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也不能怪你大舅舅,”林海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其实这事,还是为父帮你外公下的决心。”
黛玉头回觉得自己的脑子乱了:“爹爹,您说什么呢?”
“当年你外公觉得,干脆彻底和老勋贵们断了联系,他那个时候病重,难免把事情都往坏处想。”林海叹道:“而且,你外祖父他老人家也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这么做,为父只是劝了一句:难道将来没有爵位、儿孙便要无立锥之地吗?”
保持着和平安州的关系,好歹能弄给家里攒下家底,老荣国公的想法就这么简单:纵然没了爵位,凭借着各家姻亲,做个闲散勋爵,逐级降等,便是富家翁总可以的。
这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三十年啊,谁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黛玉也没话说,能说什么,天意弄人罢了。
林海捏着信纸,摆摆手:“这事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了,为父这就写信给你娘,你也不用担心,这事牵连不到咱们家。此外,这事究竟如何,还要看伯衡在平安州干的怎么样……你母亲说,琏儿不在府中,被派去了平安州。”
如果老天爷能让贾琏再选一次,贾琏一定好好当差,至少在捐了同知的时候,会借着这个起点好好当差而不是成天摸鱼就琢磨家产。如今才算看明白,没了权力,就没了尊严,就会失去一切。可是,贾琏的这份醒悟来的有些晚了。
“琏二哥很害怕,”郭昂笑道:“不用怕,死了权当死得其所,或者也当成白捡。我和伯衡不是也在这里嘛,这样你心里舒服一点没有?”
言下之意,无非是贾琏的命不如他郭敛之和贾伯衡的贵重,贾琏不敢还嘴,他这个妹夫可够暴力的,说教人抽冷子给他一下,那可真会动手。不过,“你和我二妹妹过日子,不会也说动手就动手吧。”贾琏怀疑的看着郭昂。
贾琰在一边噗的笑出声,郭昂脸色涨红:“我这种谦谦君子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我和阳儿他娘好着呢,你们就会乱猜、瞎说!”说着还猛地往前一步,吓得贾琏原地跳了一下,好像很怕郭昂动手似的。贾琰笑的更开心了。
不过,作为现场最冷静的人,他还是把人往回拉,还不忘挤兑贾琏:“敛之,来来,万一你真的把琏二哥给打了,回去岂不是变成了妹婿殴打舅子,这叫什么嘛。再说,你看琏二哥那样子,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他打不过你的。”
贾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不想野花的都是假男……”话没说完,贾琏猛然想起,面前这二人可不就是不想野花么。琏二爷没忍住还作了个死:“我说二位,你们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博大精深的语言又一次发挥了功力,贾琰和郭昂看着他一通摇头。
不想,就是不想,怎么着?
琏二爷萎了,能做非常之事的果然都是非常之人,而他就是个俗人,俗人嘛,还是认了吧。
看他如此沮丧,贾琰也说了句公道话:“其实,男人好色真不是什么十恶大罪,这世道让你享受,你顺势享受也不算什么。可是,为了享受耽误正经事,不管什么时候都盯着女人的颜色不放,琏二哥,你这就……说不过去了。”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贾琏也明白这不好,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失的一笑:“我这种人,若是家中真的败落了,怕是才能改过这些臭毛病。”
再后来三个人都不再说话,房中落针可闻,他们都在等待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五鼓敲响,正是段隆校场点兵之时,阳光照进驿馆房间,贾琰举手挡着眼睛:时候到了。
段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点兵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被解除兵权。钦差贾琰带着人证贾琏、谭正奇,会同程旷大军对他对峙。程旷大军起码有六万人,而段隆还没有召集够两万,不知道为什么他发去临近边镇的书信都没有回应。
而就在此刻,另一位钦差郭昂正在命人各处贴告示,说明军情为假,关外蛮族并无动静。惶惶不安,已经有人前往节度使衙门求告情况的平安州瞬间稳定下来。原来朝廷要抓乱臣贼子,不是平安州有变啊,那就不要紧了。
城门大开,平安州恢复到了往日的景象,只有段隆,就地被送进囚车,立刻押解进京。而平安州上下军官按照通政司调查的结果全部解职待查,部分人同样被押解进京。贾琰和郭昂因为担心事情有变,并不在此地停留、同日带人返京,唯有程旷解散其余军队,只留下卫队和亲兵留在平安州稳定大局。
贾琰骑着马走在路上,手做凉棚状看着已经升至最高点的太阳,笑道:大势已定!
信使比贾琰他们早一步抵达京城,首先来到京郊别苑面君,如今的别苑已经是重重警戒,信使被石光珠亲自引入正殿。司徒阔前一天方接到贾琰的书信,提到怀疑段隆假造军情,想要就地解除对方兵权。形势比人强,司徒阔自然不会反对,可是这一夜他都没有睡好。
等到这第二封书信也来了,司徒阔情急之下撕坏了一角,他来不及叹气,就将信纸抽出抖开。皇帝一阅之下心情极好,他朗声大笑:“孟圭!让人准备仪仗车马,朕要返京,伯衡已经得手了!”
石光珠应声告退,自去准备。皇帝有叫高亭过来:“你亲自去怼林恭人讲,伯衡不日将平安返京,让她和咸阳她们一道回京即可。”
高亭应是,又低声问道:“陛下,太后和公主,她们也一道回去吗?”
“走,都走,”司徒阔笑道:“只要平安州无事,京中更无大事,留在这边反而不妥。都回京,对了,叫几个皇子都去母后那里孝敬,然后一道回京。”
黛玉坐在车上看着庞大的车队,旁边的贾非在车里逗弟弟玩,直到林是小脸皱成一团要哭的时候才出手干涉:“别闹你弟弟了,小心他真的哭起来,娘就去你姨妈那里,让你一个人看着弟弟。”贾非是领教过他弟弟的哭嚎本事的,现在也不敢动,乖乖坐好。
不一会,他又悄悄问:“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回家,过几天就会发现你爹爹回家了。”
“那,我还要去崇文馆读书吗?”
黛玉看着儿子:“你想去吗?”贾非的小脸严肃的綳起来,看起来非常认真的思考一会:“我很喜欢和梁王,还有石磊弟弟、梁照哥哥他们一道读书的。”
看着儿子认真的小模样,黛玉突然理解为什么梁宥和梁宁都说想要贾非做女婿,她儿子的确是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虽然目前还是圆乎乎的,但是可以预见将来抽条长大之后,这孩子会是个英俊的男人,嗯,和他父亲一样。
黛玉她们母子回京之后数天,贾琰才风尘仆仆的带着人进了京城西门,照旧不能先回家,要把一干人犯押送到刑部和大理寺监牢去。随即他入宫,司徒阔召见他,要面对面谈谈对于平安州的看法,总让程旷在镇守平安州也不是长久之计。
“臣以为,谭正奇可以在平安州就任边关守将,他必定是当地人,且本次也有立功,正合适。”这是贾琰的看法,旁边的郭昂表示赞同,守土安民自然是本地人最上心。
皇帝沉吟一阵问道:“那么,节度使呢?”
“这就是臣想说的第二件事,”贾琰道:“臣想请陛下在平安州试一试……试一试不设节度使!”
司徒阔示意他接着说,贾琰就道:“臣以为,陛下可以从平安州开始,逐渐将边镇节度使裁撤。边关守将就是守将,而当地财权等依旧归于文官,彻底做到文官分开。倘若早就如此,段隆想要起兵,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今的边镇节度使位次肯定高于当地知府,而且因为地处边镇,他们有自筹钱粮的权力。有钱有粮,也难怪段隆脑子一热就去支持宁王,他们这帮人有些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这倒也是皇帝和上皇父子讨论许久的问题。
“而且敛之也有建议。”贾琰让郭昂出来接着说,郭敛之抱拳道:臣以为可以调整边镇官制,边将只为边将,而一地文官只管民政,至于战时,可设监粮官。
平时知府掐着边将们的粮道,战时由粮道监粮官和民政官一同监管粮草,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边将造反的风险。
司徒阔很高兴,不过他也知道这都要从长计议,这次处理了宁王和段隆,就可以以此为借口从平安州下手。这样可以降低朝野上下的议论和不安,温水煮青蛙,等他们反应过来,大局已定,轮不到朝臣反对了。
谈过了正经事,司徒阔终于大方的让贾琰和郭昂回家休息,给他们放假。而关于段隆的案子,由三法司会审,贾琏这位公府公子也陪着进了大理寺监牢,他是证人呐。
“外头乱哄哄做什么呢?”贾琰一回家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儿子跑着飞扑到父亲怀里,他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抓着媳妇:“我还以为岳父岳母也在上房。”一起行礼拜见嘛,真奇怪,黛玉也不提让他过去的事情。
黛玉打发人给贾琰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她闻言叹气:“别提了,还不是因为琏二哥,荣府那边大舅舅、二舅舅都来了,爹娘让我告诉你,千万别露面。”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琰:……上门了?溜了溜了
第109章
“荣府这次会怎么样?”黛玉打发贾非去看着弟弟,亲自将衣服给贾琰送进浴室。
贾琰躺在热水里舒服的不想说话, 可媳妇的问题总要回答:“嗯, 最好也得削爵, 我猜岳父会劝那二位老爷自己主动上书废黜爵位,就说自己尸位素餐, 庸碌不堪,辱没祖宗,请求陛下削了贾家的爵位。”
“唉, 我看二位舅舅都不会答应的, 老太太怕也不会乐意。”黛玉对荣府一干人等的心思还是摸得很清楚的:“再说还有个宁府, 虽然分宗了,可打断骨头连着筋。”
贾琰的声音在水雾中也有些模糊:“那就没办法, 听天由命吧, 陛下下令动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咸阳郡主对我说, 忠顺王司徒延最近几日频频入宫, 不知道和陛下说了什么。”黛玉忧心的就是这个:“我是担心他对陛下下舌头,别忘了, 他可是看咱们家不顺眼。”
“放心, 放心佑年, ”贾琰靠在浴桶上慢道:“陛下不糊涂,司徒延想讨好之后利用陛下,也得看陛下乐不乐意让他利用。”而司徒阔那样的人, 怎么会甘于让他利用,笑话!
小夫妻又一次久别重逢, 自然要述说别情,不相干的人都被打发下去。浴桶里的水溅了一地,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反正是在享受生活。
只是难为了林海同贾敏,老夫妻正在应对两位舅兄,实际上林海从头到尾只有两句话:“琰儿被陛下召见未归。”以及“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自请削爵,大舅兄上书说都是你派琏哥儿去的平安州,他不知情。”
“那我的性命怎么办!”贾赦不出意外的炸了:“再说,祖宗的爵位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贾政也不赞同,不过他更奇怪为什么妹婿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妹妹、妹婿,琏儿到底牵连进什么事情里了?怎么还要自请削爵。”贾政已经有所预告,是不是他曾经发现的,大哥几次派贾琏往平安州去,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去干什么那件事……
事已至此,林海示意贾赦,实话实说吧,再瞒着也没有意义了。
贾赦只好实话实说,之后就见贾政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贾存周挣扎着对贾赦道:“这倒也不能怪大哥,造化弄人,谁知道会有今天这一步呢。”近来贾政自己就很颓丧,名利之心大灰,如今听说此事虽然震惊,可仔细想想,也的确不是贾赦的过错。
父亲安排,兄长从命罢了,造化弄人,无从指责。
贾存周沉默半晌,其他三个人也不说话,最后贾政才道:“大哥,上书自请削爵吧,我虽官小位卑,可也能听说当今陛下并不刻薄。咱们自请削爵,好歹能求一线生机,否则真的要弄到阖府上下走黄泉路吗。”
如今不止妹婿这样讲、妹妹这么劝,如今弟弟也这么说,贾赦沉默一阵也是丧气:“先回府吧,这么大的事情,总得告诉老太太知道。”
晚些时候,贾敏才派人告诉黛玉,她两个舅舅已经回府了。贾琰这才抱着林是,牵着贾非,浩浩荡荡的来给二老问安。贾非原本缠着父亲,请他讲讲平安州是什么样子,这小子突然对边境发生了莫大兴趣。他想知道什么是蛮族,打仗是什么样子的。
贾琰看着自己儿子天真的小脸,想来父母俱在没什么压力、幸福长大的男孩子大概就是这样了。对什么都好奇,对一切都跃跃欲试,好像根本不明白什么叫担心。真幸福啊,贾琰揉着儿子的头发,带着他走进正房。
一家六口人在一起吃晚饭,林海晚间不知为何还喝了两杯,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贾琰与黛玉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诡异的是贾敏的心情看上去也很好。诶,娘家遇上这种事情,不纠结就不错了,为什么会这样……
“德不配位,所谓君子以厚德载物,没有那个德行,削爵其实是早晚的事情。”贾敏的确不在意:“荣府丢了爵位这件事,自打我知道和平安州有关以后,已经琢磨好些回了。他们虽然没有面前现实,可我已经将方方面面都想清楚,这说不定是最好的结局。”
好歹贾琏这次也算立功,弃暗投明嘛,他本人在这件事上也的确无辜,皇帝略抬抬手,也就逃过去了。总比一家子捆住上刑场好多了,贾敏思来想去,想要求生,这是唯一的法子。
所以,老夫老妻两个人心里完全没负担,只要荣府不想死,思来想去就会知道,自请削爵是唯一的办法。
“怎么能自请削爵呢!”异口同声,邢夫人和王夫人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妯娌,破天荒的达成一致。虽然她们的目的各不相同:邢夫人自然觉得自己一个填房继室,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么一个将军夫人的诰命;而王夫人觉得,若是爵位没了,那他们以后就不能自称公府了……
她娘家兄长王子腾情况不妙,王夫人当然保证荣府不出问题,可现在似乎贾赦、贾政兄弟得出结论了。这可怎么办,对了,还有老太太!王夫人将期待的目光投在老太太身上,却见王熙凤已经扑过去了:“老太太,您得救救我们琏二爷啊!”
老太太一直没说话,宝玉却开腔了:“自请削爵是最好的办法,若是不想全家都去死,就这么办。若是不想这么办,谁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么?风姐姐不用担心,琏二哥一定会平安,老祖宗,您说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