她确信，金烈遇见的是一个完全没有阴影的自己。不是清空过记忆的她，而是初初穿越的她。
那时她还意识不到自己实际上落进了一个没有止境的圈套，看过不少网络小说，总以为一切都能过去。多少，抱着侥幸，以为自己是白日做梦，最终都能回到原位。
大概人生的原位，只在死生的临界线上。
起先整理相片，韩婷婷的热情高涨，很有主观能动性，旧照片冷水一泼，泼得她表情严肃了许多。她一严肃，金烈坐在床上的姿势跟着正经了许多。难道他的手机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金烈很快想到之前没舍得删掉的照片，刚要凑到电脑前看个明白，韩婷婷拔了连接线把手机抛给他：“照片导完了，我粗略挑了挑，你过来看看。”
金烈听她的话，和她挤在一块儿浏览相片，缩着长长的手脚，硬是蜷缩得像是小猫紧紧贴在她身边。别说，韩婷婷还真想上手给他顺毛。即便如此，第二天要去爬长城，为了养精蓄锐，一到十点她还是把金烈无情地轰出了房间。
坐了直达长城的巴士，随大流上了居庸关长城，这一天的风儿有些喧嚣，真到了实地，韩婷婷才想到了自己准备来准备去就是忘记最关键的：口罩。风沙直往口鼻灌，韩婷婷拿外套胡乱掩住口鼻，恨不得躲在金烈后背别出来了。前几个烽火台上人群最密集，几乎没的落脚，他们两个年富力强，一直走到第六个烽火台才真正感到一览无余。
韩婷婷举着相机，屏着呼吸拍了几张照片，又缩到金烈身后。都说高处不胜寒，韩婷婷不晓得高处会不会有更多沙子。人少的地方，韩婷婷的兴致就高，顶着风还往上走，等到没力气了她直接坐到地下休息。
她没力气了，金烈的体力还没用完，他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问：“还往上吗？”
韩婷婷哼哼唧唧甩了甩脑袋。再爬下去，风景还是一样的。除了头顶的天空，还有就是周围蒙了一层植被黄黄绿绿的山体。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累了，腿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还不算真的丢脸，更丢脸的是，金烈拉她起身，她一下子没起得来。
在平地上挺能走的，爬几个台阶她的体力就殆尽了，韩婷婷嫌丢人，埋头闷闷道：“走不动了！”
走不动啦？没力气给别人拍照了？没能耐把他丢在一边自己和人聊得热火朝天了？金烈大人不记小人过，没管前嫌，背过身弯了腰，右手够到后背叩了叩：“上来吧。”
金烈背着她，一点点往回走，后背出了汗湿漉漉的。韩婷婷闭着眼抓住他的脖子，硬是腾出一只手来给他扇风。如果天气没那么热，韩婷婷伏在金烈的后背一颠一颠还挺舒服。舒服得她觉得自己可以睡着了。韩婷婷额头上的汗珠滑到眼眶，还有顺着下巴掉到衣领里的，运动之后整个人要化成水融化。她都这样了，金烈流汗流得更欢快。
回到人群，韩婷婷小声说“先放我下来吧”，金烈说不累，颠着她还往下走。长城上其实有缆车，这两个从头到尾就没留心过，爬个长城硬是耗尽了体力。
出口有一条过道专门卖各种纪念品和土特产，金烈走得还算稳，韩婷婷长在金烈身上，抱住他一只胳膊全程没睁眼。
在中国待了这么久，就这一天韩婷婷把金烈 “使用”了彻底。到门口了，有比烽火台上干净一些的空气了。金烈轻轻把韩婷婷推开，让她靠在墙边喘会儿气，他自己呢，拎一瓶矿泉水往手心浇，一点一点往脸上拍。金烈这么辛苦，还是因为有她拖了后腿，韩婷婷在一边帮不上什么忙，就只好仰头望天。
要坐的巴士还没来，韩婷婷和金烈在路边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静僻的角落慢慢等。车站站牌那儿早就排起长龙，韩婷婷一看只能占到个尾巴梢，已经做好站一路公交车的打算。
韩婷婷往阴凉处躲，有人和他们一道，塞着耳机，时不时还哼个那么一两句。韩婷婷仔细一打耳就笑喷了，人家唱的什么，唱的都是中华曲库毒性较强的那几首，朗朗上口包学包会。韩婷婷笑了，金烈跟着好奇，韩婷婷赶紧捂住他的耳朵，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调.戏他：“你那天唱的什么再唱给我听听。”
韩婷婷老让他这个不会唱歌的外国人唱国语歌，金烈这次没配合，撇一眼身边一直哼唱个没停的小哥，说：“我想听你唱。”
韩婷婷：哦呵呵。假如没被那位小哥带偏她还能挤出那么一两句来。被金烈盯了半天，韩婷婷态度软化了，拿手机搜一会儿认真对金烈说，那我唱喽。为了引发金烈的期待，还非强调歌是她很喜欢的。
“海风轻轻吹过我的脸庞，阳光温柔的洒在我身上。海鸥自由的飞在天空中，像快乐的徘徊在游乐场。”
光听前两句，旋律挺清新，韩婷婷细细地唱，声音甜蜜蜜。金烈稍带了期待听她唱，一直听到副歌，他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究竟什么情歌，一个爱你爱他都没有，就听出来韩婷婷唱的挺开心？他哪知道，韩婷婷特意从茫茫的抒情歌里挑出来一首不写爱情的。韩婷婷边唱边瞄着他，金烈就当是自己听不懂中文闹的不明白，抬手揉了揉韩婷婷的头发，就听她蹦出一句“音乐就是我的信仰。”金烈的动作一卡，韩婷婷憋了这么久马上就笑场了。
双手支在墙上把金烈卡在中央，韩婷婷问他“失望吗”，金烈说不出违心的“不”字，薄薄的嘴唇牢牢闭紧像是被石膏浇筑了。他的唇色有些发白，韩婷婷探头一口咬上去，在上头添出点血色来，又渐渐收回双手当做屏障借以遮挡两个人密不可分毫无间隙的双唇。韩婷婷亲他亲得挺专心，腿上没力气，美色当头成功挑战极限坚持了十几秒。
想听我唱什么爱你？直接亲你满意吗？金烈耳根红透了，韩婷婷捻了捻，热气好像能延伸到他白净的脸上。韩婷婷扑进他怀里，他面上烧红，该做的倒是不落下，立马回抱住他。稍微低头正好把下巴搁在韩婷婷头顶，金烈说——
“巴士到了。”
*
旅行最后几天，韩婷婷和金烈之间已经没有原先的生涩。她不敢问的，还是问了。金烈不光和她说了她想听的，到后来，他干脆把自己那个不像话的推测摊开。
换谁都觉得荒诞，金烈问她，是已经相信。他信，她才敢承认。她是哪里来的，重要吗？重要的不是她已经不会离开了？
韩婷婷经历的比金烈想的要复杂，她犹豫着要不要将他不知道的一概抖干净了，金烈一把搂住她，说什么你在我身边就好了。这不是电视剧里演烂的台词？奇怪的是，这么一句烂到极点的台词，她确实被感动到了，还拿手指擦了擦眼眶上渗出的水珠。
最重要的要留到最后，按这个原则，韩婷婷最后一天没带金烈去什么景点，拿着地图坐地铁带他去了郊区。按着模糊的记忆，在地图划定了目的地，最后找到那个空荡荡破破烂烂的废弃工地。
她的家。
韩婷婷叹了一口，攥紧金烈的手，靠着金烈身上从这条街上走过去。过往就此分崩离析。
人是为什么活着啊？她总喜欢思考这个问题。最早，她告诉自己要放宽心，少了不切实的奢望，心态会平和，人也知足常乐。但现在呢，真正支撑她的……是贪图。图金烈双手的温暖，图一面之缘陌路人的微笑，又或者图眼前一天天不同的风景。
她要做什么呢？她以为自己没想明白，在她拿着相机给游客拍下纪念照的时候，其实就该想明白了。
她唯一唱给金烈的那首歌，名字叫《愿望》。
年轻是翅膀，她想要飞翔。这就是她这个老不死的愿望。
一世又一世，她始终没有腻味的，除了美食，唯独剩下了人本身。
随时变化的情绪，人性里的善恶，说不清的命理。永远有趣。
第97章 CH.01
CH.01
韩婷婷在明星主厨姜善宇经营的SUN餐厅当一名厨房帮厨, 负责厨房一切杂务，与排球赛场上的自由人差不多，哪里有需要就出现在哪里。姜善宇身后一众信徒, 掺了她这么一个对西餐并不太感兴趣的人, 多少惹来微词。韩婷婷本人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螺丝钉自有它存在的价值，即使餐厅里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 仍需要她这样安于做些微不足道琐事的人物。韩婷婷明白自己其实地位稳固。
到了下班时间，韩婷婷习惯性最先离开, 她总是早早完成了自己的分内事, 即便是对她心怀不满的人们也不能挑出错处。但这一天例外：她这么温和而寡言的人物, 会主动去找那个平时那个令她避而不及的主厨。
姜善宇为人骄矜，处世的情商不好，有一颗善心却常常语出伤人。这么评价他, 韩婷婷其实并不讨厌他，她想要躲开姜善宇的原因说起来有点奇幻。这具身体在面对姜善宇的时候总是不受控制地心口砰砰狂跳，韩婷婷很确定她并不喜欢姜善宇，能想到唯一的症结出在系统身上。这个小破玩意儿悄没声更了新, 从这个世界开始直接把她所穿越角色的记忆往她脑子里生填，韩婷婷觉得是系统拔苗助长的粗暴方法影响了她的身体机制。当然了，系统是矢口否认的。
韩婷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主厨对她也比其他人更有耐心。听她说明来意，姜善宇稍稍皱了皱眉：“预支工资？”
韩婷婷没在这里工作太久，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看他犹豫就以为他是不愿意。韩婷婷深吁一口气, 硬着头皮向主厨解释自己的难处。原身在考试院的出租房到期了，韩婷婷急需要一笔钱找到新住所，不然按她的性格也不会不依不挠。但凡自己能够完成的事，她就不会求人，因此这回“卖惨”卖得挺不熟练。她正为说服姜善宇伤透脑筋，嘴上说着头脑里又马不停蹄酝酿着长篇大论，姜善宇冷不丁说了“好”，韩婷婷一时没反应过来。
真同意啊？她怕姜善宇反口不敢真这么问，连连道谢，姜善宇没有反驳，她就知道自己是没听错。俗话说了拿人家的手软，韩婷婷还向姜善宇笑着，下意识里带了往常没有的示好，落到姜善宇眼里说不来有种狗腿子的讨好劲头。高傲自衿的主厨微微变了脸，看似不大喜欢她这份世俗，而对韩婷婷来说，随他想了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韩婷婷得了姜善宇的金口玉言，转头就去主厨妹妹恩熙那边拿了钱，那叠钞票装在白皮信封里，韩婷婷在手里捻了捻，这段时间为了找房子烦躁不已的心情立马就平息了。她笑着向主厨的漂亮妹妹挥挥手：“谢谢。恩熙，明天见。”
走出餐厅，韩婷婷唇边的笑容慢慢收拢，她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奇怪。每一次，姜恩熙向她笑得越是甜美，装在她心口难言的涩意就越发浓郁。姜恩熙在交通事故中失去了行走能力，原本想要成为芭蕾舞者的她，在家人的陪伴下，如今像是完全从身体心理的双重打击下走了出来。
性格如此阳光的姜恩熙，恰恰是主厨以外，另一个韩婷婷想要避开的人物。因为……穿越之前她有幸看过这部剧，了解剧中人所不知道的一个秘密啊。在剧情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最终boss是谁，是这个人杀死了剧中的申顺爱害她成了游魂不能往生，也是他害得姜恩熙再也不能平地行走。而这个人，今后也会继续向两个被害人施加伤害。
餐厅门口停了一辆轿车，那个人就坐在驾驶位，他随时挂着谦和的笑容，仿佛那个寄居在他身体里载满恶念的灵魂并不存在。韩婷婷没走几步就留意到他，她敷衍地向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那人对她的失礼毫不在意。韩婷婷这回穿成的罗凤仙，那是一个灵异体质的腼腆少女。也许是韩婷婷来自异世的灵魂加剧了这副身体的灵异特质，原剧中罗凤仙识不破恶鬼附身的凡人，她竟能连人带鬼看个一清二楚。正因为她看得清楚，才更加不寒而栗。
恩熙今天还好吧？那人微笑着向她问道，韩婷婷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身心都生出警戒，还要注意不能教那位警长看出端倪。她只是无礼，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要是这个不识趣的人，对着他这个大好人如同面对洪水猛兽，做过亏心事的他就不能不起疑了。所幸韩婷婷至今将这个分寸把握得很好，关乎到生死，大概人人都能成为一个精湛的演员了。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恩熙的丈夫崔成载。他在恩熙的生活里占据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体贴入微确实将姜恩熙照顾得很好。平心而论，恶鬼缠身的崔成载软弱多过恶毒，凡人都有恶念，经由恶灵的放大的才一发不可收拾。最简单的处理办法是斩草除根，将这个恶鬼除掉不就皆大欢喜了，问题在于韩婷婷没有那个能力。这个世界存在恶鬼，因此也存在能克制恶鬼的徐冰姑之流，但克制不等于清除。原剧里徐冰姑只是超度鬼魂，没有真正与恶鬼交锋。结局并未交代那个恶鬼的行踪，崔成载的罪行曝光，最终良心不安选择了自杀。人的故事结束了，那只恶鬼呢？看剧时只当这是个擦边灵异题材的言情剧，韩婷婷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最在意的居然不是人是两只鬼。
韩婷婷走完夜路，直到回家还想着怎么除鬼。她光想着除鬼的法子，不想着怎么提早曝光崔成载的罪行，是下意识选了一条更容易的路。除鬼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好像有了这个鬼魂做解释，就能将崔成载的恶行一笔抹掉。后一条路，牵扯到事件中心的人们不知要为此留多少眼泪，而她拿这些眼泪束手无策。不管这些陈年烂疮埋了多深，终归痛痛快快处理，大病才能痊愈。
为这些“无关自身”的事情烦恼，有很多次，韩婷婷希望自己没看过这部剧。那样她还像之前那样只管自己高兴就好了，但现在她高兴不起来，也不能帮助任何人。
“宿主，你其实不用这么烦恼啊。你可以……”韩婷婷思考的这一会儿，眼看她钻了牛角尖，乖巧的系统忍不住出来献策。它说这一句，韩婷婷就明白它又要来推销那个积分商城了。韩婷婷一向不依赖里头任何道具，自从意识到“回家”无望之后，她就不爱搭理这台来自于其他时空的机器人，也就是机器人遭到冷落能够不受影响，韩婷婷没打断它，它就继续尽忠尽职地科普积分商城里韩婷婷能用到的道具。
不喜欢它，有一个原因是它真能抓住她的需要，轻易动摇她不算得有多坚定的内心。系统喋喋不休拿机器音介绍那些商品，韩婷婷都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竖起耳朵认真听的，听就算了，她顺着它的介绍一头在心里掂量那件道具是不是真的能派上用场。一开始拒绝使用这些道具是不想走捷径，到现在，韩婷婷是不敢用。终端骗她，拿回到现实世界的饵食哄得她倔驴似的原地转圈这么久，这些道具是那些奸商开发的，韩婷婷就怕那里还有陷阱等着自己。什么护身符啊，降魔杵啊，定身符啊，五花八门的道具都有，韩婷婷听着听着终于受不了了。她捂着耳朵，发了火：“不买！我不买！”
这一半的脾气，不是气那个口若悬河不知收敛的系统，她还是气自己。气自己怎么不能上天入地，将生活中的一切难题迎刃而解；气自己穿越了这么多世界，有了别人无法达到的生命长度，仍与这些新生的人们“旗鼓相当”。她是个普通人而已。有些责任，即便想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小胳膊细腿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