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背后之人倒是下血本了,不过这十三实在是不堪一击,就是不知道那个一,又会何如?”玉倾雪这样嘟囔着,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陆小凤神色复杂的看着玉倾雪。他开始觉得,这个小姑娘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真相,她在乎的,恐怕是能不能让她见识更多有趣的东西。
第二十章 风流总被。
无花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得那小崽子受伤的。
玉倾雪小的时候其实很能哭,而且是那种一哭起来就不要命的哭法,除了把自己憋得眉眼通红之外,她还要嚎得声嘶力竭,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了她一样。那是让玉罗刹和西门吹雪都觉得挠头的哭声,无花自然也没有多么习惯应付。
只是那小小的、轻飘飘的一团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塞进了他的手里,以至于后来无花想起那一天的场景,都觉得是冥冥之中有人将这个小姑娘悍然塞进了他原本寒凉的生命之中。仿佛就抱了她那么一下,此后无花就对玉倾雪有了某种责任。
他手忙脚乱的哄着怀里不住啼哭的女婴,第一次的时候,险些跟着她一起哭出来。后来还是西门嫣看不下去,接过小女儿好一通哺乳和摇晃,这才将这个格外爱哭又格外难哄的大小姐哄好了。
后来的次数多了,无花竟也渐渐从容了起来。他一边熟练的安抚着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一边还能分神细数着这姑娘到底有多爱哭——饿了要哭,被抱着不舒服要哭,困了要哭,不能把李姨的朱钗往嘴里塞了也还是要哭。甚至就连嘘嘘和嗯嗯了之后,玉倾雪也要象征性的在无花怀里哭上一阵子的。
再到后来,这姑娘终于不哭了,可是无花有犯愁了——与其看着她那一副咬牙隐忍的模样,还不如让她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练功岔了真气,内力在体内如同无数小针乱窜的时候,玉倾雪没哭。第一次格杀教中叛徒,被人一刀割在腰侧,要不是反应快,直接就被劈成两截儿的时候,玉倾雪还是没有哭。中了毒箭,割肉挖骨不算,最后还要蚀肌祛疤的时候,玉倾雪依旧没有哭。
可是无花在她身边看着,却宁愿这姑娘如同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又无理取闹的哭出来。只是他也知道终归不能,因为成为了西方魔教的圣女,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西方魔教教主,所以玉倾雪必须强大,也必须坚强。
大概就是从这姑娘已经不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的那一天开始,无花就格外看不得玉倾雪受伤。在他眼里,玉倾雪哪怕承受了一丝一毫的疼痛都不是小事,对于让玉倾雪受伤的人,无花这里也绝对没有“算了”这个说法。
这是他养大的姑娘,她的成长倾注了他的心血,简直是他这些年来最旷日持久的坚持和呵护,断然没有被人折损还善罢甘休的可能。
所以无花离开了山西,暂且离开了玉倾雪身边。
他心细如发,城府远非常人能够想象,玉倾雪需要见到陆小凤和楚留香之后分析一阵才能明白的东西,无花早就有了明悟。因此他提前动身,将花满楼遗憾自己不能因此顺藤摸瓜而断掉的线索续上。
无花住在了百花楼附近,静候了三日,果然见到了街上的异动。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出手,因为就在昨日,他看见了从不关门的百花楼中走进了一个人。
那人却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无花没有料到此人会在这里,不过却觉得有了这人参与,事情应该会更加有趣。因此无花按兵不动,终于等到了那只不知死活的燕子撞在了原随云手中的那一天。
原随云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平素江湖中的人提起他的时候,总会说一句“可惜这是个瞎子”,不过无花却在见到原随云的那一刻便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和和沉静。
无花也见过瞎子,他们之中怨天尤人的人有之,像是花满楼那般更加珍惜和热爱生命的人也并非绝无仅有。而原随云和这两种人都不同,花满楼是沉静的水,是不伤人的涓涓细流。而原随云是冰封的湖,下面却又有岩浆翻涌。
原随云。
念了这么一声,无花忽然笑了。
他的身法鬼魅——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玉倾雪能够将他的家传绝学“迎风一刀斩”发挥十成威力,同样天分极为佳,无花自然也能将玉倾雪的那一身鬼狷身法学了十成十。
若非玉倾雪刻意放重脚步,花满楼是听不见她的脚步和呼吸的。而同样,如果无花有意为之,原随云也同样感受不到他的尾随。
原随云今日来寻花满楼,是因为江南花家和他们无争山庄有一笔生意。这笔生意极为重要,若是谈成了,无论是无争山庄还是花家都能更上一层,而让无争山庄重现昔年的繁华已经成了原随云的执念,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眼盲。
——世人都说,同病相怜。
听闻江南花家有个特别受到宠爱的花家七童,而且此人恰好便是目盲,原随云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的就决定从花满楼下手,逐步得到花家的好感,以此促成那一桩对于无争山庄来说十分重要的生意。
无争山庄如今虽然已经不如往日,不过原随云这个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还不至于沦落到住客栈的地步。他此次前来江南,住的便是昔年他家祖上在此置下的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因为他娘亲未过世之前最喜欢这里的江南景致,因此他父亲在此后的许多年也定期派人来打理和收拾。
原随云的母亲去了许久,这里却也未曾显露出破败,依旧如同昔年原随云儿时记忆中的样子——虽然,对于现在的原随云来说,这里是鲜妍还是破败,其实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缓步走下了马车,而跟在他身后的车夫则从马车底部的暗层里面拖出来了一个麻袋。
车夫面色如常的挑开了那个依稀往外渗着血的袋子,便露出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和……一滩碎肉。
“希望花公子回来的时候,闻不到他的小楼里的那点子血腥,不然反倒是原某失礼了。”原随云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是缓缓的微笑了起来。
上官飞燕已经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这个人缓缓走过去关上了百花楼的门,然后……他将那里近乎变成了地狱。
上官飞燕从未见识过这样狠辣的人,他最先削掉了崔一洞的舌头,然后毁掉了他的声带,最后在他的呜咽惨叫之中,将他一点一点的切削成了肉泥。这个人的动作十足的优美,将崔一洞变成那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碎肉的过程之中甚至没有弄脏半点自己的手指和地面,然而他的手段之狠辣,简直是上官飞燕生平仅见。
上官飞燕不是没有杀过人,甚至在不久之前,她还亲手杀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姐。可是杀人夜不过是头点地,像是手段残忍到这般地步的,上官飞燕简直要被他吓破了胆。而这个人就这样挂着初见时候温润缱绻的笑意,将她和那一滩碎肉装到了一起。
此刻上官飞燕已经顾不得恶心了,她更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自己到底能不能从这个人手中活下来。
上官飞燕的脑海之中走马灯一样的过着,希望可以翻检出来一个可以救自己性命的人。霍休、霍天青甚至是那三个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的侍卫。仓皇之际,上官飞燕倏忽回忆起自己和这些人耳鬓厮磨的时候他们说的话,可是就连上官飞燕自己都知道,男人在床笫之间说的话,又怎么能够作数呢?
惊惧之下,上官飞燕她……失禁了。
袋子打开的刹那,纵然有浓重的血腥气,可原随云还是闻到了一点难堪的气味。他皱了皱眉,后退几步才嗤笑出声:“就这么点儿斤两,还敢打花七的主意?”
原随云自然是调查过花满楼的,花满楼本人的性格称得上是一个老好人,可是他那六个极为护短的兄长和五个凶悍的嫂嫂……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这女人自信,让她以为自己能在花家人手中全身而退。毕竟就连是他,也只能徐徐图之,不能强求呢。
无花远远看着这边的场景,听着原随云对上官飞燕威逼利诱,终于套出了他们在玩什么阴谋,最终准备出手结果了这个女人的时候现身。
上官飞燕被是吓破了胆,将霍休的全部打算和盘托出。无花将这个事情的始末听了个全,也总算明白了让他家小姑娘受伤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大师从来就不是大度的人,他虽然知道了罪魁祸首,却也没有打算放过上官飞燕这个帮凶。
想到了自己之前得到的那些信息,无花闪身而出,站在了原随云面前。
“原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女命不该绝。”
无花的声线温润,却让原随云骤然绷紧了身上的肌肉,只是无花并没有在意原随云的戒备,他上前几步,对着原随云低语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海棠春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无花只是一个手中并无太多权柄,也无需太多权柄的“得道高僧”, 然而不说这么多年来他的香客和信徒,便是石观音和南宫灵手底下的人,又有谁是他不能够用的?
甚至因为这人惯会装相, 也有一种天然的让人对他放松警惕的能力,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就连玉罗刹隐匿在中原的势力也可以偶尔为他驱使。
正是因为如此, 无花便能够知道更多的旁人所不知道的。而这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最近频繁出入于南海的一座岛屿这种事情, 无花也恰然知晓。
无花从不放过任何细节,他知道这个世间的事情是没有无的放矢的, 因此稍微动了一些心思,无花便将原随云最近在筹划的事情给摸了个大概。
原随云想要敛财, 想要延续无争山庄三百年的辉煌, 更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用的瞎子。无花大概可以理解这人的忿忿,理解这人想要报复这个世界的种种念头。甚至于在无花看来, 和原随云的阴暗狠毒相比, 花满楼那种纯善的平和才更加奇怪一些。
易地而处, 无花自问若是自己处在原随云的这种境地之中, 做出的事情恐怕要比这个人更过激一些。
可是刚则易折。
无花知道原随云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地的伟业来,可是这“伟业”却终归是拿不到台面上来的。他隐约觉得这样不妥, 也是的确有些欣赏原随云, 所以这一次, 江湖之中最不爱管闲事的超凡脱俗的无花大师也开始插手原随云的事情。
他大概是知道原随云的目的的,却劝他转换一下思路,不去做那幕后黑手,而是做在明面上操纵这一切的人——同样是贩卖江湖上别处买不到的东西,武功秘籍、奇珍异宝甚至是人,可是无花劝原随云,问他何必要亲自参与进去,只需要提供给这些人一个绝对安全的平台,然后看着他们的丑态百出、为了点滴利润彼此陷害,不也是有趣?而原随云自己,只需要最终在从拍卖的总价之中抽取利润便是。
无花并不怀疑原随云的能力。若是他能够做多如他自己原本设想的那样,将来他这里买东西的江湖人都变成是自己的工具,那么仅仅是做好对“顾客”的隐私的保护,以及教那些卖了东西却不打算让他抽成的江湖人学做人,原随云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一个人凭空出现,原随云自然是戒备万分,而且这个人还知道他的计划,甚至还在那里对他的计划品头论足,原随云自然是不可能心悦诚服的接受的。而无花还就怕他轻易接受了——若是这样,他又该去找什么借口能把这人一次性的打服了。
无花虽在佛门日久,可是他在玉倾雪的身边的时日也并不断。他们两人的性格难免互相影响,无花平日里披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外衣,可是内里却还是如同玉倾雪一般,信奉“强者为尊”的。
知道原随云有多骄傲,所以无花想要让这人转变计划,就非得让他先对自己服气不可。
原随云也真的没有废话,他只是冷冷一笑,道:“江湖人都说妙僧无花是什么得道高僧,天生高洁,如今看来,这传言也不可尽信。”
说着,原随云也不多废话,直接出手与无花颤抖了起来。说起他的武功路数,其实十分驳杂,既然知道无花是少林门人,那原随云还偏偏就想要用他们少林的武功去战胜他。因此,原随云这第一招,就是少林的降龙伏虎罗汉拳。
无花不其然的挑了挑眉,他自然认得这一招,也知道这是少林只传给亲传弟子的功法,其威力也绝非那些教授给少林的俗家弟子们的功夫可以比拟。到了无花这一代,少林的禅修日多,而体修日少,因此这一招也仅仅是少数的几人能够习得。
无花自然是其中之一,他乃是少林前任主持的关门弟子,也是现任少林主持的小师弟。他会这降龙伏虎罗汉拳是轻易之中的事情,而原随云又是从何处习得?
无争山庄开庄三百年之久,如今虽然没有什么惊人之笔,但是三百年的余威尚在,若是其少庄主会一些奇异功法,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可是无花却总觉得事情并非这样简单,只是他在意的从来只是结果,至于那些细节,他原本也不想追究。
原随云的拳风不可谓不刚猛,在这一拳一拳恍若要将人骨头都砸碎的劲道之中,无花才依稀明白,其实这才是原随云被藏起来的部分。
“你也自信过头了。”无花的声音轻缓宛若低喃,却如同在原随云的耳边炸开一般。原随云的身形几乎都因为这忽然出现的声音而产生了微微的停滞,虽然只是瞬息,但是武功到了原随云和无花的这个境界,有这种程度的停滞便已然决定一场比斗的胜败,乃至两个人的生死了。
无花并非是真的慈悲之人,说到底,他的手段亦不乏绝狠。所以,“趁你病要你命”什么的,不仅仅是刀口舔血的人信奉的金科玉律,无花亦不曾留情。
他手腕上的佛珠甚至都没有晃荡分毫,可是他已然并指为刀,直取原随云咽喉。原随云周身一凌,方才束紧的袖子猛的被他自己的内里震断,一条白练倏忽迎上了无花的手指。
这是一场对峙,端的看谁更绝狠。原随云若是不退,无花的手指很快便会扼住他的喉骨,而若是无花不退,被那条白练击中之后到底会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然而就在原随云满心以为自己的流云飞袖可以逼退无花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面前的气息一轻。若是他能够看见,他便能发现,此刻无花的身形竟像是流沙一般向四周弥散开去,在原随云还在惊愕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喉间一凉,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按在了喉结上,原随云生理性的泛起了一阵恶心,这种地方施加的力道简直让他无法抵抗,最终原随云虽然不甘心,却还是被人按在喉结、而后用力掼在了地上。
而无花,其实只用了两根手指而已。
原随云被无花用两根手指按在地上之后,他好半天脑袋之中都是一片空白,一直到他听见那和尚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缓缓从方才蹲下的姿势变成站立,原随云这才有些许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