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要扶铭哥儿起身,陈耀铭摆了手,目含冷意,道:“她算什么母亲,即不生我也不养我,还尽情的苛待我们几兄弟姐妹,凡是过节做衣裳断然没有我们的份,府里三个儿子为何只有二弟可以请先生,不就是怕我跟三弟越过二弟头上去吗?”
他的手攥得很紧:“你看她是每日如何刁难你的,嫌弃你递的茶太烫,太冷,太慢,夹菜时候又觉得你不了解她的喜好,一顿训斥后就是克扣例银。”
“你再看看这些年她是怎么对四姐的,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置之不理,这是一个母亲该做的吗?现在府里的下人只认得她生的儿女,又何尝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我不认这样的母亲。”他激动的数落着,字字珠玑,仿佛现在就要将沉淀在心里的委屈全部倒出来。
周妈妈叹了气,这七年他们怎么过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铭哥儿有心了,只是这些话以后只可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春晖院的人听了去,夫人肯定是认定了是姨娘教的,若是因为你的口舌之快让姨娘受了罪,那你就是真的不孝了。”
她的话落,陈耀铭似漏了气的气球,无力的垂着身子:“只怪儿子太无能,没办法帮姨娘分担。”
众人皆敛声,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凝滞。
元姨娘温和的看着跪在地上铭哥儿,惋惜道:“只可惜你从我肚子出来,若是能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定能有个好前程。”
想到林氏,元姨娘脸色就多了几分怀念的情愫,林氏去时,铭哥儿才三岁,还没到真正开蒙的年纪。
“儿子从不怨出身,只盼姨娘不要再为儿子念书这事伤了心神。”陈耀铭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了又紧,手上的青筋时隐时现。
“你先起来吧。”元姨娘说着将他扶起,“小心隔墙有耳。”
陈耀铭起身厌怏怏的坐回了位置,而后对陈满芝拱手道:“让四姐见笑话了。”
“时过境迁,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也别妄自菲薄。”陈满芝倒了茶递给他,缓声安慰道。
“ 是,四姐,弟弟谨记。”陈耀铭沉声应下。
“父亲也太偏心了。”宁姐儿垂首小声道,她看着有些胆怯,性子也比蓉姐儿要温和一些。
“父亲眼里何曾有过咱们,都当那九娘她们是心肝蜜饯了呢。”蓉姐儿说着,伸了手将宁姐儿头上的珠花摆正。
背后议论自己的父亲总归不好,元姨娘便让孩子们先退了下去。
“四娘子的亲事,老爷怎么说?”孩子一走,元姨娘便开口问道。
周妈妈蹙眉,面露不解:“这两日春晖院好像跟没发生过这事一样,让我这心里慌慌的跳。”她说着看着陈满芝:“老奴婢也弄不明白,这亲事到底还作不作数。”
“不急,我才醒来没几天,父亲应该还在跟伯府那边交涉吧。”陈满芝淡道,“过几日再去打听看看。”
“那若是老爷把这事当真,那怎么办?”元姨娘脸色有些不安,倘若这事成真,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话落,周妈妈也看着陈满芝。
“无事,不就是成亲吗?”陈满芝淡道,她那一辈子,也曾结过婚,她现在还记得朱幕青那温文尔雅的脸。
第22章 出门
“可,可是这不一样的,娘子。”元姨娘磕磕巴巴道,“这根本不能当一门亲事。”
“可终究是换了庚贴的……”周妈妈又想起了陈三娘在园子里说过的那些话,若是伯府硬是要人,只怕娘子这辈子就这样毁了。
“父亲也不一定会应承。”陈满芝笑着安慰二人,“眼下消息还未确定,你们别自己先乱了阵角。”
二人皆敛声,再聊了会,陈满芝就道别元姨娘回了芳庭院。
陈满芝想起陈仲海对铭哥儿的态度,心有不解,便问周妈妈:“你说父亲为什么不让铭哥儿念书?”
周妈妈微怔一瞬,元姨娘原是林氏的陪嫁丫鬟,陈仲海不喜林氏,也有可能恶其胥余,但现在林氏已经去,周妈妈并不想把她扯进话题里,她提了一口气缓声道:“老奴猜应该跟老夫人有关吧……”
陈满芝侧身看着她,面色微凝:“这话怎么说?”
周妈妈的面上带了几分紧张:“老夫人注重嫡庶有别,她早前因着老太爷的原因将老爷养在名下了,可到底还是因为这个不愿意将二老爷养在名下,所以老爷现在如此,多少受了老夫人的影响吧。”
陈满芝眉头轻蹙,陈仲海曾经是庶子,庶子一旦变成嫡子,就像姨娘一旦抬了正室,就格外的珍惜自己的身份,然后视所有人为眼中钉,恨不得都拨了去,怎么可能还会让别人有机会丰满羽翼,沈氏从妾扶正,自然也就顾忌别人几分。
她就着周妈妈的话道:“想必这里面弯弯绕绕,多半还有沈氏的功劳。”
周妈妈不语,点头应和着。
陈满芝就走到书桌前捋了衣袖:“念平原来的药停掉,现在我重新开个方子,你再让人去抓药。”
念平的高烧已退,消已过,但瘀血未化,经脉欠通,理当活血通络,祛瘀止痛,所以她打算开和营止痛汤以和之。
周妈妈应声上前磨墨,看着她目光专注,笔直端正稳稳的捏住笔,心里暗暗赞赏,虽然这七年没有学过任何东西,但是有些天赋确是与生俱来。
陈满芝将写好的药方吹干递给周妈妈。
周妈妈小心翼翼的收好,又嘱咐她道:“明日去姜府,老奴没能跟娘子一同前去,娘子记得万万不可跟人起了争执,您只管跟在大娘子身后就是,好在彩云平日里对我们也是照顾有加,路上我也能放心了。”
“好,我听你的,明日少说话,跟在大娘身后亦步亦趋,”陈满芝笑着应下,“我有些饿了,咱们去做饭吧。”
周妈妈拗不过她,只好让她一同跟着去了厨房,小小的耳房锅碗瓢盆样样俱全,整整齐齐的摆放好,周妈妈在她观赏的时候已经将火生好,她笑道:“娘子还是很小时候一样,看到新的东西总是这样闷声的欣赏着。”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陈满芝笑道。
“是啊,在林府小住时候就喜欢跟在林老太爷身后,捧着医书闷声看着。”周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锅抬上了灶堂,“只不过在家的时候,看医书的时候都是瞒着老爷的。”
陈满芝低头思虑,瞒着陈仲海看医书,想来多半是因为他不喜,看来这原身也曾想着要学医,只不过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中止了。
“那我母亲会医术吗?”她问道。
周妈妈迟疑了一下,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夫人是会一些的,原是在林府的时候从没遮掩,嫁到陈府后就……”
她的话如鲠在喉,眼角微微湿濡,顿了会又接着道:“只是嫁进陈府后便再也没有给看诊了。”
陈满芝颔首,她明白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他们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就该安心相夫教子,况且自古他们都认为医技是下等方技,是贱业,女子会医术的可不见得一件好事情,所以林氏嫁进来后隐瞒也是理所当然。
“抱歉,惹得妈妈伤心了。”陈满芝挽着周妈妈的手安慰她,“母亲她运气真好,遇到你们这些对她不离不弃的人。”
周妈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夫人,她是个好女人。”
周妈妈便想起林氏,她精致的脸,黛眉杏目,红唇挺鼻,她的温柔似晚风轻拂,温和细腻,她的善良似细水长流,波光潋滟,她的家世教她尊从夫为妻纲,相夫教子、恭敬尊长。
可是她的这些并不能阻止她的离去,因为一个女人最终的地位,终究取决于男人对自己的宠爱程度,而陈仲海并不喜她。
“娘子,这医技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再用了。”周妈妈语心重长的劝着陈满芝。
虽然她的娘子小时候有接触医书,可她不认为陈满芝就能看病,她想起陈满芝给念平的治病的情景,心里有些吃惊。
“念平那丫鬟老奴也已经叮嘱好了,这事就咱们三人知道就好,若不然老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她叹道。
“好。”陈满芝愣了愣放开她的手,虽犹豫着却也点了点头,“那父亲知道母亲会医术吗?”
周妈妈微怔,她也不知道陈仲海是不是知道林氏会医技:“老奴,不太清楚,看着应该不像知情的样子。”
她身子猛然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陈仲海不喜林氏,会不会跟林氏懂医这事有关?
陈满芝应了声,不再说话。
翌日,晨熹微露时,陈满芝便被周妈妈唤醒,她闭着眼睛哼哼两声,想到今日还要出门便起了身,她顶着重重的脑袋任由周妈妈伺候着。
陈满芝穿好的衣服,是件粉色底折枝百合刺绣图样短衫,她记得这是沈氏特别为她入俭时特定做的,她笑了笑急匆匆的就往外院走。
到了外院,陈雁瑶两姐妹早已经在那里候着,沈氏目光一沉,看着周妈妈怒斥道:“怎么伺候娘子的,起这么晚耽误了时辰,你是想让人家笑话陈府不知礼数?”
周妈妈闻言就跪在了地上。
陈满芝闷闷的低着头蹙眉:“是女儿的错,本是早就出门了,只是最近好了以后个子越发的长高,原先的衣服实在是有些短了,这不得已才将母亲刚做的衣服给拿出来了,寻找一番这才耽搁了时辰。”
“咦,这不是……”陈悦颖指着她身上的衣服惊奇的叫了起来,在一边的陈雁瑶忙捂住她的嘴,制止她将要说出的话。
陈雁瑶淡淡的看了陈满芝一眼,她知道这衣服,可是没想到今日她竟然要穿着这衣服去的姜家?是故意的穿给她们看的还是当真没衣服?
沈氏的脸色在看到那衣服时骤然变暗,这个贱人,今日穿这衣服,是想告诉自己她没死,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吗?
她太大意了,若是知道她今日能醒来,当初林氏一倒台,自己就应该杀了她跟六娘,说到底自己还是心太软了!
良久,沈氏对柳妈妈缓缓沉吟道:“去,将上次亮黄那套衣服先拿出来给四娘子穿。”
“不行,那是做给我的衣服,是我的!”陈悦颖闻声,又是一声尖叫。
陈满芝淡淡的看了过去,她对陈悦颖的认识只停留在她那尖锐的声音上,不管何事她总是喜欢用那高分贝的声音来抗议。
“三娘。”陈雁瑶拉扯她的衣裳,朝她递了个眼神,陈悦颖看着沈氏阴沉的脸顿时失了声。
“是我大意了些,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变化竟然这么大,你今日先将这衣服换上,等回来后再叫云绣锦的妈妈上门给你量个身再做几套。”沈氏笑着随意道。
云绣锦是盛京盛名的绸缎庄,里面的绣娘技艺精湛,经手的衣裳无不惊叹,陈悦颖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若是想做那让丫鬟随意做不就好了?
“谢谢母亲。”陈满芝微笑着跟她道了谢,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周妈妈。
沈氏瞧在眼里,心里划过一声冷笑,淡淡对地上那人道:“你起来吧,娘子出了这事你不说也是失职,一会自己下去领五个板子吧,以后也长长记性。”
“谢谢夫人。”周妈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陈满芝心头微凉,面色依旧淡然,沈氏知道她不好对自己下手,所以便是要拿她身边的人出气,她今天光明正大的给了周妈妈板子就是给她个提醒!
没多久柳妈妈便将衣服拿了过来,她在倒座的客房里将衣服换上,众人走到门外,陈满芝走到一辆青盖青帏绿垂檐的马车跟前,正想踩着马凳上去,一只手把她往后一拉。
“瞎了眼了,你的马车在那边。”陈悦颖指着一旁的蓝盖黑油木顶马车,嘲讽一笑,“什么东西,这么不知趣,你一个人想坐这么大的马车?”
陈满芝一看两车对比就心知肚明,她不想跟陈悦颖争辩,就直接走到那马车前。
“四娘子。”丫鬟彩云守在马车旁向她见礼,陈满芝微笑着点头算是应下了,又跟周妈妈过了招呼,便踩上马凳进了车内。
“小贱人,一大早就给人添堵。”陈悦颖小声的念叨,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肯收回。
第23章 少年
“走吧,再不走一会迟了雪珊会不高兴的。”陈雁瑶推了她一把。
陈悦颖恨恨的看着陈满芝钻进了车厢,这才挪了脚步上了马车。
“母亲回去吧,我们这就走。”陈雁瑶笑着对沈氏说道。
沈氏嗯的应了一声,眯着眼看着两辆马车缓缓驶离府宅。
陈满芝的马车跟在她们身后,她将后窗牖的小帘子掀开往后看了看,青砖铺成的路,朱红的金柱大门,两边都是府邸的围墙,没什么看头,她放下小帘子,靠着厢心里祈祷着希望等下那些人对周妈妈手下留情些。
车内空间狭小简洁,这是陈满芝第一次坐马车,虽说不晕车,但是对于她这习惯了那一世汽车的人来说,颠簸如浪推,摇摇晃晃的让她觉得每一分都很难熬。
“要多久才到?”她从窗牖探出脑袋问了跟着马车行走的彩云。
“回娘子,大概要一个时辰。”彩云看着她微蹙的眉应道,“娘子,您是不舒服吗?”
一个时辰便是两个小时,陈满芝心底暗自叹气:“没有,就是无聊,要不你上来坐吧?”她试探的问了下。
“娘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走路就好。”彩云笑着应了她。
“这车里还能容下一个人,你不上来留着也是空的,要走一个时辰呢,怪累人的。”陈满芝试着劝她。
“娘子,奴婢不怕累。”彩云心里感激,可是依然拒绝陈满芝的请求,她是春晖院的丫鬟,明面上不能跟他们靠得太近,如履薄冰的日子她不敢放纵。
陈满芝她只得作罢,淡道:“也罢,若是一会你要真走不动了,那就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