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倾雪觉得,最近这人越来越不正经了,简直神烦。她翻了个白眼将这件事略过去,转而正色道:“若只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麻烦,我又何必掺和,只看个热闹就是了。不过这一次是他们花家名下的银庄印的银票出了不少假的,我家的产业也多多少少吃了点儿哑巴亏。”
说到这里,玉倾雪不由眯了眯眼睛。她喜欢吃的东西有很多,却独独不喜欢吃亏呢。既然这件事招到了她的头上,断然没有吃个哑巴亏的道理。
无花见这孩子真的严肃了起来,便也收敛了方才的挑|逗之举,无花也坐直了身子,缓缓道:“说来……我也收到了不少这样的假银票的。”只不过,万梅山庄碍于花家和陆小凤的面子而只能认下这损失,而青衣楼却是不管这些的,他们对这假的银票来者不拒,收到了便照常去花家银庄兑换,而且每一次去兑换的都是无花手底下最泼辣的中年妇人,花家的掌柜但凡有点儿犹豫,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轻的,一言不合她们还在花家银庄的门口卖身葬父过。
有没有人回去卖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这不得而知,但是那妇人一边嚎哭一边将不给她兑银子的银庄老板和伙计唾骂成人渣那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花家生意能做的这样大,自然要爱惜自己的金字招牌,所以这些撒泼妇人在他们那里简直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而且因为某位大师暗搓搓的皮了一下,这些妇人们遇见花家来巡视的公子们那可谓是出手“快准狠”,就连花满楼都险些因为没有防备而被这些妇人扒了裤子抱上大腿,就更不用说他家不会武功的三哥和武功稀松平常的六哥了。
据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花家的公子们出门都是系着三条裤带的,生怕哪一天就被忽然冒出来的什么人给扯断了。
无花在这件事情上虽然一直秉承着搅混水加上看热闹的姿态,不过既然他家小姑娘想,那他就是陪她去看看又何妨?于是,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无花和玉倾雪准时出现在了白天的那个小酒馆之中。
他们去的不早不晚,可是那小酒馆里已经坐了许多想要去极乐楼的人,和白日的散漫不同,此刻这些人的脸上都戴上了面具,玉倾雪和无花的手里也有两个看着就十分精巧的面具,那是他们刚进门的时候酒馆老板娘给他们两个的。
不过无花和玉倾雪却都没有戴。一来是玉倾雪嚣张惯了,并不喜欢藏头藏尾,二来却是因为两个人的特征太过突出,一张面具虽然能遮住人脸,但是却……遮不住大师的光头,也遮不住玉倾雪的双刀,因此两个人索性也不做这掩耳盗铃之事,直接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酒馆之中。
一进去,玉倾雪和无花便听见骤然炸开了议论之声——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两个是极乐楼这么久以来,第一对不戴面具的人。
而在这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中,玉倾雪看见有两个人冲着他们笑着抬了抬手,便知这是花满楼和陆小凤了。玉倾雪刚想要过去,却被无花拉住。他看了一眼那边冲着他家小姑娘挥手了几次的陆小凤,眸色一沉,无花对陆小凤传音入秘道:“分开走,分别探查。”
陆小凤愣了愣,旋即却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这极乐楼出现的时间是很短的,在不知道极乐楼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分头行动的确是最有效的方法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陆小凤却终归对无花那边点了点头。
无花是“通知”而并非“询问”,所以他压根也就没有看陆小凤是点头还是摇头。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小酒馆的地板被人打开,从里面抬出了一个一个棺材,乍一看端的是十分吓人。
玉倾雪和无花大概调查过这个假的极乐楼,知道这是这个假的极乐楼用来接客人的东西。没有丝毫犹豫,玉倾雪先一步躺了进去,转而在棺材之中翻了个身侧身躺下,给无花流出了大半的位置。
无花走到了棺材边上,伸手捞起玉倾雪的一缕青丝在指尖轻触。一直到玉倾雪有些奇怪的抬眼看他,无花才有些意味不明的说道:“死|同|穴。”
玉倾雪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要打人。
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这是亲生的小伙伴,打死了就没了”,玉倾雪这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某个又开启了奇怪的开关的佛门弟子。
这大概就是他们明教里的人所说的“淫|僧”了吧,玉倾雪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无花狠狠的记上了一笔,准备下一次见到李姨的时候就去告状。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不解风情,可以让你所有的婉转柔肠都变成尬撩。无花若是知道了他家小朋友的心中所想,饶是再城府深沉,恐怕也是要哭到声音沙哑的。
抬棺的人已经开始催促,无花深深的看了一眼玉倾雪,到底有些分辨不出她是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懂因此在回避,终归来日方长,无花也明白许多事情不能急于一时的道理。他叹了一口气,转而毫无烟火气的抬手轻轻一跃,就连衣角都没有沾上那棺材板,转眼之间,他便已经躺在了玉倾雪的身侧。
玉倾雪宛若一只炸毛的小猫一般,随时提防着这人忽然凑近,不过似是看穿了玉倾雪的心中所想,无花这一路倒是格外的安分,双手受礼的搁在自己身侧,只是在偶有颠簸的时候才会伸出护在玉倾雪的后脑。
见状,玉倾雪终于松了一口气,感叹她家无花哥哥总算是恢复正常。
只是她已经算是身量娇小了,无花也并不是那种生得特别壮硕之人,至少陆小凤看起来就要比他壮上那么一点点。
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无花鼻尖的两指宽的距离,玉倾雪嗤笑出声:“真不知道花满楼和陆小凤得挤成什么样子。”
无花也笑,言语之间刻意煽动了微小的气流扑在玉倾雪的唇畔,只是如此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出口却是促狭到简直刻薄:“唔,没有规定非要两个人一个棺材啊,贫僧和阿倾只是为了彼此守望,一旦出了什么状况可以互相照应,而那两位施主又不像是咱们一般青梅竹马,也不像是贫僧看重阿倾一样看中彼此……呵,这话倒也不能这么讲,阿倾,万物平等,纵然陆施主有什么不符世俗的倾向,我们总归不该歧视他的。”
陆小凤:大师,小人报仇才一天到晚的好么?吃醋也要不能诽谤啊QAQ
玉倾雪只觉得,她家小伙伴这一张嘴就颠倒黑白的本事啊……果然有她的风范。虽然小小的空间她有些施展不开,但是还是鼓励一般的拍了拍无花的肩膀,对他表达了自己的佩服之情。
两个人说笑的功夫,忽然棺材一阵颠簸,玉倾雪和无花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中的赝品极乐楼,终于到了。
玉倾雪掰了掰自己的手指,扬起一抹嚣张至极的笑,对无花道:“走,干活了。”
似乎应景一般,三月的夜晚一道惊雷,一场春雨如期而至。
第三十四章 暮云收尽。
花满楼和陆小凤能够查到这极乐楼, 自然已经掌握了不少的消息。陆小凤也不瞒着玉倾雪,一早就将自己的打算和调查出来的消息和玉倾雪交流了一番。
他们自有自己的行事方法和准则, 玉倾雪并不打算多插一手。她这一次之所以来,为的不是陆小凤要揪出来的那个什么六扇门的捕快,而是想要会一会这赝品极乐楼的真正主人。
无花知她心思, 也明了自己家的这个小姑娘, 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断然没有被旁人平白欺负了的道理, 所以他跟她来到此处, 却并不打算在他家阿倾吃亏之前过多插手——嗯,某位大师暗暗估量了一下自家小喵的武力值, 最终断定,这世上能让阿倾吃亏的人, 她此次闭关之前或许会有, 但是她这长达半年的闭关之后……啧,难说了。
虽然无花和玉倾雪都没有戴着面具,在人群之中十分突出, 但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到底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相比之下, 无花和玉倾雪这一个大师一个姑娘的组合, 反倒是没有那么显眼了。
只是这极乐楼被称之为“极乐”, 里面的人都是十分妥帖周到,虽然今夜大部分的人的目光都是落在陆小凤的身上, 但是无花和玉倾雪却也不是没有人招待的。
看着那汹涌而来的姑娘, 无花从容后退一步, 站在了玉倾雪身后。那几个姑娘见状一愣,转而却如常的笑靥如花,纷纷开始目标一转,就这般往玉倾雪的怀里钻去。
这几个姑娘虽然是烟花女子,但是却似乎和旁处的有些不同。玉倾雪的鼻子最是敏感,之前见到楚留香的时候都会嫌弃他身上的味道浓烈,而这几个伺候的姑娘却似乎并没有那般浓烈的味道,相反,是一种温暖的甜香。
玉倾雪倒是并不讨厌,因此也没有将这几个投怀送抱的姑娘推开。她身量矮了一些,不过这些姑娘依偎在她身侧,倒也不觉得别扭。
玉倾雪用指尖微微抵开一个花娘递到她唇边的酒,冲无花道:“这家主人,呵,倒是有些意思。”
无花捻过那杯被玉倾雪推开的酒,那是一盏装在价值不菲的琉璃盏之中的葡萄酒,却是极为小巧,在无花的指尖托着,看起来晶莹如豆,颤巍巍的晃着,恍若真的一颗成熟的紫葡萄一般。
目光扫过那几个凑到玉倾雪身边的花娘,无花指尖微微一动,那颗“紫葡萄”便向着那花娘的手腕直射而出。那花娘未曾想无花会直接发难,躲闪不及之间被无花掷出去的酒杯擦过了手腕,虽然已经用巧劲儿卸了大半的力道,可是那花娘的手腕还是被蹭破了一层的皮,渐渐流出了鲜血出来。
“她”咬了咬咬唇,眼眸之中似乎有些泪光。
玉倾雪挑了挑眉,轻轻抬起了一只手,而后她放在身侧的双刀便像是有意识一般飞到了她的手中。
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玉倾雪以刀尖狠狠压住了那花娘已经蹭破了皮的手腕,却意外的听见了一道属于男子的、略带兴奋的喘息声。
玉倾雪和无花虽然都没有尝过风月的滋味,但是两个人从小生长的环境都不算单纯,因此自然不会听不出这声音背后的情绪。
无花面色一冷,翻手便向那花娘扮相的男人的袭去。
那人向后一仰,借着无花的这一掌,顺势脱去了自己面上的人|皮|面|具,接着便是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相错的“批剥”之声,不多时候,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便出现在了无花和玉倾雪的面前。
他身上穿的还是方才花娘的衣裳,只是这衣裳委实宽大,如今他撤了缩骨的功夫,这衣服披在他身上也不显得局促,而方才那一时半刻,他已经拆了自己头上的女子钗寰,这会儿一头青丝披散,倒是有些不羁之态。
只是这人面色潮红,竟是十分期待的望着玉倾雪。他又喘息了两声,看也不看无花,只对玉倾雪道:“继续。”
继续?继续用刀压他手腕?玉倾雪皱了皱眉,只觉得此人实在是有病,她并不想跟这人玩什么虐待与被虐待的游戏,因此玉倾雪已经不由的抽出了手中双刀。
和西门吹雪一脉相承的杀气迸发而出,全数向那男子倾压而下,那男子周身一震,转而却更加目光火热的盯着玉倾雪了起来。
“打我,你不是想知道这假银票的幕后黑手是谁么?你打完我我就告诉你。”男子一步一步的向着玉倾雪走了过来——不,或者说,他近乎是滚过来的才是,因为兴奋,这个人已经腿软到需要膝行的地步了。
玉倾雪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骇然。她也不过是个刚昂及笄的小姑娘,对于某些事的理解其实是很有限的,眼下这人面色癫狂,一边祈求着她打他,一边却恍若陷入了某种极致的快乐之中,如此扭曲的景象,饶是与倾雪,其实都会觉得有几分……认怂的。
——没有的事儿,本喵从来都是横的很,还从来没有怂过。
这样想着,玉倾雪咬了咬牙,准备先揍这人一顿,让他好生恢复正常才是——玉倾雪原本只是怀疑,方才听了这人的话,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人就是不是幕后黑手,也定然是和那黑手关系匪浅了。既然已经找到了突破口,她便没有放弃的道理。
无花却是不可能看着他家阿倾去揍这人的,在这人爬过来的瞬间,一身袈裟的佛门弟子挡在了玉倾雪的面前,他毫不留情的一脚将这人踹出了二楼的雅间,直接将这人踹到了一楼去。
这座极乐楼的一楼是酒池肉林,所谓酒池肉林,当真是一处正当中一个巨大的装满了酒的池子,以及周遭摆满了任由游客取用的果脯肉干的地方。
那人直接向酒池之中坠去,一身和此处的奢靡是格格不入的佛门弟子随后翩然而出,他挽起袈裟的袖子,在那人呛了几口酒好不容易从酒池之中探出头的时候,又是一把将人按了下去。
出家之人,既可以观音低眉,也可以金刚怒目。更何况是无花这种本就六根不净的弟子,他在被触碰到底线的时候,从来都是很凶残的。
那人的脸在这满池子的烈酒的浸泡之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色,原先还呛咳不止的挣扎,可是无花抓住他头发的手却宛如铁铸的一般,让他有一种挣扎不得的无力感。渐渐地,这人的挣扎越来越轻,终于闭上眼睛宛若死鱼一般,不再动弹了。
在场的喧嚣都停了下来,陆小凤和花满楼原是被无艳姑娘请去,这会儿听见外面喧嚣,隐约夹杂着“和尚”、“发疯”、“出人命”这样的话语,陆小凤和花满楼当即心里一惊,就连无艳也顾不得了,两人没有再玩什么数花瓣的把戏,而是直接冲了出去。
未曾想一出去便看见这样的一幕,陆小凤吞了吞口水,终于小心翼翼的走到无花面前,小小声的说道:“大师……他不会是……”死了吧?
无花轻轻一笑,这一笑极为平和宁静,仿若下一刻就会说出一句“贫僧已渡他早登极乐”。陆小凤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的盯着无花,心中却暗暗叫苦,不知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毕竟,在陆小凤看来,无花手里提着的,只是个来极乐楼寻欢作乐的无辜之人罢了。
无花低低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抖麻布一样抖了抖手中的男人,任由他的一头青丝散乱的将他的脸遮住,无花只道:“方才施主魔怔了,贫僧无奈出此下策,现下施主可是已经清醒了?”
肺里火烧火燎的感觉,那人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肺部已经呛了酒。可是眼下这人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他不宜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只有湿漉漉的头发遮掩自己的容貌的情况下,这人只能咬了咬牙,闷声闷气的说了句“那还是谢谢你了,无、花、大、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将无花的名字叫得特别的清晰。
无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他既然都没有戴面具,自然便也没有遮掩自己身份的意思,所以眼下这人这么点儿小小的“报复”,他还当真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