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喃看了看他还湿漉漉的头发,摇摇头,“你这头发这样没法睡,你屋里有暖炭吗?”
香炉子揭了盖,被摆到正厅桌案中间,上头又添了几块儿澡桶下头的温炭,热乎乎冒着气儿。
燕喃让元峥背对着桌子坐下,再将头发散到桌面上,让他自个儿不断擦拭头皮,她则拿一把扇茶炉子的团扇,对着那香炉子一顿猛扇。
她对自己配置出的这个暖风吹风机相当满意。
带着热气的风不断扑到元峥脑后,他再一次哭笑不得。
“你都从哪儿学的这些歪点子?”他不时回头看看,生怕发梢被烧起来。
燕喃卖力扇着风,得意一笑,“脑子好使。”
元峥不再说话,嘴角轻轻带起一抹笑。
屋里静下来,只有扇子规律地带起一阵阵风,“呼——呼——”。
忽元峥听见这呼呼风响中,夹杂了几声不易被人察觉的轻悄悄异响。
“嘘——”他回身示意燕喃停下,死死盯着门口。
第047章 好险!
燕喃还没察觉,诧异地看向元峥,停下手头动作。
屋内一片寂静。
“呲拉!”一声极轻的窗纸划破声传来。
紧接着一团鬼影从大门上头的高窗处闪电般席卷过来。
燕喃“啊!”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反应出是什么状况,整个人已被瞬间跳起来的元峥一把拉过去护在身下。
“蹲下!”元峥大喝一声,半敞的襕衫无风而鼓,瞬间翻转往前,从双手脱出,向那一团鬼影卷去。
于此同时他一掰手中的木梳,梳齿应声而断,一根根细木齿似暗器般脱手而出,像那挣扎出襕衫的鬼影飞去。
空中顿时传来“吱吱”地尖叫声。
燕喃抱着头蹲在元峥脚边,抬眼看看身旁的桌子,考虑要不要钻进去。
忽“啪”一个黑影落到她跟前。
“啊!”她又一声尖叫,是蝙蝠!
通体血红色的蝙蝠!
那蝙蝠身子抽搐着,像老鼠一样的头朝向燕喃,尖尖的嘴裂开,露出四根白森森的尖牙。
燕喃再顾不得那么多,掀起桌布就钻到桌子底下,抱住头埋在膝盖间,浑身瑟瑟发抖。
她最怕的就是老鼠!
不怕蛇、不怕臭虫、不怕狼,独独怕老鼠!!!
院子里头响起一串脚步声。
“四爷!”
“嵘儿!”
燕喃忙掩住嘴,糟了,她现在是女儿模样!
元二夫人先冲进门来,一眼先看见满地还在抽搐的半死蝙蝠,“啊——”一声尖叫,扭头死死扑进元二老爷怀里。
“没事,没事,小宝,都死了。”元二老爷拍着元二夫人后背,睁大眼看了看一地蝙蝠尸体,又看了看站在屋中央的元峥,天爷,他儿子这么厉害?!
元峥的功夫底子本身就不错,只是在应变与技巧上差了些,如今有林九渊多年的对敌经验,能将元峥八分的功夫发挥出十二分的水准。
他揪住一只蝙蝠翅膀,提起来,“留了只活的。”
元二夫人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元峥手头的蝙蝠,一脸恶心后怕,不断用手拍着胸口,“怎么回事?这都哪儿来的什么玩意儿?”
元峥缩回手,“这叫血蝠,专靠吸血为生,产自苗疆。”
元二夫人一听吸血,吓得脸都白了,又想起方才听见的尖叫声,像是女人,“阿绿阿红呢?”她忙问。
“夫人,奴婢在。”跟在一众丫鬟中进来的阿绿阿红忙上前跪下。
元峥以为娘要怪罪她们,忙解释:“是儿子让她们尽管去休息的。”
元二老爷蹙起眉,两个疑问,其一,苗疆的血蝠为什么会冲进嵘儿房间?其二,嵘儿怎么会认识这种蝙蝠?连他都不知道!
元二夫人想的则是另外的事,这俩丫头都在,那刚才尖叫的女人是谁?
难道他儿子房中,还藏了女人!
“刚才那是谁在叫?”元二夫人敏锐地问道。
元峥有些庆幸燕喃知机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下意识往桌布旁挡了挡,举起手头血蝠,“是这畜生在叫。”
他用力一拧那血蝠翅膀,“吱——”血蝠果然发出一声尖叫。
燕喃:……
元二夫人半信半疑,又往落地罩走去,在书房、暖阁里头瞟了几眼,确实没有女人影子。
“娘您找个鸟笼子来,我把这只关里头,你们也快些去睡。”元峥生怕她忽然来掀桌子。
元二夫人见元峥没受伤,心也就放下来,点点头吩咐丫鬟取笼子去。
“都去睡吧。”元峥催促。
元二老爷虽有一肚子疑问,但见确实天已晚,拉着元二夫人先行离去。
待人都走了,元峥方轻声喊:“阿南?没事儿了。”
燕喃还在抖,听说没事了,狂跳的心才渐渐平缓下来。
她掀起桌布从里头钻出来,一眼看见被元峥放入鸟笼子里那只血蝠,忙扶着桌子后退一步,只觉每根头发都竖起来!
元峥想到她平日里胆大包天,却被蝙蝠吓成这个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你怕蝙蝠?”
燕喃摇摇头,转开视线不看那蝙蝠,“我怕老鼠,连带着像老鼠的东西都怕。那血蝠真是苗疆的吗?怎么会冲到你房间来了?”
元峥愣怔了片刻,怕老鼠?
这么巧,燕子也怕老鼠,她小时候大青虫大蜘蛛都不怕,就怕老鼠。
听完燕喃最后一句话,他思路又回到血蝠上头。
“那血蝠是特意冲着我来的。”在他察觉到是血蝠的时候,立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先去睡吧,明日再说。”
元峥给燕喃打开门,今天太晚了。
燕喃也猜到这事儿不是那么巧,被这么一吓,也有些失魂,点点头,回房合衣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睡着了,却做了一晚的乱梦。
第二日早早醒来,提前把自己梳洗干净,又做好日常男儿装扮,想了想,又用眼影在嘴角上抹了片淡淡的青色,远看像是短胡茬。
收拾完毕,一推门,正好看见从院子外头进来的元峥。
“起了?”元峥鬓角滴汗,手头一把长刀。
燕喃看了只觉拳头痒痒,她也该练练手了。
“四爷晨练回来了?”燕喃凑上去,“明日带上我吧。”
元峥挑眉,“寅时三刻起床,能办到吗?”
“当然没问题。”燕喃一脸坚毅,那时候渊哥哥带她晨起练箭术、马术,也都是寅时三刻起。
“那血蝠的事?”燕喃最好奇的就是这个。
“屋里说话。”他四下看看,领着燕喃往里头走去。
阿绿给二人端上热茶。
“四爷,您最爱喝的杏霜煎茶,二夫人让特意为您准备的。”
元峥接过彩盅抿了一口,差点喷出来,又生生忍着吞了下去。
在北地时,他们很少喝这种精细的煎茶,都以汤茶为主,平日行军打仗,有口水喝就不错了。
是以这样油腻的煎茶,本就不太合胃口。
这杏霜煎茶是开封一大名品,将秋杏存储晒干,再拿糖腌过,面上一层白蒙蒙地似霜,配以姜、蜜、椒盐等物煎成,再以红茶和牛乳烧之。
又甜又咸,他实在有些受不了这口。
可食物喜好这种事情,也不好和以前差太多,只好强忍着吞了一口,再放下。
燕喃颇疑惑地扫他一眼,她还挺喜欢这煎茶,像咸甜口的奶茶。
可这四爷看起来,不像很喜欢啊。
第048章 彪悍的分析力
“那血蝠是冲着我来的。”元峥放下茶盏,开始说正事。
燕喃也有这感觉,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种血蝠只有蜀南的苗疆才有,牙尖有毒,被咬住后的猎物会在须臾间失去知觉。开封府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血蝠,必是有人从苗疆带来此地豢养。且它们的习性,不会见人就咬。只是对鲜血的味道异常敏感,在苗疆,若有牲畜或人受了伤,便得对它们小心防范。”
燕喃忽想到一个问题,想了想,实在没法开口,又只好把那问题给忍了回去。
“血蝠来之前,我刚刚被狗血浇了头,即使洗过,血腥气仍未全散。若那时我已入睡,有人将血蝠带到元府附近,血蝠循血腥味儿而来,恐怕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想来燕喃又救了他一命,要不是她固执地逼他先擦干头发再睡,就算他惊醒,也无法同时击落这么多只血蝠。
燕喃听了也不由后怕,蹙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有人要杀你。而那杀你的人,是知道你被狗血淋头后,做了放出血蝠的决定。或者是,那狗血也是他们的计划?”
“这和出两万两银取你性命的是不是同一拨人?”燕喃瞬间想到这个点。
元峥剑眉拧起来,手指摩挲着盅沿,思忖道:“应该是,且这两次的消息想来都是元府内贼泄漏出去的。所以我不敢和娘说,她若是知道狗血引来的血蝠,恐怕会很自责。”
燕喃一扬眉,“你得罪过什么人?有没有挖过谁祖坟?抢过谁女人?”
这可不是一般仇!
这是值两万两银子的仇!
元峥气结,横了燕喃一眼,正色道:“绝对没有!”
燕喃托腮看向元峥,“那些路上追杀我们的,是他们的人吗?”
元峥也想过这个问题,缓缓摇头,“不太像。那些人骑射方式更像是北地人,和血蝠怎么也扯不上关系。所以我猜,那些更可能是为了两万两银子见利起意的求财者。”
燕喃脑中顺着元峥的思路走下去,忽坐直身体,“哎,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咱们基本可以猜出想对付你的人的身份了!”
“噢?”元峥挑起一角眉,就这么点信息,她能推出对方身份?
燕喃掰着手指头分析,“第一,这人来自苗疆,或者川南,或者他手下来自苗疆。”
元峥点头,无异议,这豢养血蝠的本事,除了苗疆那边的人,不做他想。
“第二,这人很有钱,但是没有人手,外来的富商,很符合这一特点。”
元峥半眯起眼,“很有钱这点很明白,但人手……”
“他们的目的,是杀你,对吧?”
元峥点点头。
“咱们在幽州时,他们用悬赏,而不是派人追踪的方式。这点或许可以理解为广撒网,也可以理解为他们缺人手。”
“等咱们回了开封,他们没有派人在城里或城外堵截你,这点可以理解为他们失去你行踪,也可能是他们缺人手。”
“你回府之后,他们确定知道你回来了,还知道你用了狗血,说明有内线,却还是没有派杀手,而是出动了并不十分靠谱的血蝠。以上三点,足以说明他们确实缺人手,或者是说,缺足够混进太师府的高手。”
“但太师府的防卫,并不严吧?”燕喃目光灼灼看向元峥,“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们有钱,为什么不在开封府多雇佣人手来杀你呢?为什么不在你前往幽州之前就动手呢?”
“为什么?”元峥也很纳罕。
“说明他们第三个身份特点:他们在开封,行动并不是很自由。至少,不敢引起太大的声张。这样的人,要么在开封有仇家,要么是受官衙通缉。为什么有仇家,而不对付仇家反而花大价钱来对付你呢?说不通,所以排除这一点,那就是,他们和官衙不对付。”
“综上所述,想杀你的人,就是川南或苗疆来的被官衙通缉的有钱人,且人手不多。”燕喃笃定地下了结论。
她的逻辑思维向来不错,在二十一世纪时,极爱看悬疑推理小说电影,善于从细节推断本质,元四爷的这个潜在敌人,露了这么多马脚,猜起来并不难。
元峥则被她一番推理震得有些回不了神,如此缜密又一针见血的想法,似层层拨开迷雾,直见核心!
本来悬如不见底的事儿,被燕喃这么一捋,似乎答案近在眼前了,“那我们先要……”
燕喃接上他的话,“先去找你娘确认一下,昨夜狗血的事儿是谁提的,又经过了哪些人的耳朵!”
燕喃随元峥从毅斋出来,去了西跨院主厅与元二夫人同用早膳。
燕喃一见满桌精致小点,有些发愣,这早膳比昨日太师府的晚宴都丰富。
仅粥类就有七宝素粥、虾粥、肉糜粥、糯藕甜粥几种,点心如红豆栗子糕、虾仁馄饨、梅花包、糖肉馒头、蜜山药等样样精巧可爱、色香味俱全,摆了满桌。
尤其一款叫云英面的点心,料馅儿丰富,鲜美异常、风味独特,吃得她想舔盘。
吃饱喝足,众丫鬟撤下餐盘,又送上消食解腻的普洱山楂饮来。
燕喃这才注意到,仅这西跨院用的丫鬟仆妇,都比昨日晚宴上用的人多,且穿着一水儿的莲青色单罗纱比甲,钗环发饰也比昨夜所见贵气。
怪道元四爷看起来不差钱。
她一面细细啜品着茶,好消化饱涨的肚子,一面听元峥拐弯抹角地打探昨夜撒狗血事件的始末。
元二夫人本就是个没城府的,听元峥一问,一股脑儿把前前后后怎么听珍珠说起异事,怎么准备狗血,怎么想帮他恢复正常都说了个遍。
燕喃不一会儿便听出来了,这事儿,起头的是元二夫人本人,至少说明对方是知道这个消息后,才开始准备的。
那嫌疑人范围便缩小在昨夜活动在西跨院的丫鬟婆子身上,但绕进去的丫鬟婆子还真不少,听元二夫人的意思,当时根本没设防,在西跨院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回事了。
那么多人,这要查起来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