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带走在队伍的最前,努力让自己无视在身后不远处的马背上依偎着的两个人。
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共乘一骑,起先池小言也觉得有些羞耻,即使确定了龟甲贞宗的心意,但这段时间里龟甲一直在修行,两人这样近密相处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而此刻又是在队伍当中,身旁有好些人看着。
不过走到这一步本就是无奈之举,池小言当然不会因为自己内心的羞怯而打什么退堂鼓。好在龟甲贞宗的动作十分自然,他单手带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揽着池小言的肩膀。温热的体温将冬日的寒风悉数抵挡在了外面,被这样的温暖包围着,池小言也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去了吗?我之前说的地方。”池小言向后倚着,几乎是紧贴在龟甲的胸口,她微微抬起头,轻声问了句。
“当然。”龟甲低头轻轻在她前额蹭了一下:“不得不说,在选择修行地点方面,主人您与我真是相当有默契呢。”
“那么……你拿到证据了吗?”池小言微微坐直了些身子,试图回头看向龟甲。恰好一阵冷风吹过,微微掀动着原本包覆在她身上的披风。
于是她连忙又缩了回去。隐约之间她并没有看清龟甲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那一瞥之间,她仿佛觉得龟甲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沉重。
但很快,龟甲贞宗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贴上了她的耳畔:“现在风大,等停下来的时候,我再跟您细说吧。”
经历了一天的行进之后,队伍终于在傍晚时分在一处宽敞的地方扎下了营房。为首的将领以军资有限为由,只给池小言一行人分派了一间不大宽敞的营帐——算上付丧神们与跟随的蝴蝶精和食梦貘,那营帐真的只是勉勉强强能够容身而已。分派结束之后,那个将领还特地意味深长地看了池小言一眼。
不过池小言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他们这一行人本就只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一同去镰仓的,而且她留给那个将领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此刻那将领肯分给他们一顶营帐池小言觉得也算足够了。
“刚好可以讨论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池小言跪坐在榻榻米上,轻笑着说道。
“那我们……”蝴蝶精十分识趣地站了起来,转身便想往营房外面走去。
“你们也留在这里吧。”池小言却出言阻止了她与食梦貘:“接下来的事情与平安京那边同样也有关系。”
接着,池小言转头看向了龟甲贞宗:“现在可以详细说一下了吧。”
龟甲贞宗点头应允:“既然是您的命令的话。”
“这次修行的后半段我去了现世。当然最开始是我自己的意图,不过后来主人同样也跟我提出希望我能去那个世界调查些东西。而调查的内容就是这个人。”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青年男人,他生得颇为平庸,但眉眼之间似乎透着一股精明。
说老实话,池小言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并没能认出这人的身份,毕竟这个形象与这个人在她印象当中的形象差别有点大——加山志贺,这是他年轻时的样子。
“没错,与黑晴明有交集的人就是他,甚至不仅如此,他似乎透过黑晴明与溯行军也有过交易。”龟甲贞宗轻轻敲了敲这张照片:“在他被调到时之政、府工作之后,我就很难能找到关于他的信息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是有一点踪迹可循的。”
“毕竟在他到时之政、府之前就已经开始跟黑晴明有交易了。孤儿院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的,目的当然是针对主人当时还归属着的许家。而且不仅如此,他所做的并不仅仅是散播舆论和在背后推波助澜。”
说到这里,龟甲贞宗略停了一下,他轻轻往池小言的方向挪了挪,这才继续说道:“许家的太太池予晴的死实际并不是意外,而是他拜托黑晴明做的。因为池予晴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担心自己的计算会被她影响,所以干脆动手杀死了她。”
池小言的瞳孔微缩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多大变化,甚至还保持着原本的微笑,但即使是很细微的,龟甲贞宗还是发现她在颤抖。于是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还好吗?”他轻声问了一句。
“我没事。”池小言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其实这也不算意外,我想着她也应该不会就那样……”
说到这里,她的语调似乎有些哽咽,于是她连忙深吸了口气,接着反手握住了龟甲贞宗的手,这才说道:“没关系的,请继续吧。”
“接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那件事之后他就被调进了时之政、府,之后的事情我也没能拿到证据。”龟甲贞宗说道,“那些推测稍后再说也无妨,现在……您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池小言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便就这样并肩走出了略有些拥挤的营房。初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了灯光昏暗、人际罕至的地方,龟甲贞宗才停住了脚步,温柔地开口道:“您难过的话在这里哭出来也是可以的。”
“说实话,”池小言微微低下头,“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毕竟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得知她是被人害了而不是自杀……我觉得或许我多少能好受一点,当时的我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命运这个东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小声的啜泣。龟甲贞宗轻轻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前,让她倚着自己的肩膀,接着轻轻拍着她的背,算作无声的安慰。
许久,池小言抽泣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于是她想暂且先脱离这个怀抱,毕竟此刻他们还是在营地里,就算来往的人不多,这样的举止也终归不太好。
但龟甲贞宗却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收紧了揽着池小言肩头的手,接着低声在池小言的耳边说道:“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犹豫,这样的事情到底应不应该告诉您。”
“毕竟在我看来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难以承受,但我又没有权力擅自替您做出选择。”
“所以我会告诉您,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事情。”
池小言的身子瞬间僵住了。亲生父母?这于她而言完全是概念之外的东西,毕竟打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生活在孤儿院,虽然也有人跟她说过些相关的话,但也都是辱骂性的言论。自打池小言认识了池予晴之后,她就再没思考过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毕竟按照池予晴的说法,“他们既然已经抛弃你了,证明你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为什么还要惦记那种事情”。
但说一点也不在意肯定也是假的。哪怕只是知道就好了,不去打扰,也不去问他们为什么放弃自己,只要知道他们是谁就好了。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池小言颤声问道。
龟甲贞宗却忽然靠近,低头咬住了池小言的嘴唇。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池小言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而紧接着,龟甲贴着她的唇角,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加山志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宛如惊雷。
第90章 平安逸话(八)
仿佛梦话一样的对白。
即使是池小言也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加山志贺?那个顶着一张笑脸日常在她背后捅刀子的人,那个害死了她最重要的亲人的家伙, 那个时之政、府当中腐朽到骨子里的蛀虫……是她亲生父亲?
开什么玩笑!
“对他来说, 你的存在是个威胁。”龟甲贞宗轻轻抚了下池小言的头发。
“名誉吗?我记得他在私生活方面似乎并没有过什么负面的评价, 那么我……”
“是个意外?”
池小言的声音再度哽咽了起来,她轻轻抓住了身前人的衣服, 似乎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作为一个普通人,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完全平静地对待吧。
“不仅仅是名誉的问题。”龟甲贞宗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你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那是二十二世纪八十年代的寻常一天, 一个年轻的政客在与上司的小聚当中认识了个女人。尽管那女人出身风尘, 但初出茅庐未久的政客还是迅速为那个女人倾倒。于是两个人干柴烈火的关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一次晋升机会之前,那次聚会的上司才突然把这件事情当成青年的把柄拿了出来。青年自然非常愤怒, 认为是那个女人联合自己的上司算计了自己, 于是在称为上司的提线木偶的同时, 青年彻底跟那个女人断了联系。他本就是颇有野心的人, 当然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任人摆布。
于是两年之后,他把那个算计他的上司扳倒了。而接下来, 他找到了当时的那个女子——他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她。因为她的存在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而那个青年所不知道的是, 在这段时间里, 那个女人实际已经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证物——一个孩子,加上一份鉴定书。她原想把这样的信息公之于众,但她知道, 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微小,即使公布了, 在这样的信息时代也最多如同点过水面的一片树叶而已,甚至都掀不起多少涟漪。那青年正在得势,为了防备万一,她把自己的女儿连带着那份鉴定书一并送到了自己出身的孤儿院。
那个孩子就是池小言。
池小言的母亲与院方交涉的时候,池予晴层无意间听到过。当时的她天真地以为作为政界青年才俊家的孩子日、后定然有机会脱离在孤儿院沉沦的命运,于是她总是十分尽力地维护着池小言,而池小言也是意料之中地非常黏她。虽然最初的接近是带着目的性的,但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久而久之,池予晴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小姑娘真的产生了感情。
所以即使后来池予晴发现池小言的父亲不可能给池小言提供一丝一毫的帮助,她也依然——不,甚至比以前更加爱惜着池小言。
后来她嫁进了许家,也把池小言接进了许家。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池小言的亲生父亲加山志贺会产生踩着许家继续往上爬的想法。利用一封匿名的信件把孤儿院的事情摆到了公众面前,而当年接回池小言的时候捐给孤儿院的一笔资金就成了舆论攻击许家的开端。接着,池予晴自己的身世也被彻底扒了出来,说不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池予晴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通过一系列的调查之后,池予晴才最终确定加山志贺就是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的元凶。于是她直接找到了加山,直接拿他女儿的事情相要挟——当然,她并没有告诉加山池小言就是他的女儿,她只是提到了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个被加山志贺杀死的池小言的亲生母亲。
“很不巧,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曾无意间听说过你跟她的事情,也知道你跟她的孩子的事情,如果你不肯收手的话,那么我也不太介意鱼死网破。”池予晴当时是这样说的。
然而加山志贺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她甚至来不及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给其他人,就被雪女的暴风雪推下了高楼。
接下来的日子里,加山志贺一直在暗中寻找那个所谓的女儿以及该死的可能会对他的人生造成威胁的鉴定书。为了他的地位,这种可能威胁到他的存在都必须被销毁。
当然,他的野心与前进的脚步也并没有因此而稍微收敛。最初时他接近池小言只是为了利用她来牵制许家和宇田川家,然而他没想到之前接连的任务中的事故池小言都能应付下来。于是他想着干脆让黑晴明出手对池小言发出邀请,这样也算是有把柄握在自己的手里,结果却意外地透过这件事情发现了池小言与自己的血缘关系。
于是原本控制的心思立刻就变成了满满的杀意,这才有了黑晴明在这个世界对池小言的屡次追杀。
故事讲完之后,场面便彻底冷了下来。池小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她一动不动地伏在龟甲贞宗的身前,连呼吸声也似乎比平常更轻一些,像是睡着了。但龟甲贞宗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他能感受得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正在被什么东西慢慢浸湿。
在这样的天气下,这充满盐分的液体透过衣料,显得有些凉。而龟甲贞宗能做的,仅只有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池小言才终于伸出手,轻轻在自己与龟甲中间撑开了些许距离,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唇边也印着一圈明显的牙印。
但即使是顶着如此狼狈的形象,她还是在努力向上拉扯着唇角:“真是没办法呢,出身这种东西。”
“不过多亏了这样的际遇,我才会接任审神者这么麻烦的工作,才有机会遇到你。所以……也不全是坏的吧。”
“我倒是情愿你没遇到这些。”龟甲贞宗低声说道:“哪怕不来当审神者也好,不会遇到我也好,不用经历那么多苦难就好了,像寻常人一样。”
“结果你都看到了啊……我那个时候的狼狈样子。”池小言轻轻叹了句,语气却还是带着笑意的,“啊,我其实一直很想把那段事情都忘掉的。但是忘掉就够了,那些经历本身就是我的一部分,如果没经历过的话,我也就不是我了。”
她轻轻在龟甲的肩头蹭了下。
“不过果然还是很在意啊,仇人跟自己有血缘关系这件事情,说起来都让人觉得狗血。”
“会觉得难以下手吗?”龟甲贞宗问道。
“那倒不是。”池小言说道,“毕竟那也算是个极品人渣了,流着那样血液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这么说。”龟甲贞宗蹭了下池小言的耳垂,“你是个好孩子。”
“我确实不该把自己的薄情和神经质归咎于他身上。”池小言轻笑了一声,“复仇什么的,肯定是要完成的。”
“所以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想杀死我也是对的,不然他肯定会被我杀死。”
唇角忽然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接着,整个嘴唇便被彻底占据,和着温热的吐息不断研磨探索着。池小言轻哼了一下,带着些许鼻音,似乎是想要抗议,但对方却丝毫不给她机会。他小心却又有些蛮横地剥夺着眼前少女口腔里的空气,他的舌尖轻轻扫过对方的口腔,引得身前的少女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