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惊谋——夏挽歌
时间:2018-07-12 09:15:32

  那两人对视,沉默许久,周妈妈才道:“倒也没什么异常,就是一开始一直叫着姨娘,然后喜欢乱画,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就很安静了。”
  “姨娘?哪个姨娘?”陈满芝抬眸问周妈妈。
  “老奴想着,应该是元姨娘。”周妈妈迟疑了好久才道了一句。
  “为什么?”陈满芝继续翻着手里的东西。
  “那时候,杨姨娘才进府没多久,贾姨娘平日都是独来独往,一开始娘子见到沈姨娘的时候非常害怕,故而我们一致想着娘子叫的姨娘,应该是元姨娘。”念平接了话。
  陈满揉着眉间心底冥思,林氏自缢后,原主见到沈氏为什么会害怕?难道她亲眼目睹了沈氏做了什么?比如沈氏亲自勒死了林氏?
  “官府可有仵作亲身验证我母亲是自缢?”她问道。
  “是,当时林府也认为夫人不可能自缢,所以请了官府的人。”周妈妈神情落寞,林氏自缢时六娘不过襁褓婴儿,他们不信林氏会那么狠心,所以林府请了官府的人。
  为此,林府跟陈府也彻底闹开了。
  陈满芝颔首,如此一来,沈氏勒死林氏这个想法就不成立了,那么一直叫着姨娘,到底什么意思?是因为恐惧而寻求的安慰吗?
  直觉告诉她,林氏的死并非只是自缢那么简单,如若不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没必要遣散。
  她突然觉得,这个陈府,似乎有很多隐秘之事。
  周妈妈面露疑惑看着陈满芝,最近她打探林氏的事越来越多,“娘子是觉得夫人的自缢有异?”
  “是,想必你们也想过这个问题吧。”陈满芝看着二人直接道,“就算是我母亲死了,为何把府里原先伺候她的丫鬟的仆妇都给放出府了?现在人都被遣走了,想查恐怕也不容易。”
  周妈妈颔首,心底一阵阵凛然。
  “若是这样,嫌疑最大就是沈姨娘。”念平直接道,“夫人一走,老爷就抬了她作正室,这不是很明显吗?”
  周妈妈瞪了她一眼,轻斥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小心让别人听了去。”
  陈满芝不置可否,这府里全都是沈氏的人,为避免她安插眼线在身边,到目前,这芳庭院的下人也只得周妈妈跟念平二人。
  “你们先去备着午膳吧。”陈满芝说着将手里的宣纸放在一边,又重新持笔写了信,她写好将信递给周妈妈,“这信一会带去姜府。”
  周妈妈拿了信,二人一同退了出去。
  陈满芝又重新翻了桌上的画鸦宣纸,厚厚的一沓,几乎全是乱画一团,而后她将其中与之不同的几张挑了出来。
  几张宣纸上,从边缘处随意画了一笔,成一个弧度,看似像一坐小山丘,山当中又一笔而下,整体并不像画,倒像胡乱而为,她将东西收好,希望以后能从这些东西上面看出一些端倪。
  三人用完午膳就刚过了午时正,周妈妈怀里揣着信,匆匆的出了门。
  陈满芝带着念平去了荣华院,她想看看这个祖母是何等冷漠之人,以至于这些么多年置府里的这些孩子不顾。
  荣华院是一处二进出的院子,跟芳庭院前后只隔了一条小径,前院中,一处小型假山立在一处小池里,池的周边是修葺整齐的花圃和盆景翠绿,满院的繁花似锦,风起时四周便有旖旎的粉色浮动。
  院角槐树的花苞缀在枝头含苞待放,桂树的绿荫印在了青砖的地面,遮挡了午日有些刺眼的金光,底下的石桌棱角分明,显然是极少使用,满庭的青翠,宛如一个小花园。
  因着老夫人喜静,故而这里仆妇丫鬟极少,院内的清冷宁静,让人背生薄凉。
  陈满芝穿过前院的游廊,转过了当中花厅的彩绘大插屏,进了老夫人居住的正房大院,吴妈妈一脸淡然的立在檐下的丹樨上候着,待二人走近后,便引着陈满芝往房里走。
  她微微垂首跟在吴妈妈身后进了室内,屋里散着浓浓的药味,不过片刻,两人踏进了东稍间。
  东稍间是老夫人的卧间,北面临窗安了架子床,床对过来一个红木雕花炕床,上头铺着红呢垫子,当中设了一条矮几,陈老夫人正端坐在上头。
  三人在炕下止步,有个丫鬟将一蒲团放在她面前,陈满芝微怔,微微抬眸看着上座花甲之年的老妇人。
  她手里捻着佛珠,面容枯瘦苍白,梳着圆髻,满头花白的髻上插着各式头饰,倒像是为了见来人而刻意妆扮,齐眉素面抹额下的双目浑浊,一身灰蓝暗花缎面对襟褙子,领口累丝嵌绿松石的领扣暗闪翠光,珠光宝气的一身却掩盖不了她面上的憔悴。
  陈满芝眼观便知,她的这个祖母身子很不好,她随即跪下来,淡淡道:“给祖母请安。”
  屋内一时静谧,座上那人叹了一声,“你可怨我?”声音沙哑悲凉,衬着她的一身打扮更加刺眼。
  座上的人跟她或是陈秋蔓都没有血源关系,这或是她冷漠的原因之一,怨不怨,陈满芝无所谓,但陈秋蔓或许应该有吧。
  “我若怨您,您当如何?”陈满芝抬头问道,她眸中的清冷更甚,似洒了一层寒霜。
  陈老夫人面色微讶,显然想不到她会如此反问,她仔细打量着陈满芝,鹅黄的短袄,月白挑线的裙子,鬟着分肖髻,上头插着一支白色的珠钗并着双蝶戏花的簪子,一张精致瘦小的脸上,细眉红唇,样貌七分随了逝去的林氏,端的是粉雕玉琢,她神态自若的跪在那,不显半分怯意。
  陈老夫人失笑:“以前我总觉得你母亲太过于温和,怕你以后也跟着她一样罩不住手下的人,现在看倒是不像那么一回事。”她说到林氏,嘴角微扬,似乎对这儿媳颇为满意。
  陈满芝垂首倾听,关于林氏的话题她插不上嘴,只听到老夫人声音微颤再道:“你怨我是应该的,先起来吧。”
  她的话一落,侯在一边的丫鬟忙上前将她扶起,她并着老夫人在矮几的另一边落了座,那丫鬟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陈满芝接过茶道了一声:“谢谢。”
  丫鬟满脸的错愕,显然对她的道谢有些不自然,她们是丫鬟,是下人,伺候主子天经地义,这是打骨子里就知道的事,从来没有哪个主子还会对她们道一声谢。
  “娘子客气了。”她回道,声音微颤。
  “身子可好些了,上次送过去的首饰可还喜欢?”陈老夫人看着她温和道。
  “回祖母的话,休养了这些日子好多了。”陈满芝站起身,双眸迎着她的视线,“祖母送的自然是极好的。”
  淡然面色,清冷眸色,眉宇之间的疏离显而易见,让陈老夫人心头一酸,这个孩子确实是怨着自己。
  “身子刚好你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她指了下首的位置,“你现在可还记得你母亲?或是以前的一些事。”
  陈满芝闻言就落了座,“秋蔓不孝,未能记起母亲,以前的事也不曾想起过,不过醒来后,周妈妈和念平倒是说了不少以前的事。”
  陈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望着她:“故人已去,那场面再骇人也该忘了,不然就要在惊恐之中活一辈子。”
  “是,秋蔓记住了。”陈满芝颔首,心里兜转一瞬,“祖母您不必担心,秋蔓现在已经好了,倒是您身子可还硬朗?”
  她说的好了便是不再痴傻。
  陈老夫人瞧着她眸中的清冷已散,面色带了些女孩的烂漫,她微微失神笑道:“到了这个年纪,身子也就这样了,不过多盼着几个日子罢了。”
  陈满芝闻言不禁莞尔,她的这个祖母何止是不在意孩子们,这话分明是连自己的身子也在将就了。
  “祖母,您莫思未知的无穷之事,先且顾着眼下安乐,若是您觉得这日子无趣,以后就让孙女们每日过来给您请安,也陪您说说话。”
  陈老夫人将佛珠搁在几上,端着茶蛊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我记得你小时候性子野得很,这些年又没有教养过,你能这么想让我真是感到意外。” 
  “现在好了性子倒变得沉稳了,倒是跟林家的人越来越像了。”说到林家,陈老夫人脸色微暗,悠悠叹了一声。
  
 
    
第42章 祖母
  
  陈满芝心头微拧, 陈老夫人没有接下她的话,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或说是不想管着这些孩子, 她淡道:“祖母, 秋蔓有一事不明,还望您解答一二。”
  “你且说罢。”陈老夫人将佛珠持在手里继续捻着, 唧唧滚碎的声音,循环无端。
  陈满芝下了炕又施了礼, 屋内几人皆是不解, 只听到她问:“祖母, 我们到底惹了何事让您不快,以至于您对我们不闻不问这些年,你深知母亲的为人, 却如此放纵着她,难道当真如此铁石心肠?”
  她的声音似清弦拨动,很轻,很脆。
  “四娘子, 怎么如此无礼?”吴妈妈厉声道,老夫人的难言之隐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别人不知道, 可自己知道。
  陈满芝语噎,望着陈老夫人不作声,陈老夫人朝吴妈妈摆了摆手。
  “这些年,你们受苦了。”她缓缓开口道, 眸底泛了粼粼的光点,凝视着陈满芝,“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是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陈满芝暮然怔住了,她瞧见了陈老夫人眼底悔意,似落寞,似不知所措。
  吴妈妈忙上前安慰道:“老夫人,您又多想了。”
  “秋蔓不记得这府里的过往,可是过去并不是你放任现在不管就能改变的。”
  陈满芝上前靠近她一分,“难道不是你越放任着不管才会越糟糕吗?”
  昨日文姨娘回府,在春晖院摆了一通主母的风范,沈氏笑脸迎合着,全然不顾老夫人的面子,想必她肯定是知晓的。
  陈老夫人沉吟,她说的有理,可想起陈仲海在林氏灵堂上闹的那一幕,她现在心里还在发憷,故而她不敢迈步,生怕自己又做错。
  “你有心了,如今我这身子,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她温和笑道,自己的优柔,曾经的寡断,放任了陈仲海,造就了他今日自私、贪婪、薄凉的性子,明知自己不喜沈氏却执意将她扶正,明知文姨娘曾经对自己痛下杀意却执意将她接回府,他的羽翼在林氏逝世后越愈丰满,这一切都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有些事情,做起来,难啊。”她感叹。
  “是,有时候做起来确实难,但是不做,以后会更难。”陈满芝一顿看着她,陈老夫人面色未变,但她的眼底似乎有些松动。
  “这府里,我们还需要您。”陈满芝再道,她的声音轻柔,言语之意却直言不讳。
  在未站稳脚跟前,她想老夫人做她们的靠山!
  温润的光映在她身上,似晕染了一层旖旎的金纱,她的面容如玉,神态镇定坚毅,似老秋气横的老者,在跟幼童喋喋不休。
  吴妈妈拉了脸,如今老夫人的身子,已经不起这府里的折腾了,就道:“四娘子,您身子才好,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陈满芝不作声,依旧看着还在沉吟的那人。
  “你先回去吧。”陈老夫人开了口。
  陈满芝有些失落,到底是自己期望太高了,“是,祖母。”
  “既然祖母您有自己的顾虑,不想被这府里的事纷扰,秋蔓如今好了,那么长姐的责任得担着,以后若是做了什么事惹了父亲,或是抹了陈府的名誉,您莫要责怪秋蔓。”她缓道。
  变相的指责,□□裸的威胁,吴妈妈愕然,四娘子六岁以后不再教养,就算之前有些教养又能知道多少?她现在说的这些,到底是谁教她的?
  陈老夫人怔怔的看着她,她想做什么?她想怎么做?
  “您身子不好,多饮些清淡的,多注意休息,秋蔓先回去了。”陈满芝跟她道别。
  静谧半响,老夫人没有回话,陈满芝带着念平走出稍间,身后的寂静让熠熠金光添了寒意。
  厅堂里西稍间就是一众的牌位,案堂上摆了各式的贡果,上头的香炉正散着缕缕细白的青烟,她眯眼望着,眸底的氤氲遮住了视线,看得那那牌位忽明忽暗,案下蒲团边上木鱼静静的躺着,陈满芝看了眼,却没有瞧见佛龛,这老夫人也是怪异的。
  “四娘子。”身后有丫鬟喊道。
  陈满芝回头,就见方才那丫鬟小跑到她们跟前,丫鬟眉清目秀,身量高挑,姿色不错,一脸的笑意,手里还拿着几匹绸缎布料。
  “老夫人让奴婢送送您。”那丫鬟道。
  陈满芝颔首,三人一同往芳庭院去,待到院子时,那丫鬟放下绸缎跟着客套两下便施礼退了出去。
  一直到了申时末,周妈妈才从姜府回来。
  “父亲跟祖母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吗?”陈满芝问周妈妈,她想记方才的老夫人的面色,感觉他们二人之间关系更像仇人。
  “自文姨娘去了庄子关系就开始有些变味了。”周妈妈道,“文姨娘的事发后,她身子便每况愈下,夫人逝世,老夫人就交了府里的中馈,两耳不闻窗外事。”
  文姨娘的事件陈满芝早听说了,那时候陈老太爷还在世,故而只罚了文姨娘去了庄子。
  十年前,陈老太爷因病而逝,丁忧三年除服,陈仲海就直接从原先的正六品升了正五品,科举选官,右迁并非易事,而恰巧,陈仲海就这么容易的换了一份差事,当中,还冒着被弹劾的风险扶了沈氏,这一切都感觉存有猫腻。
  按理,林氏逝世,六娘还小,而原主患病,而老夫人对林氏本就很满意,理应更紧着她们才对,怎么就在这个关卡撂下担子不管不顾了呢?
  “说到底老夫人的寒心老奴是理解的,但是她的作法……”周妈妈看着陈满芝,有些说不下去。
  “罢了,这些都过去了。”陈满芝安慰她道,“可能祖母有自己的顾虑吧。”她端着茶思忖,是不是因为陈仲海还做出什么更不可理喻的事来,才导致老夫人的心灰意冷才放任一切不管?
  她自然不会跟她们议论自己这个父亲,陈仲海不喜老夫人,也不顾念老夫人对他的养育之情,那么孝字当头他还会有所顾忌吗?
  如果连老夫人都制止不了他,那么她想要摆脱他的掌控至少要费不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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