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咬了咬嘴唇,这才鼓起勇气道:“妾知道了。”
林宁:“嗯。”
林宁又简单交代了两句,便要离开这鼋仙庙了,只等她往外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就回头来问燕娘:“你知道庚娘吗?”当时冲向那群水寇时,他们远远瞧见了她,就惊慌失措的喊起了“庚娘”,后来还有个人在瞧清楚她不是庚娘后,还额外激动起来,这不禁让林宁对庚娘这个人物好奇起来,想知道她的事迹。
燕娘一愣,旋即话赶话道:“妾听闻过庚娘的事迹。”
林宁:“嗯?”
燕娘便将她所知道的庚娘事迹说了,林宁这才知道庚娘已经不再人世了,这让林宁很是惋惜。因为在燕娘的陈述中,可以看出庚娘是个有勇有谋的英烈女子,这在当世可以说是很少见的。
原来庚娘曾是豫州尤知府的女儿,嫁给了同为官宦子弟的金大用。成亲后,他们夫妻俩琴瑟和鸣,只是在前两年家乡出现了流寇,他们夫妻就去往了南方金大用的祖籍。只是不曾想在半路上遇到了水寇王十八,这王十八见着了容貌姣好的庚娘后,就起了色心,也生出了歹意,竟在和他们夫妻同舟渡河时,将金大用推下了船,同时推下去的还有金大用的老母亲,而那舟的船夫也是他的同谋,庚娘见大势已去,就假意顺从了王十八,跟着王十八回到了王十八的老家金陵。
在所谓的新婚夜时,庚娘和王十八虚以委蛇,把他哄着顺着给灌醉了,醉倒在床上。庚娘稍后就从厨房拿来了菜刀,手起刀落,接连砍了两刀才将王十八的头砍了下来,而等她从“新房”中出来时,撞见了听到声响来查看的王母,庚娘也把她给杀死了。
王十八的弟弟王十九亦发觉了,庚娘知道不免一死,当即就挥刀自杀,可刀刃卷了砍不进去,她便开门跑了出去,等王十九追上来,她已跳进池塘里了。
邻居们听到了动静,出来将庚娘捞了上来,见她已经死了,可面色端庄艳丽,依然同活着一样。又本来他们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庚娘在孤注一掷前,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写了下来。这下乡里乡亲都知道了她的事迹,认为她是一个烈女,共同筹敛了上百两银子,还有特别佩服庚娘的,又另外为她买来了金银首饰等陪葬品,将她隆重埋葬在了金陵的南郊墓地中。
直到如今,这方圆百里内的人们还会时不时提及庚娘的事迹,敬佩她的贞烈,同时也因为她的缘故,当时水寇心中着实畏惧了一阵,加上当时官府大力剿匪,方才出现了他们在金山这边绝迹的情况。
更有此王十九就是彼王十九,所以他才会比同伙们还更加的心惊胆战,生怕庚娘化作厉鬼来找他报仇雪恨。
以及说到末了,燕娘还垂着眼帘道:“妾亦曾敬佩过庚娘的英烈,只妾如何都及不上她。如今若不是道长,妾怕是没了性命。”她说着便朝着林宁跪了下来,林宁挥了挥衣袖,拖住了她的膝盖,只语气平平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离开了鼋仙庙。
之后来到了老鼋的洞府中,老鼋瞧见了她劈头盖脸就问道:“你和他们说明白了?不再敲锣打鼓了?”
林宁:“……嗯。”
老鼋:“那就好。”
林宁将她和燕娘的提议说了,老鼋想了想也就应下了:“只希望他们不要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拿来叨扰老朽修炼。”
林宁没有立即辞别,而是郑重问道:“我还有一件事请教您。”
老鼋好声好气道:“说吧说吧。”
林宁道:“您说凡人祭拜您有助于您的修为,这其中原理我倒是明白的。”
老鼋:“……那你想问啥?”
“若是凡人得了信仰,她会如何?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林宁把庚娘的事迹简单说了,“她死后尸体并没有腐败,而是仍旧光鲜靓丽,我在想她是否会另有机缘?”
老鼋过了会儿才慢吞吞道:“你这后生说的事,让老朽想起一个人来。”
林宁:“您请说。”
“在桃花江中有一种草叫水莽草,误吃了这种草的人会立即死去,成为‘水莽鬼’,这种鬼不能去投生,只有再有一个被毒死的人做替身才可以。”老鼋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也记不清是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几年前,有个叫祝鹗的——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又好像不是。”
林宁:“……”
“嗨,反正他现在已经被册封为四渎牧龙君,原先的名字叫的便少了,老朽会记错也很正常。”老鼋挥了挥爪子不在意道,接着就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和林宁说起他的故事。林宁等他说完,理顺了下故事梗概:
祝鹗便是桃花江附近人,有一天他被其他误吃了水莽草的水莽鬼,给哄骗着吃了水莽草。这么一来,他就成为了新的水莽鬼,而原先那个就紧赶着去投胎了,又其他的水莽鬼,他们为了能投胎转世,往往都是选择找个替身,如此就有一个接一个水莽鬼,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这祝鹗成为水莽鬼后,却没有选择这么做,他只是撑着心中那口气,痛恨着这么做的水莽鬼,其后凡是找人替死的水莽鬼,祝鹗见到后都将他们赶走,自己也绝对不做害人的勾当。渐渐的凡是种了水莽草毒的,只要来祝家祈祷,都会灵验,如此过了十几年,祝鹗做为水莽鬼给他母亲送了终,他的儿子也长大成人后,天庭感念他有功于人世,就任命他为四渎牧龙君,可以说是成了仙官,得到了福报。
林宁若有所思。
好久没说这么多的话老鼋这时候还意犹未尽道:“当时他被册封为四渎牧龙君后,老朽还有幸去他的官邸祝贺过,只是后来再回老朽的洞府时,长江发了大水,老朽被冲啊冲的就冲到了这儿来了,老朽一瞧这儿也挺适合做洞府的,也就懒得再回去了。”
林宁不怎么走心道:“那还真是不幸。”
老鼋心有戚戚然道:“那可不,差点就晚节不保啊。”
林宁笑了笑:“这不是差点吗?如今水寇们都被缉拿归案,岸上的凡人以为是您做的,倒是真心实意祭拜起您了,往后该当不会再认为您是鼋怪了。”她话锋一转道,“既如此,那我也该告辞了。”
老鼋继续慢悠悠的说:“那要不要老朽送你一程啊?”
他这么说着,却已经趴回到他的石榻上,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林宁:“……这倒不用了,我怕您回来时再一个不小心找不着回来的路。”
老鼋:“…………”他还没老到那个地步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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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离开金山附近后,顺着江流去往了金陵,她是冲着庚娘去的。
该怎么说呢?
林宁现在觉得庚娘有很大的可能能够还阳,一来她是个奇女子,能在死后尸体不腐烂,且她的葬礼是周围百姓自发凑钱给办的,他们对她很是推崇,这无疑会带来所谓的“信仰之力”——在这个世界中,信仰是无形又有形的,很多神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得道的;二来林宁冥冥之中有那么点感应,她觉得她可以用鹿衔草来助庚娘还阳,又鹿衔草先前就提起过,它在阳间时可以用来起死回生,林宁从她师父那儿得到它后,就没有用在这个途径上,只是用来给猪笼草编笼子了,或许如今正是使用它的机会?
带着这样的想法,林宁来到了金陵。
庚娘的坟很好找,林宁找到后就掘开了它。
距离庚娘去世已近两年,庚娘的尸身仍旧“如栩如生”。林宁拿出了鹿衔草,循着心中感应将一株放在了庚娘的鼻下,之后就紧盯着棺木,瞧见了鹿衔草泛起了金光,尔后钻进了庚娘的鼻中,再等了几息时间,原本似沉睡着的庚娘就呼出了一口浊气,接着睁开了眼睛。
还和林宁来了个四目相对。
庚娘:“!!”
林宁连忙退开,站定后温声说道:“尤居士,小道拾光,今日有感特来助你还阳。”这也不能说是假话,林宁确实有所感应,不然她也不会贸贸然就过来了,到底若是放在往常的话,她是会先问过陆判的,看陆判知道点什么,尔后等切实确定庚娘可以还阳后,她才会将这个英烈的女子救起来的。
庚娘从棺材中爬了出来,来到地面上站定,端详了林宁一眼后,朝着她施了一礼:“幸而有道长前来,妾方可重见天日,只不知妾已被埋葬了多久?”
“两年整。”林宁回道,想了想又说:“此前小道在镇江金山附近和一位老前辈剿灭了水寇,从其中一名名为王十九的水寇口中得知了庚娘名讳,再细问了他人方知道了庚娘事迹,而王十九等水寇已被交付当地府衙,想来官府会按律惩治他们。”
庚娘有几分恍然:“是了,那王十九正是王十八的兄弟。既如此,那妾的夫君还有婆母在泉下必定能瞑目了!”说着又朝林宁福了福身,不等林宁说什么,她又不卑不亢道:“如今妾侥幸活过来,不敢再祈怜什么,只望道长将妾送往最近的庵堂,妾从此常伴青灯,了此余生。”
林宁想了想道:“庚娘谈笑不惊间手刃仇敌,其中英烈便是和历史上的名烈士相比也不遑多让,可称是巾帼英雄,不止是当时听闻庚娘事迹,而对你佩服不已筹钱将你厚葬的百姓们,在下亦佩服不已。又如今在下有所感应,来助庚娘还阳,在下不禁想这单纯是让庚娘你活过来吗?怕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在下思来想去,只觉得是天地间需要有庚娘这般英烈的巾帼英雄,来给天下深陷各方各面加固来枷锁的女子做一个表率。既然如此,那庚娘不妨继续行善积德,待日后成就仙位,亦可庇护更多受苦受难的女子。”
庚娘静静听完,良久后失笑道:“道长未免太抬举妾了。”
林宁不以为意,反而带着笑意道:“我是否可以当你被我说服了?”
庚娘也没有否认:“道长怕不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中人吧?不然怎么会一会儿自称小道,一会儿有自称在下的。”
林宁心想她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师父就不是个典型的道门中人嘛,再者说了她还根本就不是人呢,而正当林宁要说点什么时,庚娘大大方方道:“道长莫不是仙人的使者?”
林宁:“……我其实是仙人的弟子。”
林宁转而道:“我可以领你去拜见我师父,他老人家自称回道人,我想以庚娘你的品性,我师父定会对你青眼相看的。”
庚娘聪慧,旋即便顿悟过来这“回道人”指得是谁,只她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面带哀色道:“当初妾的夫君和婆母被王十八伙同船夫推下了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妾如今活了过来,无法为他们做什么,只立个衣冠冢还是能做到的,只望道长容妾一段时间。”
林宁:“没问题。”
又既然说起这个来,林宁便想起了陆判,她大可以询问下陆判,可是将金大用和金母的魂魄勾进地府,又他们是否投胎,若是投胎又投胎到了何方,当然更重要的是是在哪儿勾的他们魂。于是在庚娘整理仪容时,林宁就去叨扰了陆判,然后等听陆判说完,林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听得陆判道:“金大用阳寿未尽,仍活在阳间。”
林宁:“…………我一直当他死了的,如今可怎么办啊?”
陆判好奇起来:“我不明白。”
林宁无奈道:“我这不是让他的妻子庚娘还阳了么——”
陆判截口道:“道君这是少年慕艾了?”
林宁:“……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啊。”她就把事情的始末简单扼要的说了一遍,陆判清了清嗓子道:“原来如此。”
又说:“其实这很简单。”
林宁:“嗯?”
陆判慢条斯理道:“那金大用既然还活着,便说明他们夫妻情缘未断,道君不妨让他们夫妻团聚,等情缘一了,庚娘再修道也不迟。”他说着看了看生死簿,“那金大用也不过还有三十年阳寿,而三十年转瞬即逝,再者修情缘未尝不是修道中的一部分。”三十年对凡人来说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说不得就占了人生的二分之一,甚至更多,可对已经在地府做了很多很多年判官的陆判来讲,当真是一转眼的功夫。
至于林宁?就以她如今的身份来讲,她先前吃了回道人的一颗仙丸,就增加了几百年的修为,又在小天地中呆十年也跟玩似的。因而她在听了陆判的一番话后,自然而然道:“也是。”
如今这解决了问题,林宁就朝陆判作了一揖:“多谢大人。”
陆判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多日不见,道君怎的这般客气。”
林宁:“……没有猴儿酒。”不过她倒是想到了重思稻,就从袖里乾坤中拿出几颗鹿鸣种出来的重思稻,“这是妖族种出来的重思稻,你瞧瞧对你有没有益处?”
陆判本来还挺失望,可等他吃了重思稻后眼前一亮,“大善!”
林宁直觉得重思稻有意思,还想着等什么时候叫凡人来种一种:“那我给你来一升。”
陆判眉开眼笑:“多谢。”不过等最后陆判离开时,他却是从林宁这儿要走了一布袋的重思稻,还美曰其名要拿给阎王鉴定,以便日后推广,说的好像阎王需要把好几升重思稻都一一排开,当成鬼差来检阅似的的。
咳。
话又说回来,既然庚娘的丈夫金大用还活着,那林宁也没有瞒着庚娘,转过头来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庚娘和她丈夫向来恩爱,听闻了这件事后自然是去寻金大用的,于是两人就向着他们当初分散的地方找去,说来也巧,金大用正好过来这边祭拜庚娘,两人就正正好好的遇上了。
这更说明他们是有缘分的。
不过金大用已另外娶妻了,这个妻子不是别人,正是王十八原来抢来的妻子。原来当初王十八看上庚娘后,就不耐烦这个前妻唐氏了,在唐氏阻止他作恶时,一不做二不休把唐氏也给推下了船,只唐氏和金大用幸运,他们落下水后被人救了上来,救他们的老翁后来劝说金大用收用了唐氏,金大用在找到妻子前一直不肯,等后来庚娘的事迹传过来时,他更加庆幸自己没有收用唐氏,不然有庚娘这样贞烈的妻子,又怎么忍心背弃她另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