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织田信忠不甘心失败,不甘心得到那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这个男人的眼泪不禁顺着面庞流下来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答应这个声音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他想要看看,这个不一样的故事。
“……好。”
他低声回答道,像是在恶魔的契约上,签下名字的最后一笔那样沉重。
那个诡谲的声音狂笑起来,伴随着强大而又妖异的风吹开了天守阁的大门,吹得里边所有的布帛都翻卷起来,整栋高楼里成百上千的蜡烛都在一瞬间像是无法承受那样的寒意而被吹灭!
仿佛黑暗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终于降临在这座城池里。
“嗯?天守阁的烛火怎么……”站在门外的几个家臣原本正在聊天,也注意到这种异样状况。
“糟了!主公还在里头!”
“难道是刺客?!”
“快来人!”
家臣们一边让侍卫去喊人前来救援,一边勇敢的拔出武器,准备冲进去救出织田信忠。
然而下一刻,大门的黑暗里踏出了白骨皑皑的一只爪子,闪烁着紫色光泽的骨骸怪物提着刀,从里面探出了头来。
凡是被它所注视的人类,皆在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凉意。
“这、这是什么怪物……”有人牙齿哆哆嗦嗦的碰撞,发出了这样的问题。
没人能回答他,因为更多的、相似的东西,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天守阁里涌现出来。
就仿佛在今夜,这栋自信长时期就建立起的防御主楼,变成了一个盛产怪物的“虫巢”。
*
原本正和萤丸走在一起的一期一振等人,忽然都感觉到有一种古怪又亲切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诞生了。
“这种感觉是……”厚甩着尾巴,有点古怪的品味这迷之亲切。
“不太对。”鲶尾接上了他的话。
事实上,在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和赶路后,大家发现萤丸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变得超级冷酷嘛,为人还是很热情的,还极力邀请小伙伴们去他那里做客。
好吧,最多就是杀那些拦路打劫的逃兵时显得很冷酷。
而一期一振作为比较有经验的太刀兄长,很快就意识到这种吸引力背后所带的那种独特的恶意。
“这种感觉更像是时间溯行军,可是我们明明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毕竟大家好歹都是刀剑男士,就算是身残志坚暗堕版,可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跟过往的敌人同流合污这种事——说出来还是感觉怪怪的。
说起来萤丸也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号召力,但是有审神者的契约在身,这种吸引力对他而言并不是非常明显,必须屏住呼吸好几秒,才能够感受到远方那股若隐若现的呼唤。
“诶?”乱很奇怪,“萤丸你也有感觉吗?”
“对呀,我也是暗堕刀啊。”
外表正常、骨子里全是萤火虫的大太刀爽朗的回答道,爽朗程度完全不像是暗堕了。
在他简单解释几句后,一期他们才知道每个人的暗堕表现都不太一样。
“喔,好厉害,原来是萤火虫啊!”信浓很羡慕的说,萤火虫组成的身体骨架……听起来就炫酷啊!
萤丸点点头:“是啊,像烛台切当初整个人一到夜晚就病变;清光满脸都是诅咒,到现在还戴着围巾……大家都很辛苦的扛着呢。”
一期一振注意到大太刀的言辞中避开了药研藤四郎的问题,但见到他这样避讳不说,心下也微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谁知道萤丸的话还没说完,“如果说我们中外表最正常的那个,应该是宗三吧,他也就离魂而已。”
“魂魄离体吗。”鲶尾随口问道。
“是啊,还好遇到了主公,听说主公拼了老命才把他的魂魄给捞回来装回本体。”
鲶尾用刀柄刮了刮尾巴骨头,刚巧那里有点痒,“那你们主公可真给力……等等,云阁川政不是普通人吗?还能捞刀剑付丧神的魂魄?”
恭喜这位盲生注意到了华点!
于是萤丸吃惊的睁大眼睛:“谁说她是普通人啦!三日月殿当初也是类似被捞回来的……”
一期一振不由得出声:“你们还捞到了新的刀?”
萤丸:“……”
到底是哪里的沟通出问题了,怎么总感觉自己跟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前后思考了一下双方的对话,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忽然,这孩子沉默了片刻,“等一下,你们该不会以为主公她就是单纯的本地大名吧。”
“难、难道不是吗。”平野怯生生地说。
“不是啊。”
“诶诶诶?!”
在日语中,男性的“他”和女性“她”的读音有很明显的区别。粟田口的短刀们纷纷注意到,顿时吃了一鲸。
“你们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萤丸都快被傻里傻气的粟田口们给气笑了。
“那就是审神者啦!”
这次,轮到一期一振来日常震动了。
但是他很快注意到,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刻,因为那股莫名的号召力,正是从他们走的这条道路前边传来!
“萤丸殿!”他当机立断的打断了乱和萤丸的交谈,“你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原本是哪里?!”
“……岐阜城……”萤丸说出这个词后,连他自己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想到了宗三应该是在那边,“糟了!”
“怎么了?”信浓问道。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快点走!”话音未落,大太刀已经扬起马鞭,狠狠地一抽坐骑,向前狂奔而去!
一旁的刀装士兵们也随之加速,猛地向前加速而去。
后面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期拿了主意:“不管怎样,先跟过去看看!”
“好!”
*
其实此时的宗三还未抵达目的地,他沿着官道骑着马,脸上依旧一副哀怨的表情。应该说,他很少有不是忧郁哀愁的时刻。
其他同行的人在经历了这几个月来的相处,也知道了他一贯的高冷脾气,再加上宗三左文字本来就不是什么话唠的性格,所以也很少有人会闲着没事找他聊天。
“快到了呢。”
“是啊,还有七八里地,就可以看到岐阜城了。”
他听见身旁的两个织田家臣有说有笑,脸上更加没有什么表情波动。
那两个人继续聊天。
“我们这队走得慢,也不知道战场那边现在进展怎么样。”
“应该不会差,我们离开时,胜家大人不还派了盛政大人去追杀秀吉了吗。”
由于古代这个情报的滞后性,以至于他们这一批走在路上的人还不知道贱岳合战已经结束的事情。
忽然,前方有眼尖的足轻注意到远处的那一条黑线,就用手指了指,“咦,那个是什么?”
其他人很快都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黑线”,准确来说,是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从与天相接的那端涌了出来。
带队的将领不禁抬起手,下令全队止步,又让士兵过去打探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平心而论,他的这番命令是常规操作,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但是宗三左文字只感觉到眉心一股刺痛的感觉,抬起头一看就震惊了——他的视力远强于普通人类,当然看得清楚那是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到令人头皮都竖起来的时间溯行军!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那么多的溯行军?!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他就调转马头,同时手在袖子里一抓,摸出几个没有使用过的灵力球往地上一扔。
身披金色铠甲的重步兵就猛地从地里的浓烟里冒出来,看起来就气势不凡,搞得周围的人捂着鼻子直咳嗽,倒是带队的将领勃然大怒:“宗三左文字!你想做什么!夺.权吗?!”
听到这话,宗三差点摔下马来。
呵,人类,什么时候都不忘争权夺利。
“不想死就赶快跑。”他冷淡又不悦地提醒了一句,然后自己快马加鞭的冲出了队伍,钻进了侧面的树林中。随他而去的,还有七八骑从当初德言寺就跟过来的骑兵。
“混蛋!”这个武将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胡言乱语,谁允许你动摇军心的!来人,去把他给我抓住!”
然而宗三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拦住敌人!”
于是那些忠诚的刀装士兵立刻就挡住了抓捕者的来路。
其实能够提醒那些人一句话,已经是看在织田家的情面上。
宗三伏在马背上,忍受着马匹狂奔所带来的颠簸。他驾着这匹马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坏,可他还是在离开了队伍后立刻换出了重骑兵的马,然后自己跳了上去——能够承载重量惊人的武器和铠甲的马匹,耐力应该也会更好一些吧。
可惜,没有小云雀或者的卢之类的高机动的马,那些才跑得真正那叫一个快。
说实话,他已经越来越能够感受到身后的杀气和恶意,不由得暗自心惊。那如同要焚烧整个天地的怒火与恶意,让他根本不敢停下逃跑的步伐。
无暇去思考刚才那个队伍是否已经葬身于时间溯行军的手中,宗三只知道,如果自己再这样跑下去,迟早要被追上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
马蹄敲打在泥土上的清脆响声传进耳里,风声在呼啸,吹拂得他的长发向后飘舞。
“宗三大人!”一个轻骑兵忽然大喊,“前面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一条很宽的河了!我们可以在那里设阻隔!”
“我们的马能过吗?!”宗三大声反问道。
“应该可以!”
那个刀装士兵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他能知道这些情报,还是多亏了其他的刀装士兵共享的地图信息。
其实作为在外毫无安全感的笼中鸟,宗三此次出门可是把所有家当都带了——御守挂在脖子上,刀装小球自己拿了几颗,剩下的都由近卫们分摊着背上。
这也方便了他的计划。
果然,当穿过密密的森林后,视野里顿时一亮,大河冲刷河滩的声响奔流不息,如同雷声一般从山上滚来。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也来了——在河岸的对面,竟然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山体峭壁——显然现在只能沿河往下游走了。但是宗三也不知道下边是否被敌人给包围了,他只是隐隐觉得就这样往下走的话,事情可能会更加麻烦。
于是他们几个以最快的速度渡过了这条有些深度的大河,此时正值冬季夜晚,河里有些浮冰,冻得几人满身是水——还好在场中人没有人是人类,也就没有感冒发烧的风险。
宗三左文字也不例外,他浑身都被冰水弄得湿透了,长发耷在肩上,表情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
“布阵!”他对刀装士兵说。
不知为何,也许就是直觉,他觉得那些时间溯行军就算放弃追杀无辜,也不会放弃追杀自己。
道理很简单,他们是天生的死敌。
如果换了任何一把暗堕程度稍微深一点的刀剑来,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可惜,他的暗堕程度太轻了,轻到被审神者治愈好之后,就反而正常的像个异类。
眼前的白烟不断升起,各种各类的刀装士兵在白烟中浮现生成。当初审神者假想敌为织田信忠的后手,所以特意设计成能够抵挡数倍于己敌人的阵型——付丧神原本以为不会派上用场,但没想到还是用上了。
在这个短暂的等候过程中,宗三左文字拔出了自己的本体刀,刀身修长,它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看着自己的刀,粉色长发的付丧神无意识地想,早知道……就让萤丸带回去了。
随后,他回神过来,不禁轻蔑地嗤笑一声,为自己这个怯懦的想法而感到羞耻。
他可是象征天下人的宝物,岂能不战而逃。
……也不能逃了。
当第一个黑影出现在森林边缘,宗三便知道这次也许是前所未有的危机。
因为数量,太多了。就算把整个本丸的付丧神都拉过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逃出去。
他不去思考为什么会有着铺天盖地、完全违背科学数量的时间溯行军出现,也不再思考这一战的结局,或者自己能否打赢对方,从而争取到逃脱的时机……他只是用那双静谧而忧伤的异色双瞳注视着不断冲进河里的时间溯行军,然后,猛地挥了一下刀。
空气中顿时传来肃杀的声响,那是弓箭的弦被人用力拉开并再度松手,以及成百上千的火铳声响——是的,这次宗三带来的刀装士兵加起来快要上万了,都足以抵得上一场规模中等的战役。
他压抑着内心冲上前厮杀的渴望,冷静的指挥手中的刀装士兵去迎敌,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去,攥紧刀柄的手难免更紧了些。
“报——敌人已出现在我军右后方!右翼正遭到猛烈攻击!请求支援!”
“报!左翼有崩溃迹象!战损比已超过五成!”
“宗三大人,我们正前方敌人已经加大了攻击力度,大家都已经……”
宗三左文字依旧无悲无喜的注视着那些被杀死就会化作黑烟的身影,不知为何,他想到了烟花,这些死去的刀装士兵,死去的时间溯行军,都像是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自己也许即将步入他们的后尘。
多年以后,谁又会知道这片河滩上,曾经发生过这么剧烈的战斗呢。
不,还是会有一个人知道的。
她一定会知道的。
想起了那个女孩子,笼中鸟苍白的脸上就慢慢浮现起一抹略带温度的笑容。
那是他在很多个漆黑的夜晚,唯一会让他觉得剩余的人生中有了些亮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