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倾雪几乎是跳起来的,她一下子窜入了无花的怀里,然后瞪着一双带着泪意的眼睛控诉一般的看着西门吹雪,简直是在脸上写满了“你凭什么打我”这一行大字。
西门吹血这一次却是冷下了心肠,他抬眸看了一眼玉倾雪,冷冷道:“为何不回家?”
玉倾雪当然是想回家的啊,可是各中艰辛简直就连哥哥也不能道也。
西门吹雪用剑的时候手一向很稳,就连用剑鞘抽人屁股这种事情,他对力道的掌控也很可以为人所称颂。因此方才那一下,西门吹雪虽然弄出来的阵仗吓人,可是实际上玉倾雪根本不会有多痛。然而玉倾雪就是委屈,或许是终日以来终于再一次见到亲人友人,小姑娘心里积压着的委屈简直怎样都控制不住。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玉倾雪还伸着小胖爪爪胡乱的在脸上揉蹭。
她小时候最会假哭,一哭起来就是那种不要命的哭法,魔音穿脑不说,还总叫人担心她要哭得背过气去。而且扯着嗓子干嚎一个时辰,玉倾雪都不带倒嗓子的,以至于还是个小哥哥的西门吹雪担心的给幼妹喂点儿水,抑或是塞一颗润喉糖的时候,他们爹娘总说他是助纣为虐。
而这一次,玉倾雪的眼泪偏偏是掉的悄无声息的,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这么哭简直娘得不行。可是小姑娘眉眼通红的样子,反倒是让西门吹雪更心疼。
无花给人顺着气,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却尤带谴责的看了西门吹雪一眼。他抚着玉倾雪的后脑,还不忘用宽大的袍袖将玉倾雪整个人遮起来,最终忍不住开口对西门吹雪道:“阿雪要教训妹妹自然不是不可以的,不过这孩子刚遭了难,也吃足了苦头,阿雪便稍稍饶她这一回吧。”
被无花抱在了怀里,玉倾雪总算是记起这是别人的地界,揉了揉眼睛,她吸了吸红彤彤的小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总之我回来了,什么事儿也没有,阿雪你还是不要想着跟我争祖产了哈哈哈哈哈。”
她说的煞有其事,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玉倾雪叫她家兄长专心剑道,不必再操心西方魔教和江湖之上的诸多事宜的意思。西门吹雪只是料理了两个月的教中事物,便已然觉得有些艰难,而他的幼妹看起来还那样年幼,却已然足足处理这些事情足足十几年了。
西门吹雪叹了一口气,不想说什么感谢,因为他们兄妹之间原本也不用说什么多余的感谢。
只是揉了揉玉倾雪的头,西门吹雪将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抱起来掂了掂,最终才很轻很轻的说道:“回来就好。”
绝世剑客的刹那温柔和魔教小妖女的短暂脆弱——楚留香和胡铁花等一行人看着这有些温馨的一幕,胡铁花终于忍不住对老管家说道:“哎呀,难得事情有了个好的结局,咱们何不喝个痛快?老人家,听说你们白云城的清风酿不错……”
楚留香的船时常在这片海域活动,白云城的老管家和他那一船人多少也有些熟识,又见他们几个是玉倾雪的朋友,于是也无需玉倾雪嘱咐,老管家便早早的备下了酒菜。几个人因为玉倾雪和无花的事已有多日食不下咽,如今诸事已了,众人心中都是快慰,因此这就酒菜才更有一番滋味。
玉倾雪到白云城,一是顺势而为,想要摆脱宫九,二也是为了缅怀一下故人。如今她两件事情都已经做完,又遇见了兄长和亲友,便也打算第二日早上随西门吹雪一道回万梅山庄了。
只是西门吹雪和玉倾雪都没有想到,他们第二日还没有来得及出发,便遇见了一群不速之客。
第八十四章 忧愁风雨。
这来人说是“客”, 其实也并不真的算是白云城的客人,毕竟没有人真的邀请他们, 可是他们却是不请自来的。
来白云城的人,按理说无论如何也是和玉倾雪一干人等扯不上关系的,只是那两人的确阻挡了玉倾雪和西门吹雪他们返回中原的脚步。
那是玉倾雪和家人亲友重聚之后的第一个晴日, 她看似荒诞无忌, 然而在习武之途上的确也称得上是勤勉了。所以,这一日的清早, 玉倾雪和她的兄长一般, 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准时起床,开始习武。
到底不是鸩占鹊巢之人, 玉倾雪和西门吹雪都没有选择在叶孤城平素练剑的地方练习,而是出了白云城主府, 沿着海岸寻了一处断崖。西门吹雪和玉倾雪一个长在大漠, 一个身处中原,大漠和中原都不常见海,白云城海天辽阔, 叶孤城的飞仙剑法便是有此参悟而出, 此刻聆听海风呼啸, 西门吹雪和玉倾雪似都有几分感悟。
兄妹二人默契自无需多言, 两人彼此相望,不多时候便腾身而起。在滚着白浪的海面上, 玉倾雪和西门吹雪的身影相互交错, 因为玉倾雪的双刀还未曾寻到, 西门吹雪索性也不再出剑,只以剑鞘和幼妹对招。
无花却是不管什么习武之人触摸到当前境界边缘,已有隐隐突破之势的欣喜之情,他是真的怕了玉倾雪,上次她从崖边跌落,他横跨数年的时光才找回她,如今他若是再不盯紧一点,可还能有找到她的幸运?
海风吹动了无花墨色的衣袍,缭乱了他那一头雪白的发丝,然而他整个人站在崖边,宛若一棵青松一般,久久的凝望远方。
无花更加敏锐的注意到,如今在看玉倾雪和西门吹雪对招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他一人。
在海天交际之处,有一艘看似普通的船缓缓而来。以无花的目力,他可以看清那艘船的甲板上有一行人,正在向着他的阿倾的方向瞭望。而为首那人更是夸张,似乎是为了看清这边交手的情景,已然用上了番邦进贡上来的目镜。
这样的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得的,寻常巨富之家纵然偶得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私下赏玩,绝不会像是这样大咧咧的拿出来。所以那艘船上的看着这边的人的真实身份……无花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已然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可是面上却并不显露。
玉倾雪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与人一战了。
她需要承认,自己这一路走来,所交手之人不知凡几,但是能够让她这般毫无目的追求武学的巅峰,冷静的剖析自己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的对弈的对手,便只有阿雪一人而已了。
长久以来在心中积压的种种不快,仿佛就在这一战之中宣泄而出,玉倾雪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血脉之中热血翻流的声音。她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沾染的水珠,站在海面上却宛若一片毫无重量的细羽一般,玉倾雪冲着西门吹雪扬了扬下巴,而后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又向着他的方向滑去。
“再来!”随着一声恍若在耳畔炸开的娇脆声音响起,西门吹雪身上的肌肉骤然紧绷,而后整个人恍若半点借力之处也不需要一般的往后是急速腾挪。下一刻,方才他以轻功停留的地方便从海底卷起冲天水柱——但凡西门吹雪慢了半步,那么此刻他定然要被掀翻在海里了。
可是西门吹雪到底是西门吹雪。习武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是一件重要乃至于神圣的事情,旁的事情上他的确可以让着幼妹,可是独此不行。
玉倾雪也不必他让,在西门吹雪的剑鞘忽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着她斜刺而来的时候,玉倾雪非但不闪避,反而直接迎了上去。指尖蓄力,玉倾雪双指直取西门吹雪剑锋,那一招,竟赫然是陆小凤的成名绝技,灵犀一指!
陆小凤自己都不敢用自己的双指去试西门吹雪的剑锋,如今西门吹雪的剑虽未出鞘,但是玉倾雪此举也实在是冒险。就在观战的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却见玉倾雪只是夹住兄长的长剑,而后她以此为支点,整个人腾身而起,又似乎将全身重量都加诸在她和西门吹雪的剑接触的那一点上。
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能有多重?若是强装一些的汉子,恐怕一只手都能举起玉倾雪来。然而对于西门吹雪来说,这一刻那一个轻飘飘的小女孩却重若千金,直压得他手腕酸软。非但如此,西门吹雪还要小心防范那宛若灵蛇一般就要窜入他筋脉之中的细小内力。
索性直接丢开了剑,西门吹雪踏浪而起,以常人不能及的速度扣住玉倾雪的手腕,而后将人一抄,直接捞入怀里。在玉倾雪还未来得及收力之时,西门吹雪已经将她带到了岸边。
从还有些僵硬的小姑娘手里拿走了自己的剑,西门吹雪摸了摸她的脑袋:“果然进益了。”
不,哥哥,进益的明明是你啊喂!!!
不敢相信从来一板一眼的兄长也会出这种釜底抽薪的“邪招”,玉倾雪这个时候才肯定,方才自己觉得兄长的剑招越发难测绝非错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玉倾雪捂脸把自己塞进无花怀里,假装哀嚎道:“不得了了,我们家最后的良心也沦陷了!”
一家子切开都是黑的什么的……会少了很多乐趣的。不难想象兄长这些时日以来经历了什么,玉倾雪夸张的闹着,其实只是有些心疼她哥罢了。
无花任由小姑娘戏精上身一般的闹着,也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却落在了那边停靠在这里的那艘船上。
虽然乘坐的船只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商船,但是南王带着他的世子远道而来,目的却不是为了和白云城通商。大安的律法一早言明藩王不得擅离封地,这一次南王又是上下打点、又是金蝉脱壳,还得一路费心掩盖自己行踪的来到白云城,目的只差写上了叶孤城的名字。
南王历经千难万险至此,所图自然不小。他想要谋反这件事在大安已不是秘密,南王此来便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拉叶孤城下水,而建立叶孤城和他南王府联系的方法……便是让他的世子拜叶孤城为师。
南王世子并不是不世出的习剑天才,纵然是,以他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若是从头开始学剑也显得有些晚了——若是有些基础,那便更惨些,还需要废掉武功从头来起。
玉倾雪不理解一个人到底有多天真才能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致力于谋(作)反(死)的,反正她只是不喜欢那个南王看她的目光,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人下一刻恐怕就要说出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来。
果然,南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用一种“我是为你好”的目光看向了西门吹雪,故作熟稔的笑道:“这女人就是长得再漂亮,也不敢纵着才是,不然日后出了什么混淆血统之事,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玉倾雪此刻人还倚在无花肩上,南王话音刚落,她就忍不住想要去摸自己腰间的双刀。可惜,那里当然是空无一物。
无花握住她的手,将她稍微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还看似十分平静,实则万分挑衅的看了南王一眼。
西门吹雪只当这人有病,他不欲与此人多言,转身便要走。
谁知南王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白云城主搭上关系——剑法高绝,白衣执剑,又身处南海,这样的人不是叶孤城还有谁?
不愿放过这和“叶孤城”接触的机会,南王也不管对方理不理自己,径自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对西门吹雪道:“城主还是慎重些,毕竟女子与小人最是难养,城主可莫要被人骗了!”
西门吹雪:……
被人叫做“庄主”的时候多,西门吹雪被唤做“城主”还是第一次,想也知道这其中有了什么误会,可是这人目光游离又气息浑浊,乃是西门吹雪乍见便不喜之人,因此他十分不想跟这人多言。
更何况,被人误会自己与自己嫡亲妹子的关系什么的,对于谁来说恐怕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西门吹雪能够忍耐着不拔剑,是实在是因为他不愿意脏了自己的剑罢了。
南王说话的功夫,他的世子也在一群侍卫名为“保护”的监视之下从船上走了下来。他因为面容和小小年纪便登基的堂兄相似,所以便被他的父亲藏了起来。
是真的藏,南王世子长到如今的年岁,人生竟是有大半时光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度过的,以至于他的肌肤之中一直透着一种死灰的白。如今他被两个侍卫扶着下了船舱,海边已然渐渐升起的日光很快就让他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
玉倾雪看了南王世子的脸好一会儿,忽然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如果玉罗刹有一日将玉倾雪当做是继承人培养,那么他第一个教会她的道理便应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中原、南海、大漠,这三处地方彼此接壤,相互桎梏,相互妥协,相互桎梏。虽然如今看起来这三方势力已然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但是玉倾雪深知,这种表面上的和平终归有坍塌的一日。因此,早在她很小的时候,玉罗刹便已经让她开始学习剖析自己的对手,了解他们下一步的动态了。
若说玉倾雪没有见过大安皇帝的画像,那绝对是在骗人的。玉倾雪非但见过,而且大安皇帝从登基那一年开始到如今的每一年,玉倾雪手底下的人都会送上来关于大安皇帝的画像和大事记,方便玉倾雪查阅翻找。
如此,玉倾雪虽然不认识大安皇帝,却也对这人的皮相有些了解了。
眼前这个青年简直像是从玉倾雪丢在她书房的角落里的那堆画轴里走出来,只是目光之中还有些怯弱,不似如今的大安皇帝那样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之感。
一个和大安皇帝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玉倾雪挑了挑眉,只觉得有点儿意思。她悄悄扯了扯兄长的袖子,给了他一个暗示。
那边的西门吹雪已经被这个很是自来熟的男人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刚想要甩下他一走了之,却不想收到了玉倾雪的暗示。
回身看了一眼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的幼妹,看着小姑娘冲他笑得一脸讨好,西门吹雪深吸了一口气,只能耐下性子对南王道:“此来何事?”
南王正不知道该如何和“叶孤城”本人拉近距离之后再针对他的“大计”再好好谈论一番,此刻西门吹雪的这句话显然是让南王看出了机会。南王本身比玉倾雪也高不了多少,就是站直了的南王也尚且不足西门吹雪的肩膀高。
他这样的高度,自然是做不出贴着耳朵和西门吹雪说悄悄话这种事情,南王四下警惕的看了一会儿,这才飞快又低声的对西门吹雪说道:“此处人声鼎沸,在下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城主商议,还望城主允许某往贵府一叙。”
这一次,西门吹雪很久之后才回了一声十分冷淡的“嗯”。不过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方才,借着袍袖的宽大,阿倾那个那个破孩子开始死命的掐他的手心!!!都快掐破了的那种!!!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家幼妹想要用这几个人搞点事情,西门吹雪缓缓握住了手心。
终归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西门吹雪这样想着,脚下再不迟疑,直接按照玉倾雪的意思,将南王父子往白云城主府中引去。
回身的时候,西门吹雪冷不丁看见那红着眼眶的南王世子,还是忍不住别开眼去——嗯,很!辣!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