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杨英立马拉住孙恬恬手，孙恬恬皱了皱眉，很用力地甩开她，她盯着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厌恶。
杨英活了四十几年的人，怎么会看不懂孙恬恬眼里的厌恶，她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阿念，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若我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就不该再回来。”
孙恬恬听见这话忽然觉得很可笑，扫她一眼，说：“既然你有这份自知之明，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杨英被孙恬恬毫不留情的一句话怼得几乎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又说：“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儿子得了病做手术要好几十万，我是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回来求阿念。”
孙恬恬听言，眉心紧紧蹙起，“你儿子？”
杨英点头，“是的，我当年离开以后便去外地打工，后来又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我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些年虽然过得不富裕，但也还算幸福，谁知我儿子前不久突然检查出白血病，我本来没想来打扰阿念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孙恬恬听见这番话，震惊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重新结婚了，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儿子和女儿，你这些年一直过得很幸福……”孙恬恬重复着她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么阿念呢，你心里头可曾挂念过他？还是你早已经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在日思夜想着，每天放学都会背着书包在村口站上一个小时，他在等你，等着你哪天想起他，能回来看看他。”
孙恬恬曾经无意中在沈念深抽屉里发现一个陈旧的日记本，那是他很小很小时写的日记，里面纸张都已经泛黄。幼稚的字体，每一页都写着相同的话：今天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她一页页往后翻，翻了差不多半个本子，翻到一页被眼泪晕开的墨记。
“今天放学，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村口等妈妈回来，有几个同学碰见我，问我在做什么，我回答他们，在等我妈妈，他们全都笑了起来，指着我骂我是野种，还说妈妈已经不要我了，我不信。”
她当时翻到这里，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小小的人背着书包站在村口等自己的妈妈，可是他的妈妈不要他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日记断在沈念深十一岁生日那天，他写下：“妈妈，你真的不记得阿念了吗？今天是我的生日，阿念好孤独啊。”
日记就断在了那一天，从八岁等到了十一岁，他大概是绝望了。
孙恬恬想到那时候的沈念深，眼里的眼泪已经快要克制不住，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杨英，一字一句地质问她，“你在疼着爱着你的儿子和女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阿念过的是什么日子？因为你，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因为穷，他很小就要出来赚钱养家。你和你的丈夫你的儿子女儿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可知道阿念是怎样艰难地活着？”
孙恬恬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强忍着在哭腔，继续说：“现在你的儿子生病了，需要用钱了，所以终于想起阿念了吗？那你又知不知道阿念一路走到现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前些年外婆生了重病，为了给外婆赚钱做手术，他差点连命都没了。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心疼你的儿子，谁心疼阿念呢？”
“我……”杨英也哭了出来，哽咽说：“我知道我对不起阿念……可是我……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就当我求求你，你帮我劝劝阿念，让他帮帮我好不好？他现在这么有钱，我只需要几十万就够了，你帮我……”
“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你把阿念当什么？！赚钱的工具吗？你可以那么爱你的儿子女儿，为什么偏偏要对阿念那么残忍呢？他也是你的儿子啊，这么多年，你就真的完全没有想过他吗？”
杨英只是哭，不停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阿念，你亲自跟他说啊！”孙恬恬突然有些崩溃。她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妈妈。阿念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他？
眼前这个女人，满脑子都是她现在的儿子，她对阿念根本没有一丁点感情，她只是想要钱，只是想利用他。
“不，你不要见他，你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你不要打扰他现在的生活！”孙恬恬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去拽她，她想她拽离这里，想让她消失。
她拽着她，一抬头，却突然发现阿念站在前面。
他站在黑夜里，神色平静，可是这样的平静更令人害怕。他好像把所有悲伤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孙恬恬忽然心慌，颤颤地喊了一声，“阿……阿念……”
杨英一见到沈念深，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眼睛骤亮，激动地跑过去，紧紧抓住沈念深的手，“阿念，我总算见到你了，你救救我，救救你弟弟好不好？他现在真的急需要钱，三十万，只要三十万就够了！这对你来说不算很难吧，我求你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他，你弟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死的！”
“那你就去死吧，你们全部，都去死。”沈念深盯着她，眼神凌厉得像把带血的刀。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恶毒，她为什么还没死呢？为什么还活着？她若是一直不出现，他还能她当死了，不会那么恨她。可事实上，她不仅还活着，还活得很幸福。一家四口，儿女双全啊。
呵，他算什么？
杨英被沈念深眼底的寒意吓一跳，身体往后踉跄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沈念深没再看她，往前两步，牵住孙恬恬的手，低声道：“我们走吧。”
他牵着孙恬恬往医院里面走。
孙恬恬侧头看他，他神色依然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
走了没几步，杨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嘶喊着传来，“你为什么这么冷血呢？你和你爸爸一样！都是冷血无情的人！”
当年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冷血无情，玩腻了她就将她狠心抛弃，没几天就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如果不是当时伤心欲绝，她也不会那么冲动地嫁给那个没出息的前夫。
沈念深听若未闻，眼底连一丝情绪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你这条命还是我给你的呢！没有我，也不会有你！”
声音传来，沈念深终于顿下了脚步。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低头，对孙恬恬轻声说：“你等我会儿，马上就来。”
孙恬恬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神充满担心，“阿念……”
沈念深唇角弯了弯，“放心，我没事。”
他转过身，朝着杨英走回去。
杨英见他回来，便知是有转机了，她忙说：“阿念，你不要怪妈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看着你现在的成就，妈妈也很为你高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用我以后的人生来好好弥补你，我们一家人……”
“三十万是吗？”沈念深阴沉着脸，不耐烦地打断她。
杨英愣了愣，随即使劲点头，“是是。”
沈念深从裤袋里摸出钱夹，从里面随手抽出张卡，“这里面有四十万。”
杨英分外激动，“谢谢，谢谢，我就知道阿念你会帮我的。”
说着，就忙伸手去接，沈念深冷眸看她一眼，在杨英将手伸过来的时候，故意将手一松，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银.行卡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杨英伸在空中的手一顿，她愣了愣，低头看向沈念深故意扔在地上的银.行卡。
她紧紧抿了抿唇，半晌，蹲下身，将银.行卡捡起来。
沈念深单手揣在裤袋里，他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四十万，买我这条命，从今以后，请你永远，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杨英捡起那张银.行卡，紧紧拽着手心，她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沈念深，忽然说：“阿念，你想知道你亲生爸爸是谁吗？他……”
“闭嘴！”沈念深粗暴地打断她，眼神凌厉，“我不想知道有关于你的任何破事儿，请你立刻消失。”
“阿念，我真的对不起你，我……”
“滚。”
第104章
杨英拿着钱走了, 沈念深走回来，牵住孙恬恬, “走吧，去看看外婆。”
沈念深情绪十分平静, 可是他越是平静, 孙恬恬心里就越是担心。
可是沈念深这会儿什么也不说，她也不敢问。
到病房的时候, 外婆已经睡着了。
沈念深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低声问：“医生怎么说？”
孙恬恬跟在后面，小声道：“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外婆年纪大了，最好住院观察两天。”
沈念深点了下头, 回过头, 轻轻摸了摸孙恬恬脑袋, “辛苦你了恬恬。”
孙恬恬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她此刻心里只有担心。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阿念心里一定很难过很难过。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知道来医院呢？”孙恬恬问。
沈念深道：“刚下飞机不久，回家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刚好有邻居说见到你带着外婆上了救护车，就来了。”
沈念深在外面忙了好几天, 半夜才回来, 此刻已经十分疲倦。孙恬恬上前拉住他, 轻声说：“阿念, 我们回家吧，你在外面忙了这么多天，又大晚上坐飞机回来，先回去休息吧。”
“是啊是啊，阿念你跟恬恬回去吧，这里有我和梁奶奶呢。”陈阿姨也附和说。
孙恬恬道：“外婆没有什么大碍的，我们明天再来吧。”
沈念深也确实有些疲惫，他此刻的情绪也不适合待在这里，于是嗯了一声，“走吧。”
孙恬恬忙交代护工阿姨，“陈阿姨，今晚就辛苦你了，外婆有什么情况，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诶，我会的，你们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沈念深也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路。孙恬恬坐在旁边，一时间也不敢问什么。她想，他大概需要情绪消化吧。
她便乖乖坐在旁边，给他独处的时间，不打扰也不发出声音。
车子在半个小时后开进了小区车库，沈念深将车停好，孙恬恬解开安全带下车，在旁边等着沈念深。
沈念深拔出钥匙，从车里下来，右手握住孙恬恬的手，终于开了口，“走吧。”
回到家，孙恬恬拉着沈念深手，仰头望着他，“我给你放水，你先泡个澡解解乏好不好？”
沈念深知道孙恬恬一直很担心她，他看着她，低声说：“恬恬，你先去休息，今晚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孙恬恬忙点头，“好，那我不打扰你，我就在卧室，你要是需要，随时叫我。”
“好。”
孙恬恬回了房间，简单洗漱了下便上了床。
躺在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沈念深妈妈今晚说的那些话。她觉得阿念好可怜，父亲不要他，母亲也不要他。可他明明那么那么好，他们怎么舍得伤害他。
她在房间里等了很久，等到凌晨四点半，沈念深依然没有回来。
她有些担心，还是忍不住下了床，穿着拖鞋往门外走。
她打开门，便见沈念深坐在沙发上，在喝酒。
她愣了下，下意识想阻止他。他胃不好，不能喝太多酒的。
她正要开口，沈念深忽然侧头，朝她看了过来，他看着她，声音很低，“恬恬，过来陪陪我。”
孙恬恬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心口顿时揪着疼了一下，她急忙跑过去。
沈念深给她倒了一杯酒，“陪我喝两杯。”
他将高脚杯倒满一半，将酒杯递给她。
孙恬恬抿了抿唇，担心地说：“阿念，你不能喝酒的。”
沈念深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渴求，“就今天，少喝两杯行吗？”
他在征求她的意见，她知道，只要她不让他喝，他便一定不会喝了。
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真的好心疼，没办法拒绝他。
她接过酒杯，小声地说：“我陪你喝两杯，只能喝两杯，好吗？”
沈念深嗯了一声，应她，“好。”
孙恬恬陪着沈念深喝了两杯酒，她说只能喝两杯，所以沈念深喝完两杯便真的不再喝了。
他看着茶几上的红酒瓶，微微有些入神。
他没有说话，孙恬恬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他。
过了很久，沈念深终于开口说了句，“其实她从来就不喜欢我。”
孙恬恬心疼地看着沈念深。她知道，他说“她”就是那个无情抛弃他的母亲。
“在我的记忆里，她和我爸感情并不好，他们经常吵架，我有时候会去劝，可我只要去劝，她就会把我狠狠推开，让我滚。”
沈念深很少去回忆年少时候的事情，毕竟小时候所有的记忆都是痛苦。他今晚难得这么平静地讲出来。
他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件已经释然的事情。
“不管我多么努力想讨她欢心，她对我都很冷漠，和别的妈妈完全不一样，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我把爸爸平时给我买零食的钱都存下来，在她生日的时候买了一个音乐盒送给她，她当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随手扔在了她的梳妆台上，没几天，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那个音乐盒。”
很多事情，小时候不明白，只以为是自己不够乖，不够听话，所以妈妈才不喜欢自己。
“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哪怕她当年抛弃我离开了家，我依然天天盼着她回来，我常常想，只要她回来，我一定很听话很懂事，好好读书，不惹她生气。”
“我潜意识里一直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我，我总觉得，是我不够听话，否则怎么会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声，“可事实证明，她是真的不喜欢我，她大概还很后悔生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