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看着蜷在地上的托尼发愣:“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慢慢睁开眼睛的托尼:“那样?”
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一脸的胡渣,眼下的淤痕还没消去,颧骨边、下巴和短袖露出来的部分地方都是青肿和划伤……托尼的脸颊都凹进去了,嘴唇干得开裂,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沙发上堆着几件圣诞毛衣,穿着短袖的人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针织圣诞帽:“离圣诞节还早得很呢,你几天没吃饭了?”
看上去还没有完全清醒的人按着胃部呻//吟:“我不知道,今天几号了?”他没日没夜地在这里待了很久,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完全消失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是的,上一次进食还是进入这里之前,否则他也不会看视频看着看着突然晕倒了……
“医药箱在哪里?”简妮摇摇头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他身前的茶几上,“这是有人寄给你的,可能是某个来自布鲁克林的史蒂夫……”犹豫着说出口,她向Friday指示的医药箱处走去——是的,她拆开看过了。在出租车上她有多少回想看都忍住了,但就在进门之前,在即将见到托尼之前,她忘记了多少次忍下没看的感觉飞快地拆开看过来……这不好,但她怕自己对困扰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躺在地上的人翻身面朝沙发僵住了:“你看过了?”
掰开葡萄糖的手一抖,血顺着玻璃管壁流下来,简妮在身上顺手擦了一把,扔掉开始掰下一管:“……对不起,我看了。所以你父母的事指的是什么?”
“……”长久的沉默让简妮以为托尼又昏了过去,但她端着兑了水的葡萄糖过去,把他翻过来才知道没有,他只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越过她盯着某处,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她转头,看见他盯着的是沙发上的圣诞毛衣:“喝一点吧,先回复一点体力,待会儿我给你弄点清淡好入口的东西。”
顺从地喝下简妮喂过来的葡萄糖,托尼闭上眼睛:“我都提不起力气问你怎么来的?但是——为什么你总是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
“因为我关心你。这就是原因,不然你觉得呢?”简妮把他头顶的圣诞帽摘下放到一边。
“你喜欢多管闲事之类的?爱心过多?”她用全身力气把他往沙发上扶,托尼想了想还是挣扎着起身在她的搀扶下倒进沙发里,“你不是看见流浪猫都会往家里捡吗,叫汤姆那只……”
“照顾汤姆比照顾你省事得多。”简妮往厨房走,搜寻冰箱里有什么方便的食材。
过一会儿她端着加热的牛奶和金枪鱼三明治过来:“你这里连灌装浓汤都没有。”
把这些放在托尼面前,简妮去浴室弄了些热水和毛巾,还准备了剃须刀和剃须膏。
推着小推车回客厅的时候,牛奶和三明治已经被托尼解决掉了,史蒂夫的信看样子也被重新拆开看过了,现在被团成一团扔在空盘子上,托尼窝在沙发上很认真地看投影屏。
那里的画面动了起来,大概距离简妮见到的那个画面已经过去了几分钟,现在的剧情她有点接不上来——
霍华德·斯塔克,她未曾谋面的表姑父喝了一口酒,然后对着镜头:“你们在等我吗?”
三秒钟的倒计时后,他站起身:“我想代表全公司让你们看……”
“我的屁股……我想、我是说,都拍完了,不是吗?”
托尼面无表情地按下暂停键。
“咳咳。”简妮咳嗽,“怎么说呢,不愧是父子吗?”
见托尼没有回应,她撇撇嘴:“脸过来。”拧了热毛巾帮他擦脸。
“我没用过剃须刀,更没给别人剃过胡须,如果你不希望帅气的胡须造型被我毁掉,自己来?”小推车上连镜子都准备了,在简妮作势要帮他抹上剃须膏前,他终于接过剃须刀自己刮起了胡渣。
简妮拿着热毛巾帮他擦脖子和手臂:“先简单清理下,等你恢复好体力最好认真洗个澡,你闻起来啧啧啧……”
最后她帮托尼抹掉下巴上残余的剃须膏,顺便沾水帮他把鸡窝头理成能看的样子:“你现在看上去有个人样了。”
“所以,我们不谈谈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做完这些,简妮坐到托尼身边。
她伸手握住托尼的手,托尼仍旧是默不作声。
“拜托了,如果我对你来说有点意义,请跟我讲吧。把这些都放在心里独自承担并不好受。”她的手握紧他的,稍微颤抖着反射性地松了一下,然后握得更紧。
托尼低头扫了一眼,在她的食指上发现了一道新鲜的、被水泡过以后微微泛白但仍渗着血色的伤口。
叹气,他把简妮的脸按到自己的肩膀上:“可以,你不抬头的话。”
没等简妮答应,沙哑的声音已经响起。
“罗杰斯背叛了我父亲,也背叛了我……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很生气,和他打得要死要活,只可惜,我们谁都没死。”
“你不止在生队长的气,你在气自己。”简妮想起他在MIT的演讲,她有在网上找了那次演讲的视频,“他怎么背叛的?”
在九月资金的项目中他投资了一个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头脑正常的人不会投资”的项目,毫不掩饰自己对失去霍华德和玛利亚的悲痛,那场虚构出来的三维场景中,玛利亚对他说:“说些什么,如果你不这样做,你会后悔的。”然后简妮从未见到过的那个17岁的托尼·斯塔克用小孩子的倔强表情盯着虚构出来的母亲看了几秒,最后梗着脖子回头抢时间一样说——“我爱你,爸爸。”
“我知道你尽力了。”他对玛利亚这样说,又或者是对自己这样说。
那个真实的、站在台上的托尼·斯塔克和17岁的托尼·斯塔克目送着最后一次见到的父母,眼神绝望而无助。
“我,又一次失去了他们。”简妮看不见托尼的表情,但至少能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和哽咽,“第一次是因为、车祸,这一次是因为……有人杀了他们。”
“史蒂夫,用着我父亲打造的盾牌,保护着……杀死我父母的人。”
“我想杀了他,我真的想!就算我知道他是被洗脑的,我还是想!别跟我说什么刀和凶手的理论,他是个人!詹姆斯·巴恩斯他妈的是个人!”霍华德被杀之前甚至叫了他的名字!连自己的意志都没办法持有,他妈的他该去死!托尼握紧了拳头,连带着握紧了交握的纤细手掌。
到此为止,她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也能借由他的说辞拼凑完整了。
“……”真相比她猜测的还要惨烈一万倍,她能怎么办?怎么去抚慰这颗伤痕累累的“钢铁之心”?隔着薄薄的T恤简妮好像能听到从倚着的这具躯体传来的心跳——激烈、躁动、不安并且悲伤……她甚至连很抱歉听到这些都说不出口,这是她追问出来的不是吗?
一阵沉默后,简妮开口了。
“斯塔克先生,我的记性很好。我不是指我有多聪明,我只是单纯的记性好而已,文字、图片、电视剧里无聊琐碎的细节,很多东西我看过一遍就不会忘掉了,但是……”
“有一件事我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记不住我妈妈的脸。”简妮点点头,“我是说真的——所有关于她的记忆中我始终记不清她的脸,不管我怎么用力地去回想,始终是一团模糊,只有看着她的照片我才会觉得,原来她是长这样的,而在记忆中……没有实感。”
“挺不公平的,好像从她死了以后我的大脑才开始慢慢记下所有事情,我可以轻而易举说出过去近十年洛维奇先生每一次回家的日期,但是我记不住我最喜欢的妈妈。”
“不止是她的脸,所有五岁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当然五岁之前我大部分或者说所有的记忆都与她相关,我只知道她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和我一样的爱哭鬼,大概我小时候就笨手笨脚的总会摔伤自己,每当这时候她总是会哭着自责没有照顾好我。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因为即使记忆模糊,我还是知道那种感觉——她爱我胜过任何一切。”
“而我,那么早地失去了她。”
第62章 他的解脱
“而我,那么早地失去了她。”
“在我还不太明白爱的概念的那时候,我甚至没能在记忆中完整地拥有她。”简妮的声音慢慢不稳起来。她深呼吸几下平复心情继续讲道。
“至于洛维奇先生,作为女儿我从未拥有过作为父亲的他,这不公平,他们说我妈妈死于产后抑郁症,从她生育后身体一日一日地在变差,他是不是把她的死怪罪于我?但如果他深爱她至此,为何他又有了别人……”这也是简妮知道洛维奇先生即将再婚就立刻离开的原因,她可以不被爱,但她的母亲永远应该被记住。
“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大概持续了几年吧……我都过得不开心极了,感觉像是到五岁之前我已透支完了所有的幸福,在学校里我没有朋友,在家里,我没有家人。”
“他们都不喜欢我,奶奶不喜欢妈妈,就算我妈妈去世了,每次我见到她依然要忍受她对我妈妈的贬低。也许是因为她出身低微,也许是因为她和爸爸的相爱打乱了他的人生进程。”
“就好像我和妈妈是我爸爸生命中的错误,他们抗拒这个错误,从始至终。”
简妮忍不住哽咽出声起来:“是的,她死之后,我没有家人了。我仅有的,就是和她那不完整的记忆……”
肩膀上的布料好像被什么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从简妮的鼻音和抽泣中,托尼不难猜到那是眼泪,他默默听着,心情竟然慢慢平和下来,他开始分享属于自己和父母的回忆。
“玛利亚喜欢烤小点心,尽管她的厨艺不错,但是甜点呃、可以用灾难形容,总是太甜太焦了。”
“她给我织过很多穿起来很痒的圣诞毛衣。”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总算改成了织帽子。”这就是手边圣诞毛衣和帽子的由来。
“每次我和我爸发生矛盾,她永远是支持我的那一个。”
“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我霍华德有多爱我,尽管他从来不配合。”
“父子是天生的仇人。”
“我总觉得他把我送去寄宿学校是因为他嫉妒妈妈太爱我。”
“他从来没说过爱我。”
“他总是那么冷冰冰的、从来不给予我肯定。”
“天啊,我整个青春期都在恨他。”
“但他说,他最骄傲的作品是……我。”
他重新按下播放键,屏幕里的男人动起来:“托尼,你还太小了,所以我提前为你录下这些……到那时候你会改变世界,而我最伟大的创作——永远是你。”这是霍华德从来没当面对他说过的话,以至于他所能做的所有事就是窝在这里一边又一遍地看,几年前这视频给了他创造新元素的启发,从钯元素中毒中拯救了他的性命,但如今……要是心里的伤口也能像毒素那样容易驱除该有多好。
“看,你依然拥有他们,在这里。”简妮坐起身指指他的脑袋,“还有,在心里,你已经比我强多了,而且你能做得更好。”
托尼垂下头,在心里吗?他的心有足够坚强到装下遇害身亡的父母而不崩溃吗?每每想起那个遗憾的最后一面,他能不怪自己吗?在看亲眼看过他们被杀害的过程后,他能解脱?
“我、我做不到……”他弯腰大口大口喘气,脑袋开始抽疼起来,“我试过,我就是不能、我需要一些药,早该这样了、呃……”他抱着头呻//吟。
“放轻松。”简妮拍着他的背,“你知道吗?在我遇见你之前,我只知道你是个玩世不恭的亿万富翁、一个聪明绝顶的天才科学家、是叫着一个人就能维护世界和平的嘴炮英雄钢铁侠……我很骄傲我的基因里可能有一小部分和你是一样的,我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存在,对我来说,你太勇敢太自由太神奇了,我远远地看着你,关注你,觉得我这辈子没有一点可能和你扯上这一点稀薄血缘之外的关系。”
“但是我遇见了你,我遇见了没有穿着盔甲的钢铁侠,然后我发现,盔甲里的——只是一个笨蛋而已。你没有那么……无坚不摧,也没有强大到能解决所有事,你只是不停地在成长,变得更好更坚强,只是一个拼命努力尝试所有错误的、正确的方法去保护所有人的笨蛋。你不是完美的,但你棒极了。”
“现在做不到,不代表永远做不到,别对自己太过严苛,害怕是可以的,有缺点也是可以的。你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至少我会站在你这边。我知道,你可以。”简妮低头把脸颊贴住他的脊背上。
“我曾经看过的书上有这样一段——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固置”,大意是说,当一个人遭受了某种创伤,他的一部分人格会永远停留在那个人生阶段,无法顺利成熟,无法向前走。”简妮捧着托尼的脸对着自己,她竭力摆出笑容希望能让他好过一点,但泪光已经在眼中闪烁,“此时此刻,我看着你,就好像我看到了17岁的你,那个明知道自己深爱着父母却没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的倔强的、傻乎乎的孩子,并且他还在为这件事责怪自己。我猜如果我和你同年龄的话,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笨蛋。”
“斯塔克先生、托尼,我相信那个概念的前一部分,我不相信后一部分。”
视线因为充盈眼眶的泪水慢慢模糊起来,简妮忍着抽噎,一字一句认真地看着托尼的眼睛说道:“你看我,我的一些部分也曾停留在5岁阶段长达数年之久,这个部分告诉我没有人会爱我,我出生是因为一个错误而不是爱。你能相信一个小孩子整天都在想活着的意义这种问题吗?我太孤独了,以至于不知道去寻找意义,但是因为我遇见了你——我爱着,也爱着我的家人,每一天,那一部分的我都在向前走、向你的方向走。我和你做的每一件细小的琐碎的事情,哪怕是打个招呼交换下眼神也好,我打从心底感谢这些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