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不仅阳间有酷刑等待着那丧心病狂的道士,便是阴间,阴差们也已在严阵以待,就等着他的鬼魂一到,就带他“游览”十八层地狱呢。林宁觉得为难的是,她该怎么和耿家说这件事,然而不管林宁再怎么踌躇,她最终还是来到了耿家。
骨瘦如柴的耿周氏几乎是扑了过来,“道长,我儿呢?我儿呢?”
林宁垂下眼帘不敢看她:“对不起。”
耿周氏顿时就像是失了魂一般,林宁怕她刺激太大昏死过去,连忙说道:“阎王开恩,许他再投胎还投到你家来,做你的孩子。”这也是林宁向阎王禀明的不情之请,尽管她觉得这样对遭受丧子之痛的耿周氏来说可能于事无补,可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耿周氏一把攥住林宁的手腕:“你说什么?”
林宁任凭她攥着,将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耿周氏空洞的眼底渐渐亮起了一丝亮光,这让林宁原本沉痛的心情才好了几分。饶是如此,等林宁从耿家离开后,她还是茫然四顾了下,想了想没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回到了崂山小天地中。
回道人见到她就劈头道:“你怎的又回来了?”
林宁精神有点萎靡:“师父。”
回道人却是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恨铁不成钢般道:“你这死气沉沉的模样忒是难看,为师不耐烦瞧见,你去剑石旁挥剑一万下罢。”
林宁:“嗯。”
等林宁转身离开,回道人顿时站了起来,在厅中走来走去,一时恼道:“当真是心软。”
一时又嫌弃道:“各州府官员也是昏聩,竟轮到我徒儿来破案。”接着地府也被嫌弃了,就是土地和城隍都没能逃过一劫,等把各衙门轮流鄙视了一番后,回道人往剑石的方向望去,想到他这弟子这多年还是头一回手挫,他这个当师父的理应安抚安抚,可他何时安抚过人?
啧。
再来说林宁这边,她最开始挥剑时是沉不下心来,因为她过目不忘,而且观察力敏锐的缘故,耿二郎的尸身被挖出来的任何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就连当时的气味是什么样的,她都能回忆起来,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仍旧置身其中,这让她怎么能平心静气,以致于挥剑的水准大幅度下滑,直到龙吟剑从她手中滑落,接着一个跳跃,尔后就“啪”的一下打在了她身上。
闪回被打断,林宁痛呼出声:“痛痛痛。”
龙吟剑发出铮鸣声,看架势还要给林宁来一下子。
林宁忙说:“我知道错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她当主人啊。
龙吟剑倒没有再打她了,就只是落在了剑石上,也没有回到林宁手中的意思。林宁也没有强求,同时也没有强求自己,她盘腿坐了下来,默念起了清心咒,过了片刻干脆跳进不远处的,由飞溅的瀑布落下冲积而成的湖中,让自己被清冽的湖水包围。
渐渐的耳边只剩下湖水潺潺流过的声音,纷杂的思绪这才回归了空明。
“汪!”
“噗通!”
“汪汪!”
“哗啦啦——”
接着林宁的衣袖就被猪笼草的狗嘴咬住了,它还使出了吃奶的劲要把林宁往上拽。
林宁:“…………我活着呢,没想不开。”
林宁抱着以为她想不开,舍身来救她的猪笼草从湖面下钻到湖面上来,尽管有点哭笑不得,可更多的,她还是觉得暖心,凑过去蹭了蹭湿漉漉的猪笼草,接着就被猪笼草赏了一个巴掌。
猪笼草:“哼唧。”
林宁:“…………我真的知道错了。”
被这么一闹腾,林宁的情绪渐渐回转了过来,将自己和猪笼草烘干后,林宁就摒除杂念,从头开始挥剑,等挥够整整一万下后,她才左手带着猪笼草,右手握着龙吟剑回到了前厅。
回道人坐正道:“你回来了啊。”
林宁这次精神振奋道:“师父。”
回道人:“…………”
他盯了林宁好一会儿,冷哼一声,甩袖子就走了。
林宁:“??”
唉,回道人这不是踌躇良久该怎么开导徒弟,结果人家一回来,自己就自己开导好了,让他的准备没有了用武之地,他不郁卒才怪呢,只甩袖子都是轻的,不过回道人接下来半天都没露面倒是真的,而等他出现已是第二天了,瞧见了精神奕奕的林宁,他忍不住又冷哼了一声。
林宁忍不住揶揄道:“您鼻子不舒服啊?”
回道人:“……你不是说要种重思稻吗?怎么还没见你开始?”
林宁不解道:“您怎么想起它来了?”
回道人没理她,接着他自己的话茬说道:“不如趁这个功夫种一种。”
林宁一愣,再想了想她师父为什么这么说,顿时扬起了嘴角道:“好啊。”
回道人:“哼。”
林宁叹了口气:“真不需要徒儿为您开一副药?”
回道人:“…………”
他倒没有再冷哼了。
·
接下来一个冬天,林宁都基本上在小天地里猫冬,兼学习如何种植水稻了。地府那将书肆中的书相当齐全,不仅有各朝各代学士们在生前的著作,还有他们死后在地府写下的文章,就像徐霞客就写了《地府游记》,详细介绍了地府,其中就有提到重思稻,还是记录了其从播种到收获的全过程,不可谓不详尽,林宁便是比葫芦画瓢也能比个差不离的。
在这期间,林宁也静下心来将她在地府书肆买来的书,和浏览过的书再通读了一遍,另外还着重学了和魂术相关的法术,以补足她在这方面的短板,到底她在这之前但凡遇到和鬼魂相关的事件,多是去打扰陆判,有时候还是会耽搁良机的。
又说起这个来,那用“采生折割”这等恶术为害人间的道士已被判了凌迟,且因为性子及其恶劣,和他相关的亲友无论知不知情,都被判了流放。又那道士的惯用手法时,课算性情聪敏的童男童女,用符命法水咒语迷惑他们,接着活割鼻口唇舌耳朵眼睛,咒取火气,再剖腹,掏割心、肝、肺各小块,晒干捣成粉末,收裹到小葫芦中,接着用五色彩帛同生魂头发相结,用纸作人形样,最后用符水咒语驱使他们往他人家作怪,好使得他自己广得财物!
林宁再听到过程时,心绪平稳了很多,到底她将这罪魁祸首抓住了,不是吗?再有她从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令人发指的案件,又丧心病狂的人物哪里都有,她若是被这样的人物动摇了心智,那就太得不偿失了,也并不值得,所以说往后她还是会继续坚持本心,做对的事情的。
再说回到重思稻上来,等外面到了春天时,林宁在四季如春的小天地中收获了第一批重思稻。它吃起来吧,仍旧是菱角的味道。
还有她作为一个妖族,种出来的重思稻果然对她没有好处了,不像是地府种出来的重思稻,她吃的时候能感受到灵力加速运转,如今吃她自己种的,就像是吃凡间的食物。不过重思稻很高产,就她种出来的,亩产量是外面凡人种植水稻亩产量的三倍。当然了,这种对比并不严谨,毕竟她种重思稻尽管没有用息壤,可还是选用了小天地中肥沃的土壤,又没有把它当做是全家口粮般来对待,再者她还有猪笼草这个害虫杀手,稻田中就没见过害虫,和外面水稻的待遇和环境都不尽相同,只不可否认的是因为重思稻稻穗大的缘故,亩产量无论如何都会比凡间的高。
不日后,稻农宁就被回道人撵了出去,继续了她的游历。
林宁先去回访了下侯禺狐女他们,郑重谢过他们上次的相助,接着还去了曹州府,悄悄探望了下耿周氏,她已怀孕三个月了,身量胖了些,气色也还不错,林宁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这日林宁来到新城,惯例去了小茶馆。
小茶馆中客人们正在谈论住在铜锣街的李四殊,“这都是第几次了?听说昨儿他被仆从发现脚不沾地,直挺挺地立在半空,就跟是被人拉着上吊般,偏又没有其他人。”
“不是说遇着鬼了吗?”
“应当是。我记得有一天我去瞧他,他忽然说‘她要和我一起跳河了’,说完就往河边猛蹿,我们几人险险将他拉住,这才罢了。”
“请道士来做法了没?”
“请了,还是没用,如今是一天发作个几次,百般折腾。他瞧着疯癫,家里人也快跟着一块疯癫了。”
“到底是招惹上谁了啊?若是狐女,干脆从了便是。”
“啧啧,怕不是,不然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林宁微微挑眉,喝完一杯茶,放下了茶钱就朝着铜锣街走去,想要去瞧个究竟,结果刚来到街口,一打眼就瞧见个不陌生的人。这一个冬天过去了,对方仍旧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此时正朝着巷口过去一家人张望着。
林宁含笑出声:“燕兄,别来无恙?”
燕赤霞闻声回过头来:“原来是拾光道长,你怎么在这儿?哦——我懂了,你也是为了那作祟的鬼怪来的。”
林宁点了点头,“燕兄瞧见什么了吗?”
燕赤霞道:“未曾,咱们走近点瞧瞧去。”
林宁:“行。”
他们俩就结伴往李四殊家走去,这刚到大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谁惊呼:“不好了,老爷跳井了!”
他们俩对视一眼,也不拘什么俗礼,就齐齐闯了进去,直奔着声源而去。林宁先到一步,使了个诀将井里的李四殊救了上来。幸好他只是喝了几口井水,将水控出来后,他很快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而后过来的燕赤霞手持轩辕剑,对着一处喝道:“恶鬼休得作祟!”
林宁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又黑又胖,其貌不扬的妇人。
林宁的神情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也难怪这李四殊不从呢,要知道她先前遇到过的许多人,在明知道女方不是人的情况下,只要人家长得好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来着,如今倒是区别待遇了起来,啧。
再看燕赤霞,他手持轩辕剑,大喝一声“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轩辕剑剑身上有金光闪过,直击中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妇人。不曾想那妇人受到这一击后,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目若闪电,有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怪物口中还嘶吼着:“明明是这姓李的不讲信用,他明明说了要聘我为妻的!你这牛鼻子老道,少来管我的好事。”
林宁的神情更微妙了。
出乎意料的是,燕赤霞竟然停了下来,任凭那怪物逃走了。
林宁:“?”
燕赤霞跺脚嗐声道:“那是此地城隍庙中的一个泥鬼。”可以说是受到供奉的鬼了。
林宁似笑非笑道:“泥鬼也有动春心的时候呀。”
燕赤霞:“……可害人就不对了。”
林宁指了指还躺在地上喘粗气的李四殊道:“燕兄也听到她说的话了,她说此人说了要聘她为妻,结果他却反悔了,也不怪泥鬼追着他不放,还这般坚持不懈的缠着他了。”
燕赤霞顿时朝李四殊喝道:“你脑袋被门缝夹了吗?城隍庙的泥鬼你也敢意淫!不对,是鬼怪你也敢想入非非,真是嫌自己命长。”
李四殊稍微清醒了几分,听了这话立刻带着哭腔道:“我冤枉啊,我家中已有贤妻,也不曾生出过另娶的心思,我也不知是如何招来那恶煞的啊。”
不远处的影壁后立刻传来一阵轰鸣声:“你他娘的放屁!”
咦?看来那泥鬼没走远呀。
第54章 聊斋(13)
林宁闻言道:“我看这其中怕是有内情,不若请双方面对面来对质。”
燕赤霞叹道:“也罢。”
李四殊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家的仆从更是, 到底他们刚才可是瞧见了那目若闪电, 有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了,瑟瑟发抖还来不及呢, 哪里敢说不。
这般的,一众人来到了厅堂。
说来这李四殊家颇为富裕,看宅院占地面积不小, 以及修建的很别致就可见一斑, 又他的妻妾总共有好几人, 这会儿听了仆从的转述,心中惴惴的同时, 还是大着胆子来到了厅堂以内的屏风后, 旁听起这起官司, 等偷偷觑到夜叉般的泥鬼后, 吓得差点没厥过去,却是连惊呼声都连忙捂住, 生怕惹来泥鬼的注意。
至于李四殊?他经过这段时日的折腾, 早就骨瘦如柴, 形销骨立, 只有被仆从们搀扶着坐到了下首, 连看都不敢看那泥鬼。
林宁左右环顾后开了口:“你们俩谁先说?”
泥鬼当仁不让道:“我先。”
林宁:“请。”
泥鬼瞪了李四殊一眼才忿忿道:“我确是城隍庙中的泥鬼,平日时侍奉着城隍大人,一日我听到有个来拜大人的说他的主家瞧上了我, 心心念念想娶我为妻。我想着他主家倒是有眼光,就在那人面前现了身,那人和我说了约会地点和时间。待到那一日到来,我好生打扮了一番去赴了约,可不想这厮竟然抵死不从,还表现出一副我在逼迫他的模样,这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就决定给他点教训瞧瞧,好让他知道姑奶奶我不是可欺负的。”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你这个通情达理的小道士就看着办吧。”她说着还指了指林宁。
燕赤霞:“…………”
林宁忍笑道:“你可有证物?”
泥鬼:“有啊。”她说着就掏出个玉佩来,林宁转眼去瞧李四殊,问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玉佩?”
李四殊错愕不已:“确是某的玉佩——”
泥鬼一拍桌子:“你这个负心汉!”
李四殊连忙说:“可某从没有惦记过城隍庙里的人物啊!”
泥鬼再拍了下桌子,桌子应声而碎:“你还敢狡辩!”
李四殊瑟瑟发抖起来。
林宁出来打圆场:“不妨叫李居士把话说完,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