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皇帝出事了!”韩王世子斩钉截铁:“我这就给外公、舅舅写信,皇帝必定出事了,所以咸阳和永安的说法,是她们俩随口编的,皇帝怎么会当着苏太后的面说道重开冰戏呢。而苏太后居然没有阻止!一定是出事了。”
狂喜的世子赶忙写信,这封信连夜就被送往了定城侯府,而拿到信的定城侯正听着另一个消息:太后前脚到别苑还不到一天,后脚就派人送信回宫,如今上皇已经派内阁林大学时赶往皇帝处。
内阁四位大学士:楚缙、林海、王子腾、董春雨,若是皇帝无事,派谁都行。可让皇帝有事,就必然是林海赶到皇帝跟前,不管是写遗诏还是立皇储,非他不可。楚缙已经老了、王子腾闭门待勘、董春雨当年可站在燕王一边。
而上皇一贯是维护皇帝的,林海的女婿还是皇帝的心腹爱臣,就他最合适。如今有了这个消息,在看这封信,定城侯和世子、世孙都相信,皇帝是真的要不行了。老定城侯示意儿子,赶紧给平安州段隆送信,让他准备起兵!
而世孙按照定城侯给的名单,召集老侯爷在京旧部,用定城侯寿辰的名义在府中宴请他们,共谋大事!
他们不知道,在接到苏太后送来的书信之后,上皇立刻叫了几个人:留给儿子的老臣林海、驸马梁逸之、孙女婿孙钟、刑部尚书孙高、外孙子梁寂和刚刚返京的大将军、临淄郡侯司徒浩。让他们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另外孙钟和梁寂接了一个任务,给他死死地盯着定城侯府。
“有人想要作乱,还是不死心啊。应祥、玄真,你们两个要看好两个地方,定城侯府和宁王府,他们什么时候见了谁,谈了多久,都要一一记录。我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若不珍惜,取死就让他们去罢。”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定城侯府虽然小心谨慎,可上门给定城侯贺寿的也不止一家,谁留下、留了多久简直是一目了然。这份记录在两天之后就送到了上皇的案头,刘家的盘算昭然若揭,唯一一件让上皇哭笑不得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次寿宴,宁王没有亲自去。
想来是为了创造出一种“宁王与阴谋诡计无缘”的表象,可是他们是不懂过犹不及这个道理的,宁王的缺席反而营造出了欲盖弥彰的气氛。
且说林海受命前往京郊,只对贾敏说一切都不要紧,他刚刚离开,荣府就派人传话说老太太请贾敏过去。此时郭家二姑太太已经返回蜀地,贾敏独自前往荣府,心有所感:恐怕娘家传话也是想知道京郊别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让她没想到的是,并非老太太叫她,而是长兄贾赦。贾恩侯连连作揖,请妹妹千万恕罪,求她告诉自己一件事:妹夫赶赴京郊皇帝身边,是不是……
语言之美、博大精深,在实际应用上也是如此。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听到的人瞬间明白对方暗指的是:皇帝是不是真要不成了?
“大哥哥怎么也开始关心这个了,”贾敏佯装无事:“不拘怎么着,横竖都碍不着咱们这样的人家过日子。”
贾赦难得有些发急:“妹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可是要命的事情,若是皇帝有个万一那……”
“那自然是父死子继,皇帝膝下数位皇子,皇长子都快十岁了。”贾敏止住了贾赦:“更何况,退一万步,就算真的出事,皇子年幼,还有上皇和皇太后在。我等不过臣子而已,此等大事,听命也就罢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贾赦还是沉默不语,贾敏皱眉道:“……难道,大哥哥,你、你难道和定城侯那伙子人搅合到一起去了?”她话音刚落,就看贾赦一脸灰败,贾敏大惊,她随口瞎说的,歪打正着居然猜对了!
“大哥哥,兹事体大,这可是要命的事情,你掺和这个做什么!”贾敏也急了,平素有些看不过兄长的一些所为,也不代表盼着他去死。何况,这事暴露,可不是死一个就能解决的,那荣府上下百十来口子人,怕都要死干净。
书房里只有兄妹二人,外头也是贾赦得用的小厮把着大门,贾赦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他一脸苦涩:“事已至此,妹妹,我也不瞒你了,那不是我要掺和,是父亲交给我的。”
贾赦再不济也是袭爵的长子,再说当年对于荣国公而言,平安州只是一个老勋贵们常来常往刷资历的地方。贾代善临终的时候,因为三庶人之乱的事情,对长子只希望他平安袭爵,对次子只希望他从科举入仕,好歹图个平安也就罢了。
然而作为袭爵的儿子,贾代善也希望等到时过境迁,贾赦能够利用这份人脉关系刷刷资历,干点正经事。比如在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刷点军功,起点高、小小吃些苦就能获得极大的收益,不指望贾赦打仗,在禁军或金吾卫、监门卫某个差事总是可以的。
可贾代善也没想到,皇帝过了许多年才终于释然,彻底让三庶人事件的余波平静下来。而在这些年当中,贾赦已经习惯了舒舒服服在家里等着平安州产业拿钱过来,比起去刷资历、吃苦立功,显然这才是更舒服的。
“原本我就打算赚钱的,可万没想到定城侯世子他们居然找到了我……”贾赦告诉贾敏:“说咱们父亲早就和他们搅合到了一起。”
贾敏听到这里,恨恨骂道:“胡说八道!当年父亲正在辅佐义忠亲王,宁王还没影子呢,上哪搅合去。”
“是这个道理,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贾赦叹气:“可你知道人家说什么,他们说,父亲是和老勋贵们说话了,要为他们挑个向着勋贵们的新皇帝。妹妹,死无对证啊,父亲已然不在了,这不是任凭别人往他老人家身上破脏水嘛。”
“那么你呢?”贾敏惊讶于长兄居然还有这份维护家门的心思,但她这些年见的多了,冷静的问道:“你到底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贾赦支支吾吾:“我、我也没干什么,就是那边说这两年银钱暂时不能送来……我也没再多说,然后说要查王子腾和平安州,段隆亲自写信过来,让琏儿到那边去一趟,我也答应了。”
“……你让我说什么好,”贾敏简直要被气笑了:“大哥哥还觉得自己没干什么?头一件,你那叫资敌!第二件,被派去调查此事的是琰儿和郭敛之,一个是贾家族人、你的外甥女婿,另一个是你的亲女婿,叫琏儿去,不过是想让他们投鼠忌器!大哥你怎么就……”
贾敏说着也觉得没意思,都这样了,就算骂的贾赦钻进地缝一辈子不出来又能如何,还是赶紧想法子吧。只告诉了长子,那么,母亲和二哥也不知道。
“妹妹,这事可别告诉母亲和老二。”贾赦看着贾敏:“现在说了,也不过让他们跟着烦恼,你先帮我想想法子吧。”
这哪里是让贾敏想法子,这是告诉她,赶紧让妹婿想想法子罢。
第106章
贾赦心中救苦救难的妹婿林海正在逗弄两个孙辈,他将林是放在榻上, 由得孩子到处爬, 咿咿呀呀的说话。而贾非正立在外公面前背书, 如今他已经能背下全本孝经,半部孔子家语。在崇文馆里常能吃小灶, 除了孙钊给他讲些四书,他也开始学“对仗”了。
林海很满意,至少在崇文馆, 那帮子小翰林也没耽误他宝贝外孙的学业。若不是皇帝下令将这些孩子都弄到崇文馆去, 按理来说, 贾非正该由父母亲长启蒙,而后寻个好师傅或在族学、或在家中读书。
至于父母亲自教导, 更多的是言传身教, 所谓父母训子而不教子。教书也是个技术活, 给小孩子启蒙的时候, 父母都会有耐心。可是孩子半大不小,说的话他们半懂不懂的时候, 父母会觉得孩子怎么这样笨呢。为什么简单的东西都理解不来……
众生皆是平常人, 父母也是有弱点的, 要么无限拔高自己的孩子,要么无限贬低。这都不好,还不如从外头请名师, 这些老师自己或许科举不顺,但是他们擅长的是“怎么让学生听懂自己讲的东西”。
“嗯, 可见非哥儿出京这段时日也没耽误功课,背的好!”林海如今抱起贾非已经有些费力了,将孩子放在自己腿上:“好好跟着那些叔叔们读书,等你再长大些就有固定的师傅教导了。”
贾非靠在外公怀里问道:“外公,我长大还要学什么呢?”
“要学经史啊,经史子集,哪一个都可以用来研究一辈子。”林海笑道:“不过,也要看人,有人一心钻研学问,科举不过是顺带;有人专心科举,并不打算在某门某类研究的多么精深。”比如这孩子的父亲贾琰,林海还想说什么,却被黛玉打断了。
让人端着莲子羹的黛玉笑道:“爹爹,和非儿说这些做什么,他还不懂呢。非哥儿,从你外公身上下来,你都是大孩子了。”很沉的,她都要抱不动这个孩子了。
贾非做个小鬼脸,呲溜从外公身上滑下来,黛玉拉着他交给外头的小厮:“梁王约你一道读书,已经派人来接你了,自己小心些知道吗?”
这也不是头一回,司徒循哪怕打着“侍疾”的旗号,皇帝也不会让自己儿子长久的耽误学业,如今在京郊随驾避暑的孩子们又被召集起来,都在皇帝眼睛底下读书写字呢。
贾非规规矩矩的答应,然后和母亲、外公、弟弟告别之后,一溜烟的离开了上房。
“爹爹,”黛玉为父亲奉茶之后坐在下首,她有些郁郁:“伯衡会不会有有危险……我很担心。”
这是黛玉第一次坦诚自己的担忧,林大学士再小心也免不了心疼女儿,他低声道:“上皇正让人盯着定城侯和宁王,他们一举一动都会被控制住,不用担心,伯衡不会有事的。”林海嘴上说的义正辞严,实际上心里也犯嘀咕,孙钟和梁寂这连个小子可要手脚快些啊。
傍晚时分,一匹马从京城疾驰而出,离开官道抄近路往平安州去。如果定城侯本人、亦或是世子、世孙在此,他们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派出去的那个人!
在这之前,梁寂曾在某个审讯室中看着被抽打成一块抹布的男人,他冷冷说道:“记录做好了?让他签字画押,应祥兄,咱们走罢。”并不适应这种情景的孙钟跟着梁寂走了,他们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拿着这份口供进呈上皇御览。
而上皇看过之后,马上按照被抓住的这个人的体貌特征找到了外表差不多的人,将从犯人身上搜刮来,后来又被修改过的书信和信物交给他。挑的都是禁军好手,梁寂再三叮嘱,段隆问什么都不要回答,只说定城侯命自己送信,一定要送到段节度手上,之后马上返京。
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最好就是交上信物和书信,然后什么都不说。根据审讯,他们每次通信也都是不同的人,相同的只有信物。成是因为这份谨慎小心,败也是这份谨慎小心,世事变化罢了。
就在被替换的信使出发之前,上皇先令人将这份供词送到了皇帝的面前,司徒阔边看边笑,之后令石光珠再派人带着副本和皇帝的亲笔书信给贾伯衡:让他对如今的情势心中有数,万勿将自己置于险地,而且要稳住段隆。
京中的宁王和宁王太妃坐在府中,母子相视而笑,他们就等着皇帝的死讯传来了。不管内阁和上皇是不是要隐瞒死讯,如果皇帝驾崩也不可能隐瞒很久,想来召林大学士过去就是为了写遗诏的。上皇极有可能扶持皇长子继位,可是,如果在那之前宫中就被占据……
到那个时候,阻断送灵归京准备继位的皇长子,挟上皇以令朝臣。只要稳住了中枢就稳住了一切,加上西北平安州段隆起兵支持,他们稳赢!
贾琰这个钦差入城搞得十分郑重,段隆这个正经的方面大员、朝廷节度对他可谓是礼节周全、谦恭客气,只是贾琰同郭昂微妙的达成了一致,他也不喜欢这个段隆。凭心而论,段节度也是仪表堂堂的赳赳汉子,玩起客套这一手也不必京中文官差多少。
只是……这个人身上总是带着点兵痞气,正如此刻,他正捏着贾琰的肩膀,定要灌酒,不喝就是看不起他。段节度大概觉得贾琰这个小白脸,方才又是那么客气的回绝饮酒之事,八成是不能喝。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贾琰居然不在推脱,抓起酒杯就干了!
登时满堂喝彩,随即就见这位贾参政满满的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段隆,“节度请满饮此杯!”半醉的众人起哄让段隆喝下这杯酒,洗尘宴的气氛是段隆有意炒热的,此刻装成正人君子已经晚了,段节度捧着杯看着满满的酒水一脸苦笑。
这可真是多年打鹰被雀啄,居然栽在这样一个小年轻手里!段隆一口干了这杯酒,然后举着空杯示意。贾琰第一个拍手鼓掌,好像方才只是简单的斗酒,而不是段隆企图借此压着贾琰低头。
“这位段节度看着粗放,实则是个心细的人,”郭昂有点喝高了,眼神飘飘忽忽的:“这几天我在城里,不管去哪都有他的人跟着,想要去瞧瞧就会被告知,什么什么地方是机密不能随便看。”不过,既然正牌子钦差正大光明的进城了,这驿馆上下,如今都是他们的人。
贾琰脸上盖着毛巾,听到这将毛巾抓下来:“他这是没把你这个钦差放在眼里啊,看来对他还真不能太客气,明天、明天我想想办法。”
结果明天平安城门一开,第一支商队入城的时候,贾琰居住的驿馆就迎来一位客人。皇帝派来送信的那个,告诉贾大人京中和皇帝的情况,以及定城侯、宁王、段隆必有勾连,皇帝已经想办法替换了要送来的书信。
贾琰将几张纸从头看到尾,抽出两张交给了闻讯而来的郭昂,郭敛之倒抽一口凉气:“他们这算盘可真敢!不过,照陛下信中所说,我们要怎么办?看谭正奇就知道了,此地并不是各个都想做乱臣贼子,若是我们让程将军召集的军队入城,不说你我,此地怕是难免要恶战一场。”
让送信的人自去休息,贾琰想了好一会,郭昂也不说话,两个人沉默对坐许久。贾伯衡突然道:“我们直接解除段隆的节度使职务,如何?谭正奇是当地人,让他居中说和,让军头们不准轻举妄动,约好时间,让程旷大军入城。”
“迅雷不及掩耳?”郭昂想了想:“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这倒是个好主意……”既然他也没意见,贾琰立刻派人前往程旷军中,与他约定时间,此刻程旷已经调拨了近三万人。需知在非战时,平安州一城之兵都没有三万人。
贾琰开始让之前就隐藏在平安州中的通政司探子关注节度使衙门,就在他收到皇帝书信的第二日,另一个人直入节度使衙门。贾琰知道,这就是那个假冒送信的人来了,不过这一日节度使段隆处安静无声。如往日一样,绝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