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喃侧头看去,四个丫鬟清一水儿的翠缕花枝比甲,墨蓝长裙。
领头名素琴的,年纪稍长,形容敦厚;宫棋下颌一粒小痣,五官俊俏,很好认;采书颇为壮实,看起来有几分憨相;映画生得最好,眉眼灵动,见燕喃打量,主动朝她弯唇一笑。
“娘子,厨房备了宵夜,您看是在这里用,还是上前头厅桌去。”素琴见燕喃未答话,恭敬垂首问道。
燕喃扫了眼面前点心,摆摆手,“不必了,给我煮壶克食的热饮,我吃些点心就好。热水备上吧。”
素琴犹豫道:“大人吩咐过,说您未曾晡食,让厨房必要送来热菜热汤……”
“我没胃口。”燕喃径直道:“再说吃多了我睡不着。”
“可大人说过……”那素琴还踌躇。
“你们是燕回阁的丫鬟?”燕喃挑了挑眉,这丫头一口一个大人,可见还未把她当主子。
“是。”四人齐声应道。
“既是燕回阁的人,如今我住了进来,此后就该分清该听谁的。”其他三人还好,那素琴犹自有些想开口。
燕喃明白,在这种深宅大院里,若没几个自己人怕是不行,这四人的性子,还得试探试探,遂故意放冷了声音道:“若还想听父亲的,我便回了父亲,请你们伺候他去。”
“奴婢愿伺候娘子。”四人忙齐跪下。
“热茶、热水备好,入寝的中衣不要绸的,要木棉软缎。不要瓷枕,要丝棉枕头,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反正我今晚就得用。”燕喃侧着头打量四人,一迭声儿说出来。
素琴还想开口,犹豫着没说出声,宫棋与采书有些愣怔,映画已抢着备热水去了。
燕喃将四人反应收至眼底,素琴死心眼,映画精,可惜太精了些。
宫棋与采书也接着离去,素琴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说了句,“娘子若想用宵夜,和奴婢说一声便是。”方才离开。
燕喃看看面前桌案,小点心比元二夫人房中的还精致几分,一碟金黄蓬糕,上头红枣镶成花朵模样,再撒上黑芝麻,鲜艳夺目;一碟荔枝甘露饼,切成菱形小块,里头还裹着豆沙馅儿;一叠珑缠桃条,粉桃白霜,摆成花枝模样。
燕喃随手拿起一块儿蓬糕,一边吃一边撕下些捏碎,勾着头扔到旁边鱼池里,对着争抢糕屑的鱼儿轻轻念道:“认识一下吧,我叫燕喃,以后是你们的主人了。”
虽小哑巴燕喃的身份让她震惊,认亲的事却远比想象中顺利。
燕喃一面一口接一口吃着点心,一面想着接下来的计划:首先得在梁府站稳脚跟;其次要想办法治好这个燕喃的娘亲;四爷那边打探春柳的消息不知有没有进展,若没有,便可以拜托这个做少宰的父亲帮忙,这件事想来最为简单,要是春柳发现春妮就在她身边,她该多欢喜;再就是查林家军被出卖之事。
她已让大力转告苟伟,此后专心搜集所有刘渭的情报,便从此人下手吧!
从回到大梁开始,所有的事情这时才有了一条条明路,燕喃顿觉浑身充满动力。
肚子填得差不多了,燕喃拍拍手站起身,往后头沐浴更衣去。
伺候她沐浴的是采书,手捧着一叠软绵衣物,瓮声瓮气道:“娘子您看看,这样的寝衣可行?”
燕喃伸手摸了摸,是上好的贡棉,棉纱细软,“不错,哪儿来的。”
采书将寝衣放到衣架上,再过来替燕喃除钗,“奴婢拆了两件冬袄的棉底,简单拼了起来。”
燕喃差一点笑出声来,这丫头倒是实诚,两件冬袄大概能换三十件寝衣,她倒好,燕喃一句话,直接给废了做成一件寝衣了。
听话,胆子大,手脚还利索!
燕喃颇有兴趣打量着她,“你还擅长什么?”
采书将燕喃脱下的衣物件件挂好,垂首道:“奴婢会梳发,会打络子,针线活计都不错,我娘说我什么都好,就有一件不好。”
“哪一件?”燕喃好奇道。
“吃得太多。”
燕喃又险些笑喷,“没事儿,吃得多才有力气干活。”
采书颇以为然,笑着点头,“对,奴婢力气也大,先头那个小娘子沐浴,奴婢能直接把她抱进桶里。”
燕喃怕她伸手要来抱自己,忙自个儿爬到浴桶里。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出浴更衣,回到寝房,一眼便愣住。
这位富贵爹,真的把女儿当公主养,满室的珠帘垂纱,映着烛火莹莹生辉,当中是张足有八尺来宽的床榻,镂雕栩栩如生的绣玉瓶桃枝软缎床面,镶金丝线的精棉底团花锦被。
燕喃一股脑儿滚了上去,抱着锦被四肢呈大字趴在大床上,心情忽高涨得不得了。
她不管什么桑族什么圣女,只要能为渊哥哥报仇就行,这个爹够有钱,够疼她,似乎眼前的各种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得告诉四爷,他一定没想到吧,她恢复身份能这么顺利!
第098章 圣女重现
对了,燕喃翻了个身,仰躺着看着床帐花枝顶,以后不能和四爷频繁见面了,也不能一起去牛舌巷吃好吃的了。
一想到此,燕喃稍稍有些遗憾,这个四爷,其实人真挺好的,为什么风评会那么差呢?
今日他出现在大佛寺外,她还挺意外,看他们的样子,该是从临江村赶回来的,又淋了雨,这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
都是因为担心她吧,燕喃心底生出暖意,四爷真的很够义气!
梁湛回了海棠林外与燕回阁仅一溪之隔的小绿天。
小绿天并不小,是澹园内的主宅,三进大院,处处雕梁画栋,仆妇成群。
最里头一层院落旁,还有一所绿竹环绕的幽僻小院,曲廊直通宅门,廊栏外月摇竹影,灯火晦明,映着梁湛的步履愈发缥缈,“沙沙沙”。
“大人。”门口婆子见到他,推开门恭敬避到一旁。
梁湛匆匆往里走去,直奔内室。
“大人。”内室中两名丫鬟忙躬身行礼。
“夫人睡了吗?”梁湛往床榻边行去。
床上人阖目而躺,面庞看不出年纪,清丽如仙,肤如脂玉。即使闭着眼,也能让人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挪不开。
“夫人刚躺下。”旁边丫鬟答道。
“都出去吧。”梁湛小心翼翼坐到床榻边。
“是。”丫鬟轻悄悄退了出去,再将落地罩帷帘放下。
“眉儿。”梁湛轻轻抚上她额头,“睡着了吗?”
床上人没有反应。
“这次,喃喃真的回来了。”梁湛语声轻柔,“我完全没想到,她一直叫喃喃。我说过,我一定能找回她的,你为什么不信呢?这是天意!天命,不可违。只是你也没想到吧,她不是哑巴,也不会读心术,可她能让蛇王相拜,你说这是为什么?”
床上人不语不动。
梁湛丝毫不觉气馁,手指轻柔地划过她脸颊,“你不想醒来好好看看你女儿吗?她长得真像你……”
梁湛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在床上人耳边呢喃一般。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方起身离开,床上的美人儿照旧闭着眼,沉沉无语。
梁湛径直从竹林后的小径绕出去,去了书房绛云馆,应龙与何三夫妻倆已在里头恭候。
“大人。”
三人齐齐跪下去,“恭喜大人找回圣女。”
梁湛脸色阴沉,“幸好找回来了,上次放出去的圣女重现的消息,该到苗疆了吧?”
“是。”那应龙垂首道:“已有信回来,消息保证已经传到苗疆境内。”
梁湛“嗯”了一声,还好,还好找到了真正的圣女,他蹙起眉,“你们可曾听说过,有不会读心术的圣女?”
那三人面面相觑。
何三娘一抱拳,粗着嗓子道:“大人,桑族早已从苗疆消失,小的们也不甚清楚。”
梁湛紧蹙的眉心不减,这样的情况,他也确实未曾见过,但,据史书上说,能让蛇王行拜礼的,应该就是那集齐九燕,让宝库重现天下的人才对。
好在,就如何三娘所说,除了桑族人自己,苗疆那边异族对桑族圣女的情形都所知不多,只要他们相信自己便可。
梁湛沉吟片刻,“随时注意苗疆那边的动静,那个小哑巴……”
他想起冒充燕喃的春妮,脸色寒了几分,“查查她衣物中究竟被动过什么手脚,谁干的。”
头一次让春妮下蛇窟时,他并不清楚圣女对蛇的威力,只用了为数不多的小蛇试探,当时那些小蛇确实不曾近春妮之身。
后来见春妮仿佛不会读心术,他才起了疑惑,梁湛捏紧了拳头,他差点就搞错了!
……
一大早,燕喃睁开眼,盯着眼前的花帐看了一阵儿,才缓缓醒悟过来身在何处。
这是她的家!
燕喃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刚刚爬起来坐好,落地罩的米珠帷帘便被拉开。
“娘子醒啦?”
素琴挑起帘子,宫棋支开床榻对面花窗,一树粉瓣吐蕊的海棠正好在窗口入景成画,晨风送爽,屋内一片清新。
燕喃趿上床边的软缎布鞋,伸手由采书替她披上一件花鸟纹软罗长衫,来到梳妆台前坐下。
素琴拧了帕子递上,待她净完面,又递上刷牙子,漱口浓茶,面前给她轮换递过大盆小盆、杯碗茶具,件件有条不紊。
燕喃还是头次过这样的日子,暗暗生叹,大梁的千金,比之二十一世纪的人还会享受。
洗漱完毕,采书替她梳顺一头长发,一面问道:“娘子想梳什么发式?”
燕喃前世在林府,梳得最多的少女发式便是双丫髻,遂问:“都有什么发式?”
“双平髻、双丫髻、垂鬟分肖髻、望仙髻、凌云髻……”采书一口气儿报一串。
“梳垂鬟分肖吧。”素琴在一旁提点,又对燕喃笑着道:“娘子今日要去见长公主和二太太,分肖髻乖巧规矩,能挣个好印象。”
燕喃轻点头,梳什么发型她都无所谓。
这素琴是个知事的,就是太死心眼,认准主子就不容易变,若能把心收到她这儿,倒是可以一用。
映画抱了个插花的青花美人儿瓶进来放在落地罩旁高几上,笑着道:“不知道娘子喜欢什么花儿,奴婢便把后头花田的木芙蓉、扶桑、虞美人、含笑都采了些。”
“花田?”燕喃疑惑。
“就在咱们楼阁后头,是片错落在坡上的花圃。”素琴笑着解释,“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儿开,大人赐名花田。”
采书梳好了发,又替燕喃抹了面脂,笑着道:“娘子眉毛生得真好,跟远山黛一模一样,都不用再画了。”
映画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又生得白净,嘴唇红殷殷的,连口脂都不必抹。”
素琴点点头,吩咐外头道:“可以传早膳了。”
燕喃照照镜子,果真人要靠衣妆,女人还要靠化妆,只是稍微打理一下,这小哑巴燕喃的模样看起来就比之前出挑不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水灵灵会说话,就像窗口的海棠娇花。
她站起身往外走去,“春妮呢?带她来和我一起用早膳。”
四个丫鬟面面相觑。
第099章 胞妹
昨夜梁湛对燕喃虽没说什么,却是暗地里交代了燕回阁的人将春妮好好看起来,这会儿燕喃提这要求……
“娘子。”素琴面露为难之色,“大人的吩咐……”
燕喃挑起一角眉看向她,“看来昨晚我的话你没听懂。”
素琴吓得“扑通”跪下去,“奴婢不敢,只是,大人若是追究起来……”
燕喃淡淡道:“晚些我会禀告父亲,你还是去伺候他吧。”
素琴没想到燕喃是这么个雷厉风行,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慌得直磕头,“求娘子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不敢了!”
燕喃淡淡道,“我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三遍,往后,燕回阁只有一个主子。”
说完抬脚往外走,“春妮住哪儿,谁带我去。”
映画笑着过去替她打起门上软帘,“就在偏院厢房内。”
春妮这边如今只剩了一个婆子照顾,看见燕喃进来,吓了一跳。
“你们先都出去。”燕喃虽年纪不大,好歹在现代时是公众人物出身,在镜头前红毯上露脸的时候多了,行事说话自有一股气势。
跟她来的几个丫鬟见她毫不客气就发落了素琴,自然而然听话地退了出去,宫棋见那婆子还想开口,一把拽住她,一起退到了外头。
春妮看见燕喃,站起身来,眼圈红红的。
燕喃过去按着她肩让她坐下,“你放心,有我在,你定能好好的。”
她在屋内找了一圈,找到一杆毛笔,又盛了一碗清水,放到白石砖地上,示意春妮蹲下身。
“这样能写字。”她拿着毛笔蘸蘸水,在地上写了几笔,再递给春妮,“水渍干了字就没了,不怕有人看见。”
燕喃低声道:“你被当作梁少宰女儿的事是个误会,我是梁少宰的女儿,刚刚好你的姐姐春柳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你先不要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
春妮感激地看着她,点点头。
“你是被谁带到这儿来的。”
春妮摇摇头,指了指眼睛,拿毛笔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黑布”。
燕喃皱起眉,“然后就直接见到了我父亲吗?”
春妮再点头,主动下笔写道:“我姐姐没在他们手上?”
燕喃恍然,“他们说春柳在他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