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却在很久之前就同家中常来往的商人说想要筹备招待楚王舅舅……那么将人请走的,会不会是他呢?
事已至此,石光珠必须上门问问,他交代属下将给京中的奏折和送往两江巡抚处的公函收好,若是他超过四个时辰还没消息,立刻通知两江巡抚且将奏折发出。
然后,他带着韩长生和几乎所有的侍卫随扈一同往别院来了,石孟圭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东海侯世子意图不轨、比如他只是替父母出面,再比如亲王同参军已死……石孟圭深吸一口气,看着大门,呵道:“叫门!”
里面来开门的小厮揉着眼睛,一脸没睡好的样子,看见石光珠他们刀剑齐备、杀气腾腾的险些吓得摔跟头。“你、你们要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地方!”
石光珠的手已经握紧了刀把,他冷声道:“东海侯世子黄翮在哪?说!”身后的侍卫扈从同时上前一步,同时将刀拔出刀鞘。一片金石之声,小厮吓得跪在地上,这里原就是别院,离城里也不算很远,守卫不多。
而且因为最近才启用的缘故,这么久了,都没个人来看看侧门出了什么事。
石光珠他们绑了小厮干脆冲进了别院,等待他们的是……一片花团锦簇中,喝的酩酊大醉的东海侯世子和旁边轻摇折扇的楚王,以及双目无神正在喝醒酒汤的贾琰。
……难道他们宴饮作乐,一连乐了三天,连个音讯都没有?石光珠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就是有些不知所措,就见楚王扬扬手:“你可算是来了,行了,本王也该走了,你们世子你们好生照料。”旁边似乎有人还想拦一下,可是看见石光珠这帮手握利刃的丘八,还是安静下来。
楚王拉起贾琰施施然从水榭离开,走到石光珠身边的时候,低声道:走罢!
等出门上了车,金陵城门就在眼前的时候,司徒阔才道:“唉,可算离开了。”
石光珠因为骑在马上,也不好细问,只好忍着到了驻跸之地才张口问清缘由。贾琰用韩长生递过来的帕子敷在脸上,又打发长生出去之后才道:“九成是因为父母偏心幼弟的缘故,无甚权力的世子想要证明自己,注意打到了七爷身上……”
他瓮声瓮气的念叨,让石光珠明白又没明白,他迷惑着看向了司徒阔。
楚王笑道:“不过是我那个外甥,想用我做个筏子,难道你真的以为他们敢在金陵城中对我下手?大姐和姐夫插手没有不太好说,伯衡认为他们没插手。黄翮想将我滞留在那里几日,然后弄个楚王失踪的消息,最后再让大家发现楚王乃是纵情声色不务正业。而他只是好心宴请,万万没想到会闹成何等地步,这样……”
“让朝中认为七爷不堪大任,陛下会失望……”石光珠冷笑:“而他只是小孩子没掌握好游乐的尺度罢了,毕竟是晚辈,又没有恶意,谁也没法怪他。这可真是、真是个歹毒却又不好防备的计策,不过这是猜测,没有实据,若有实据必要将他扒下一层皮。”
贾琰似乎缓过来一些,将帕子握在手中笑道:“计策是个好计,可惜还是小家子气,还请七爷恕罪,若是让臣来办这件事,您踏进别院那一刻开始就在外头散布消息了。孟圭兄这几日可曾听见什么消息?那小子一直被七爷按在座位上,反倒将他自己的处境酒后尽吐。这样看来,还是志大才疏、眼高手低。”
石光珠还是头一回听贾琰这么刻薄的评价一个人,想想那个能称得上人物风流的三公子黄翀,再想想这位世子……“难怪公主同东海侯都疼三公子,原来如此啊,哎呀,他们会不会在此事之后动心更换世子?”
他这么一说,司徒阔与贾琰都认真起来,贾琰看着司徒阔没有说话。司徒阔沉吟一息就笑道:“哈哈,若是大姐姐以此事来提出更换世子的话……承蒙大外甥厚爱,我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也要帮帮他啊,哈哈哈哈。”
贾琰同石光珠也是大笑,对于东海侯这种头上反骨,和寿昌公主那种态度暧昧不明的人来说,当然是他们家中越乱越好。贾琰眼睛一转:“这么说,其实世子爷挺可怜的,他这么大的动作,公主和东海侯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他们夫妇为何坐视儿子乱来,却毫无动静呢?”
他这个问题来的突然,然而司徒阔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你是说,他们纵容世子这么干,然后用行为不检为由废了他的世子之位……可是咱们有证据吗?”
“七爷,要证据做什么?这种事情,不过一个人一张嘴,十人十口,众口铄金,说是就是。”
司徒阔立时懂了,他想了一下就道:“等过几天,之前递上去的密折批下来的时候,我要请黄翮吃饭。”到那个时候,他们舅甥可得好好谈谈,谈谈世子之位同备受父母爱重的三外甥黄翀,到了那个时候,不信黄翮的心会古井无波。
三个人就在这斗室之内,相视而笑,笑声甚至传到了外面,到让韩长生等人奇怪,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高兴。
第56章
“听说公主因为上次世子请楚王殿下饮酒的事情非常不悦, ”一个声音窃窃私语道:“翀三爷怕是要成为世子了!”
“不会吧?翮大爷是嫡长子啊,嫡长,又没有过错,怎么会被轻易废黜世子之位呢?”另一个一惊一乍的声音道:“不会的不会的, 你别瞎说!”
“这怎么是瞎说呢,内院里不少人都知道了。”第一个声音不屑道:“没看世子在别院筹备那么久的酒宴, 公主和侯爷压根没过问吗?就是看着翮大爷不懂事的, 请当朝亲王,自己的舅舅喝了几天的酒,若是楚王有个好歹……那外孙还能比亲儿子亲?”
那个一惊一乍的声音好一会才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呀,还真是这么回事, 唉,这么一说都是为了翀三爷铺路。世子真是可惜啊,脾气多好的人, 怎么就不入侯爷同公主的法眼呢。”
唉,两个人一同叹气,然后就听那边有人叫他们, 让他们不许偷懒赶快干活!
这段对话发生在楚王宴请黄翮的这一天,只是因为楚王懒得借园子,地点反而还是黄翮的别院。作为实际上的东道主的黄翮,在前往更衣的途中听到了这番话……黄世子的好心情被这番话毁了个彻底, 他想要揪出这两个人, 想问一句从哪听说父母要奏请外祖父废了自己的世子位!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不行, 若是这样,难免弄出动静。这件事不就被别人知道了么?到时候,自己的面子往哪放,更紧要的是,人多口杂若是传到了楚王或者父母耳朵里,黄翮心道,我真是害怕弄假成真啊。
他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又回到席上,他的七舅舅楚王已经有些醉了。看见他回来,大家继续高高兴兴喝酒,又喝过两轮,楚王似乎有些话想说,可是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舅舅……您若是有话,千万要对外甥讲啊。”这样的态度让黄翮心中七上八下,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又叫了一声舅舅,真是恳切的很。贾琰与石光珠在旁看看火候已到,都是一脸难色,目光落在了孙钟身上。
孙应祥之前代楚王视察海堤,昨日才从海边回来,东海侯家里的事情,他这两日倒是听贾琰说了些。若不是他侥幸娶了郡主,日后怕也是进退维谷的局面,颇有些感同身后。而石光珠同贾琰毕竟是王府属官,有些话不好开口,他又是楚王正经的侄女婿,此刻便开口帮腔:“七叔,世子如此哀求,兹事体大,您是长辈,还请心疼小辈们,指点一二罢。”
“这……唉,”司徒阔看着有些难以启齿:“你怎么还没有个孩子呢?真是,若是,唉。”
黄翮并不傻,他自己之前存的什么心,想办什么事,而今偏偏楚王在此就听说那种话,他不是没有怀疑的。可是,楚王张嘴一句话,说到了他心底最深的忧虑,他成婚五年,膝下一儿半女皆无,而老三黄翀膝下已有二子……
论起来,可都是父母的嫡孙,又有什么分别。
听这话音,难道是天要绝我吗?黄翮心中一片冰凉,同样是父母亲生,少年时还没有什么,后来年纪愈大,父母就对自己愈发不满意。他们喜欢老三,虽然黄翮自己也要承认黄翀的确厉害,但是自己作为世子不功不过,不也很好么。
司徒阔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外甥,看着他变换莫测的脸色,心下暗笑,这只是个开始:他还要在金陵待上许久,若是一个区区东海侯都不能摆平,他怎么承担未来父皇会交给他的家国重任!东海侯同江南水师眉来眼去已有数十年了,冰冻三尺,而瓦解一个家族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分家……
分家,也可以理解成将他们搅散了,需知散伙的家族屁都不是。而对于黄翮这样的“生而为世子”的人来讲,如果让他在家族敌手和世子之位中做抉择的话,司徒阔和贾琰都认为,他会选择世子之位。今天所有的环节,都是司徒阔出重金,贾琰和石光珠一手策划安排的。
为了达到目的,对内情一无所知的孙应祥也被摆上台,在里头大大的掺和了一手。现在,孙郡马同黄世子已经喝多了,勾肩搭背,简直是哥俩好亲兄弟。两个处境类似的人,此刻拐弯抹角的劝对方看开点,他们的心又拉近了。
而旁边的贾琰毫不愧疚的看着老友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为楚王的功业添砖加瓦,立下功劳。毕竟孙钟的人品秉性摆在那里,光是要劝他帮忙就要浪费许多口水,还不如现在这样,让他无知无觉的就对这些事情插手,日后提起来也容易解释。
贾琰已经看过了韩长深带来的信,宁王……哼哼,他们也是这些年皇帝懒得管,顺风顺水惯了。
其实贾伯衡倒是有个更疯狂的猜想,只是不敢同别人讲罢了:他之前翻看了不少的皇帝诏令和朝廷文书,皇帝似乎是有意纵容定城侯府,或者说皇帝曾经还是试图压一压定城侯府。但是后来皇帝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管了,宫中淑妃也好、宫外侯府也好,自以为宁王得了皇帝的意,越发抖了起来。
如今终于踢了铁板,呵呵,贾琰一敲信纸,他们的倒霉日子怕是要开始了。皇帝若是有慈心,就会自己解决他们,不给司徒阔留后患;而皇帝如狠下心来,就会让整个侯府在司徒阔手中化为灰烬,作为新皇立威的踏脚石。
一家一族兴衰起伏,除去天下大势,不过是天子一言。贾琰突然有些怅然,看着家信,又看着外面已经秋风渐起的天气……真想回家啊,有了媳妇的人才是有家室的人,否则天地之大,还只是孤雁罢了。他提笔写信,将江南就事风土人情一一写给黛玉知道,末尾还写了一首驴唇不对马嘴的长诗。
别看长诗很有些诡异,其实耗费了贾琰诸多心血,这是一首解密诗。他也将关窍写入信中,只看媳妇会如何破解,也算是他们夫妻南北相望所能同玩的一个小游戏。贾琰令韩长生拜别韩冯氏嬷嬷和长生的父亲之后,立刻返京。
黛玉破解了那封信,这才明白韩长生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是为了什么,原来这一趟江南果然是出事了。黛玉在京中瞧的分明,楚王公开上书的那份奏折,引起了轩然大波。他奏请皇帝,将东海侯迁入京城。而离开了江南水师的东海侯还有什么势力可言?
何况,更紧要的是,皇帝是只动东海侯,还是带着其他人一起动。东海侯奉旨如何,便是不奉旨,有没有可商量的余地……这件事里才能看出,皇帝对老勋贵们究竟打算怎么办,是不是真的放宽了。连荣国府都几次过林府请姑老爷、姑太太过府一叙,为这件事和之前的那件事,省亲别苑也没有弄得太夸张。
可以说是相当低调。
宫中贤德妃元春也想法子送出话来,让家里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搞出事端,重点点的两个人就是她的亲妈和亲表妹。口信中殷殷叮嘱弟弟宝玉好生读书,母亲表妹也消停些,而父亲在公务上也要小心。传话的乃是元春心腹太监,他说皇妃在宫中倒还好,只是家中切记安分、安分!
但是贾政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将妹夫请来,讨论了一下什么叫安分……因为他们荣府在权力场已经属于边缘人了。除了女人们搞出来的,薛家那件事之外,贾政不明白自家还有什么可以安分的,难道要全家禁足不出门?
林海脸上还是和煦的笑容,心里已经在想,贾家贾政一代也就这样了,风水灵气真是一点没在男子身上。男人们一个赛一个的不着调,谁家摊上这么个情况,简直是要哭瞎。不过贾政看看还算靠谱,至少是在思考,而不是将老迈的精力挥洒在丫鬟小妾身上……
怎么偏偏他是次子呢?在这一刻,林海同妻子贾敏、丈母娘史太君的心思微妙的重合了,遗憾、太遗憾了。如果贾政是名正言顺的长子继承人,起码话语权更大,哪怕全家变成书呆子、乖傻子也成。如隋朝杨智积一般,未必没有生路。
“家中就不要和那些人掺和了。”林海指的是那些勋贵,贾政现在倒是心领神会,因为他心虚。
作为荣国府的长子,他的长兄贾赦的确是过于荒唐,不过他手里毕竟有些东西是作为这一支的宗房该有的,哪怕是老太太也不能直接插手,贾政更是单纯听过一些流言。有些耸人听闻,他并未同林海说,心里倒是记得要同母亲透透风,不拘怎样,劝劝大哥千万别犯糊涂。
荣庆堂内,邢夫人却在陪笑,贾赦命她带话给妹妹,请妹子帮忙瞧瞧,若是有合适的孩子给迎春也做个媒。
贾敏笑道:“这真是……三丫头那桩婚事纯属赶巧,石孟圭是女婿的朋友同僚,这才提起。何况虽然孩子本人不错,可是缮公府的事情,大嫂子也该有所耳闻吧,若是寻个样样皆好的女婿,怕是难。”皇帝家找驸马都不可能样样都好,大吴朝还要求若公主亡故,驸马守节尚有财产;若是续弦,就要被扫地出门。
可是,这也不拦着驸马纳妾,身边花团锦簇的驸马也不少。
史太君知道,迎春不比探春,贾赦也不比贾政,虽然都是女儿的哥哥,但是亲母子还有个偏向,何况兄妹。不过孙女总还是自己的孙女,从前老太太总觉得自己还硬朗,女孩子多在家中养几年,也不必早嫁出去受苦,可是这一年来,风云变幻,让人老成精的史太君也有了警惕。
趁着她还活着,孙子们还能等,孙女们的确要好生安排了。她拉着女儿的手:“你兄嫂也是诚心的,这里还有我,你只瞧着合适的就直接对我说,若是两边都没有不妥就订下婚事,二丫头还比三丫头大了快两岁呢。”
等到邢夫人等都退下,史太君又道:“如今家里形势你也知道,你那两个嫂子,一个办事不成没个主意,一个主意大了如今又失了面子躲着呢。只好靠你,让你侄女们都有个好去处,如此我也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