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一笑,转而和秦王说起了宫里有些宫女年纪大了是不是该放出去婚配了,这是小事,三言两语之间就决定下来了。
过了几天,云裳身边又添了几个新面孔,她没有半点不适应。
小河在云裳身边说:“大公主回来了。”
她没出宫,云裳问她缘由,她说自己是从记事之后才入的宫,见过许多人也见过人情冷暖,不想在出宫了。
和秀谷的天真之态不同,小河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沧桑,仿佛一下子长了二十岁。
云裳没有勉强。
现在说起大公主,云裳惊觉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人,经过提醒才想起来原来是几年前出门游学的萍姬回来了。
在云裳记忆里,这还是一个小姑娘呢,两个人之间也有些缘分,她便想要过去看看。
妆镜里面,她的面孔一如往昔,身边的人却各自有成长和沧桑,经常让云裳有一种庄生梦蝶的迷幻感。
她将目光落在秦王身上,脸上,二人日日相见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却也分不出今日和昨日有什么不同。
这王宫里,美景依旧美丽,比起人,山水更耐岁月。
萍姬长大了,身条抽高舒展,人也成熟了,没有以前的慌张和阴郁。
云裳到的时候,她的侍女正在整理东西,萍姬还是不会说话,云裳和她只是简单的打了招呼,没有太注意礼节。
一个不说话,一个不善言谈,自然说不了多少,但云裳一直注意着萍姬,忽然她目光一凝,手边的杯盏便倒了下去。
第91章 他想多了【二更】
“萍姬?”云裳略微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出口了,一个女人怀了孕要显出型来至少也要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而让人毫无疑问的确定这是怀孕这又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她盯着萍姬已经凸起的肚子, 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萍姬的坐姿有些不正常了, “你才十几岁!”
的确,放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已经可以成婚了, 但一联想到秦王的本意, 云裳就觉得荒谬。
对面的萍姬闭着嘴唇, 她没有躲开云裳的视线, 又让人回忆起了几年前那个有些疯有些呆的小姑娘。
云裳又想起来她是不会说话的, “你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闭了闭眼睛,第一次,云裳在这宫里感受到了自己从来没操过的心,她都想象不出来秦王会怎么看萍姬这件事情。
更不要说看不出来了,她留神一点都能看出来了的事情,秦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他们不是母子,又没有深交,云裳想到这一点叹了一口气, 问是问不出来, 又不能直接拿出威严来询问她的侍女, 毕竟萍姬已经是大姑娘了, 她留了一会儿,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
云裳眼中带着忧虑,看着对面脸色似乎带着几分憔悴的萍姬说:“不管怎么样, 照顾好自己,你父亲那边,要想好怎么说。”语气顿了顿,云裳才开口,“他对你,向来有一番慈父心肠,你不要叫他伤心。”
说过这句话之后,云裳慢慢想着秦王和萍姬之间的事情,个中细节她不清楚,也许其中涉及一些不可说的往事。所以萍姬一人在冷宫里长大,再见时完全不像是同龄的孩子,至今还不能开口说话,但秦王几次三番,又是请老师又是送女游学,可见其中怜惜。
今日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教他伤心,但是她见过秦王许多样子,就是不曾见他伤心失望的样子。
心里也更是想象不到。
云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直接把事情粗暴的显露在秦王面前,他这两天心情正好着呢,由她去说也许好一些。
又往前走,云裳得知秦王现在不在书房,也没有见大臣,而是带着几个人去了猎场,她上了车,又到了猎场。
不知为何,这一路下来,她觉得有点累。
系统插了一句话,说她是心累。
云裳拒绝这种疲劳,侍女推开车门,拉开车帘,云裳刚一出去,视线便撞到了一束利芒,被上面煞气所摄,人呆了一下,心脏砰砰直跳。
秦王一手引弓,弦如满月,带着寒光的箭尖对着云裳的方向。
只看他的眼神,云裳差点以为他是真的想要杀她,估计错误,秦王现在的心情没那么美好……
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这么走了。
“大王今日雅兴真好。”云裳笑着说了一句,她迎着秦王的箭光走到他身边,看着不远处晴空之上正好有一行飞雁结队飞过,便说,“大王不如为妾射下一只雁来吧。”
秦王微微抬起手,箭尖对着青空上的雁队,松开手,弓箭微端白色的羽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的视线里面。
不论如何,云裳先贺喜秦王,她是从来不介意多说些好听的话的。
秦王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弓箭扔到了侍从怀里,然后转身。
他腿长,不刻意的等人的时候大步流星,云裳本来走路就不多,也已经习惯了淑女式慢腾腾的步伐了,现在得半是走半是跑才能跟得上秦王。
只是走着走着,砰的一下就撞到了人的后背上,揉揉自己的鼻尖,云裳低下头,她有没有什么急事儿,为什么要追着秦王呢?后悔。
秦王皱了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说着,他还是把取出一块手帕递到了云裳面前,云裳拽过来,转过头用手帕按住鼻子,看清楚上面没有血,才转过身,她从来不在自己不漂亮的时候面对他。
不远处,一个戴着纱帽的太监低着头,缩着脖子,小心站着,他手里提了个东西,他身边还有一个太监手里捧着一支箭。
云裳看被人拿在手里的大雁,说道:“拿过来看看。”
从前只见雁在天上飞,什么时候距离这么近的见过大雁。
太监说:“此物还有口气,还请夫人小心,莫要受了惊。”
细看之下,发现那只大雁蹬了一下腿,翅膀还在微微起伏,然后云裳注意到上面是裹了个红绸子?
“这是?”云裳多问了一句。
太监说:“上面带了血,奴恐冲撞了贵人,才出此下策。”
“好主意,该赏!”但一想到上面带着血,云裳就没让太监拿过来,而是说:“让人养一养,看看能不能养活,养得活到时候再拿来。”
又问秦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这等小事秦王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他的目光在那个被绑了红绸的雁上多看了一眼,活雁缚上红绸子送到人前,是娶妻才有的礼数。
他看一眼云裳,她的视线有几分不舍的在那只雁上徘徊,犹犹豫豫,也不知道再想什么,秦王摸不清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云裳的确舍不得这只大雁,她吃过鸡吃过鸭山上奇珍海里龙虾,什么没见过,但是好像还没见过大雁。
她连连不舍的看了几眼,但见那只肥肥的大雁在太监怀里挣扎,还是决定放过她吧,这个可怜劲儿。
“这雁长得肥美。”云裳还是感叹了一句,便移开了视线,见秦王盯着自己,还多问了一句,“大王觉得如何?”
“不如何。”秦王说完,挥挥手,捧着雁和捧着箭的太监便都退下了。
果然是他想多了,美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心思,经过这一件事儿,秦王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便有心问云裳了。
“不知美人匆匆来此可有急事?”他语气平静,已经回到了云裳熟悉的状态。
这次要出口的事情非同一般,云裳多看了秦王一眼,想要确定他能不能平静的听完自己的话,但她一向看不透秦王的情绪,倒是得了对方挑眉一眼。
云裳下意识的一笑,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说萍姬的事情。
“听闻公主归来,妾携小礼探望,几年不见,公主已经长高了,和当初简直判若两人,身上也有了些从前没有的婉约气质……”夸了几句,但见秦王面色不变,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云裳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就尽量的长话短说,然后慢慢的说了萍姬肚子有些大,不知道是不是生了病。
她到底没直言萍姬怀孕,心里也在想着,如果真的是消化不良就好了。
最后一丝余音落地之后,云裳发现秦王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风有点凉,吹得四周的草木沙沙作响,偶尔有鸟雀斜着身子飞过枝头,秦王脸上由平静变得暗沉,风雨欲来。
任何一个父亲,凡是对儿女有些关爱,听到自己的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都要新生怒火。
这几年,二人关系愈发亲密,云裳早就不畏惧他的冷脸了。
“这件事急不得,萍姬体弱,又有多年哑疾,唐突问责,只恐会落下心病。大王不如何妾喝杯茶,冷静一下。”云裳主动牵上秦王的手,小手被对方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二人找了个地方坐下。
秦王说:“孤很冷静。”
他眉宇间的戾气是骗不了人的。
云裳笑笑,没说话,她半边身子压在他怀里,有她这样压着,人就不能一下子走掉。
“萍姬的事情,孤已经知道了。”秦王冷声说。
他神色无异,云裳看了又看,秦王的一只手顺着云裳的侧脸抚至脖颈,她眼中自然凝了盈盈波光,他手下的力道很重,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没轻没重的下手了。
云裳没有躲开,而是把秦王温热的掌心按在自己的锁骨上,肌肤相贴,彼此的温度交融,她柔柔的笑,如同一朵花一般,“大王可莫要难过。”这句话轻轻落下,如春日桃花从枝头落下,砸到人的肩头,没有力道,只有香气飘渺。
秦王听在耳中,心情也奇异般的好了一些,他舒了一口气,郁结了半天的那口气仿佛已经不翼而飞了。
“纵然有万千心事,有美人在怀,孤就不必以此为苦了。”男人带着热度的大手从云裳脸颊拂过,他动作轻轻的,惹得人发痒。
云裳笑纳此言,她一笑,足以令陋室生辉,若在锦绣中便如鲜花满堂。
此时此地,秦王看着她,手里将人揽得近一些,好像还能闻到飘飘摇摇的香味,不在近处而在远处,仿佛藏在她软玉一般莹白细嫩的骨肉里面,藏得愈发深,味道越是缥缈动人。
“萍姬曾在几个地方陆陆续续的求学,也见过一些人,男男女女,身份各有不同。她走的时候,尚且是个孩子,孤没有考量到这些。”
云裳听秦王徐徐而说,他语调平平,里面有何种情绪表现出来的未有十一。
“如今她大了,按说便是喜欢哪个公子王孙随意就好,少年男女的事情孤从不拘束。”
“不料,萍姬所爱已死。”
第92章 方圆之间
云裳静静听着, 秦王似乎不关心萍姬爱的是什么人,也就没有讲起来,他说:“这孩子落地不得以秦为姓。”
这便是说他不认这个孩子?
但一直提着心的云裳却松了口气, 好在他没有说要萍姬打掉这孩子, 精神放松下来云裳也得承认是她自己想得有些多。这时候医疗条件不好,打胎也没有无痛人流, 萍姬看着就不像是个体质好的人, 熬不熬得过还是两说。秦王但凡爱惜这个女儿一点儿, 都不会叫她打胎, 他也的确是个父亲。
“美人急匆匆的来此, 可是为了这件事?”秦王说完又问云裳。
云裳点点头,秦王揽着她,到了一杯茶,喂到了云裳嘴边,幽香徐徐,半温不热,正正好好,看她轻轻抿了一口, 秦王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萍姬总归是孤的女儿, 不管做了什么错事, 总不会不容她性命, 美人未免把孤想得太过心狠。”秦王说。
云裳敛过身侧的袖子,柳眉微微凝了一缕芳痕,如一池碧波上飘过一道涟漪, 她徐徐开口,“妾一时心急,未曾想过那么多,萍姬失语又羸弱,孕妇又情绪不定,就是得了大王几句重话恐怕都要难过几日,这般,妾才心急至此,行事冒犯之处还请大王多多见谅。”
秦王眼睛微微变得深沉,云裳大概是不知道,她很多时候不像是一个女人,她几次言及爱慕,都不如偶尔一缕愁绪浮现在眼中的时候动人。
床榻之上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这是一个妩媚入骨的女人,但是只有此时此刻,但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在她身上感知一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
尽管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不能把这个小女儿当成一个女人了。
云裳软软的压在秦王怀里,轻盈的不可思议,软弱的一掌就可以控制,他和她在一起几乎就没生气的时候。
“今日之事便罢了,日后宫中再生出这样的事情美人只当未曾见过,毕竟若是孤真的发火了,美人必定承受不起。”
细数往日,二人总是这般亲密,但偶尔有小气生出来,过几日总会好的。
他宠爱美人,自然待了几分怜惜,也会宽容她的任性,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也可以变得合理。
“萍姬之事不同一般,美人不可插手,若是闲暇时候不知如何消磨不妨多看几卷诗书。”
云裳今日脸有些红,看人的时候有几分含羞之情,眼神微动之间不似撒娇便似娇嗔,她看了秦王一眼。
若是寻常情侣之间,男朋友说一句“平常听你说话,给你买房买车买口红听你絮絮叨叨是给你面子,我的正事你没资格管!”女朋友不管怎么样都要和他吵起来,“面子好吧,我不要面子,分手!”
但是云裳和秦王之间是吵不起来的,二人吵架最后若是言归于好总有一个人退后一步,秦王退步的时候很少,云裳通常不会试探这个底线,一是惹了他生气似乎有些不值得,二是因为哪怕她看起来得偿所愿,最后往往和从前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她改变的都是最外在的东西,表不及里。
一如现在,秦王叫她夫人自然是怜爱,但也不可否认,在他心里云裳和那个美人没有任何区别。
规矩划出方圆界线,云裳自然而然在一个方圆之中,不论她是夫人还是美人都被他划在后宫女人这个地方里面。
子女与父,血脉相连,至亲至爱,云裳不该插手这之间的事情,因为她不在其中。
云裳当然知道在这后宫里面她是秦王最宠爱的女人,若是细数他最喜欢的女人,她也要在其中。
一个人的喜欢有多少分量?
她心里暗自摇头,怎么也比不上爱的,只是他从未真正喜欢过哪个女人,一喜欢上便是千好万好,自然让人迷失,幸而好感度在一侧,要不然云裳看两个人相处的日常几乎要以为攻略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