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备队,顶上。四方外翼开启旋转模式,注意保护核心。”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遵令!”下属们领命而去。
如果从高空中俯视这片河滩,会发现远程手都被保护在中心位置,最里头的则是宗三和他最后的卫队士兵们,至于外侧,则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磨盘,分为数层,不断地将冲进来的敌人给碾碎。
但是……依旧有局限,那就是碍于场地的原因,只能塞得下数千人的阵营,以至于宗三手中握着的那一批还没使用的刀装士兵,都只能沦为后备队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现在想要逃恐怕是很难了,而且一旦整个阵形移动的话,就会被敌人第一时间察觉并加大攻击的力度。
如果打成持久战……也不行。他的刀装士兵就算再多,也会耗尽的时候,而敌人却不知道源头在哪里,又还有多少后续部队。
宗三微微垂下眼眸,瞥了一眼东方的天空——还是黑的啊。也不知道白天的话,这些时间溯行军会不会退回去……不过这也不是吸血鬼,还是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了。
说到不切实际,笼中鸟本身不就是最大的一个例子吗。
哈哈,早知道啊,就不去织田家看什么故人了,安安心心的待在主人身边也挺好的。
真是的,那家伙太宠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边出现鱼肚白时,他手中的最后一批刀装士兵也派了上去,而敌人哪怕前仆后继的送命了不知多少的部队,却依旧顽强的向他们扑来。
一点减少或者退缩的趋势都没有。
宗三左文字麻木的看着眼前渐渐减少的士兵数量,抖了抖袈.裟外层的寒霜,活动了一下身手。
然后他抓紧刀,下令全军沿河道且战且退。
可这样的方案,终究是失败了。
因为更多的时间溯行军从河流下游那边堵了过来,彻底将他们这些剩下的刀装士兵团团围住。
“很抱歉,宗三大人。”身中数刀的前军统领跪在他面前,“我等已经尽力了。”
说完,他便头一垂,整个人栽倒在地,同时血也终于流了出来。
他是前军中最后一个活着回来汇报的人。
宗三心中充满了悲悯,既是对这些英勇牺牲的刀装士兵,也是为了自己的命运。
“辛苦了。”他冲着尸体点点头,下一秒,它变回了白光,变成了原本那个金色的小球,并飞快的裂开,化作碎屑洒落一地。
放眼望去,整片河滩上,都是类似的晶莹碎屑,给地上的鹅卵石与泥土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特别的灰烬。
“那么,很遗憾,”宗三左文字轻声开口,他望向剩余的不到数百位的近卫和士兵,“诸位,请随我赴死吧。”
“遵令!”士兵们发出了低沉而可靠的回答,正如他们之前的所有回答一样简洁有力却又不容置疑。
昔日的笼中鸟发出了畅快的笑声,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他率先冲进了敌人之中,不再压抑自己的厮杀的本能,刀光凌厉而不留情面,刀刀致命简洁。
一时间,竟然没有敌人能够靠近他片刻。
世界上的每一把刀被锻造出来之初,都渴望被折断在战场上。
我不过是比别人更早的得到了这个结局。砍倒一个手持大太刀的敌人后,宗三左文字这样想。
就算是一生都被人束之高阁,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装饰品。
几个抢兵一起举起武器刺向他,被宗三身边的护卫给用盾牌用力地格挡住了,于是付丧神借机一弯腰,把它们几个都给砍了。
我这算是证明了自己吗?
他在战斗中略微的走神思考,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发挥。事实上,宗三从不知道自己也能像今天这样在寒夜中伫立了一晚上,还能够如此的热血沸腾……就像是铁锤准确地敲打在刀条上,火焰不停的灼烧着,然而所有的刀剑,都是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等待新生的那一刻到来。
因此无论是有名的刀剑,还是无名的造物,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想要留下名声,一方面是刀匠本身的故事,另一方面更多的是持有者,也就是物品主人的传说。
就好像三日月宗近被历史记载的少有几次的实战,还是被足利将军用来跟叛军砍杀,据说最后刀刃都卷了起来,十分惨烈的样子。当然,那位剑豪将军最后还是战死了。
又好像鹤丸国永那个家伙,一生都在辗转于不同的主人之手,真正派上实战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去织田家之前,听主人说现世那边的藤森神社,好像还要对这振皇室御物进行一个复刻……真是心疼那个背负着同样名字的孩子啊。
其实每一把刀生来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是背负着同样的名字,被人们寄托着同样的厚望,终究也是不一样的。
*
“混蛋!这些时间溯行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急着赶路去救人的萤丸简直要发疯。他一路上勉强冷静的跟一期一振他们解释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太刀付丧神顿时也开始感同身受的着急起来。
“萤丸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失去了宗三殿……”一期皱着眉头问道,“主君会有什么反应?”
萤丸想都不想就哀嚎起来:“她会发疯的!绝对要将什么人或者东西给撕碎的!主公真正发怒的时候连我都觉得害怕……”
惨了。看着眼前道路上杀也杀不完的时间溯行军,一期一振开始思考起如果在审神者暴怒的情况下去见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和弟弟们的外表遭受波及。
他只是……长得有点像时间溯行军,你看,他跟那些太刀溯行军不一样,他穿狩衣诶。
不过当今的紧急要务,应该是救人才是。
于是一期一振收敛心神,问道:“萤丸殿,宗三殿他是否抵达了岐阜城?如果没有抵达的话,或者你有其他联系方式,我们也可以更好的前去救援!”
被他这么一提醒,萤丸总算从慌乱中回过神来,调出感知中的灵力网络——这是一个局域网,或者说本丸刀剑男士们的微信聊天群,审神者是不在里头的。
他花了好一番功夫,周围负责保护他们的刀装士兵都换了两拨,萤丸才定位成功。
没办法,距离太远了。他毕竟不是审神者,是整个灵力“网络”的总服务器,想搜索谁就搜索谁。
定位以后,他就猛地抽出自己那把炫酷的光剑版大太刀,顶着身后小伙伴们震惊羡慕的眼神,扯动缰绳,朝路边的森林里冲去。”
“我们走这边,他离开了大路!”
希望能够赶到!萤丸满头大汗的想,同时砍飞了一串挡路的时间溯行军。
*
河滩上,宗三左文字开始漫无目的的思考,同时手中的厮杀从未停止。
他开始感觉到疲惫,身上也无法避免的受了一些轻伤。但是他觉得自己还能够再坚持多一会儿。
他的一生同样流离于人类之手,但是真正出名的时候是在织田信长的手中,他的身上甚至被纹了那个人的印记……可是,如果要说快乐时光的话,他更喜欢现在这位主人。
是的,尽管在本丸的时候只生活了一个月,但那个时候对于审神者的感觉很淡,可有可无的那种,或许这也与他们左文字家的性格有关。
但是直到大灾变降临后,他才开始真正明白,担负着“审神者”这个使命的女孩子,到底是做出了多少的努力。
“锵——”他猛地抬刀挡住了斜刺里杀出的短刀,同时一低头,避开了差点扎中脑袋的长柄枪头。
身边的士兵已经剩下的不足十个人了,糟糕了糟糕了,现在投降好像也不会被释放呢。
越是到绝境,宗三左文字脸上的笑意就越冰冷。
他愿意去看着那些工匠打铁搜集资源,愿意扶持着云阁家的一路壮大,甚至去织田家当人质……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因为他想要看到心爱的姑娘露出笑容,而不再是成日里愁眉苦脸的样子。
不要以为他不清楚,事实上,随着经历的事情变多,失去的同伴也在一个个增加,审神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思考和忧伤的时候越来越多。
——我希望你快乐一点。
就算你不曾喜欢过我,我也希望你的一生能够平安喜乐。
此时一个骑兵忽然冲到了他的身边,他浑身是伤,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战马。只见这个刀装士兵颤抖地对付丧神说:“宗三大人,我就要死去了!请问您有什么话想要传回去的吗?!”
对哦,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传话系统。
只要刀装队伍中有一个人留在大本营,那么在外战死的所有人,死前的信息都会反馈回大本营去。
当初审神者在想出这个最紧急、代价也是最高昂的传令方式后,还怕大家说她太冷血,于是偷偷询问了包括他在内的几个人的意见后才敢启用。
其实说实话,宗三左文字不怕自己的主人不冷血,就怕她心软。
女孩子总是很容易心软的,这也正是她们的可爱之处之一。
“传回去的话语吗……我想想……”
宗三一刀逼退了面前的敌人后,不禁继续思考起来。
哪怕现在审神者成为了坐拥上万石土地的国主,手下有无数的人才可以使用,周围不逊色于自己的刀剑同伴更是比比皆是。但是在宗三左文字心里,安原时羽依旧是那个会大灾变中满身是血的提着刀,把他救出来,眼里倒映着熊熊火光的女孩。
所以,在这里战死的话,我并不害怕,因为你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况且,在我作为一个游戏数据的、真正的一生中,你是让我唯一觉得自豪的主人。
我也希望,我能成为让你在今后回忆中,觉得自豪的刀剑。
“跟她说清楚这里的状况。”
“战况和战场情报都会自动反馈回去的。”士兵不卑不亢的回答,“请您抓紧时间交代其他,还有十秒钟,我将死去。”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感慨“啊,他们不是人类呢”,哪怕下一刻死亡,也能如此的冷静。
“那么……”宗三左文字想起了那个月夜下的谈话,嘴角顿时翘了翘。
他鼓起勇气的表白,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总比那个老头子要快一步了。
——主人知道我的心意,比你知道你的,更早。
所以这一局,我赢了。
“你就跟她说……”
说完以后,他问道,“记清楚了吗?只有在主人单独的时候,再告诉她。”
“明白了。”士兵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安定的神态,“您放心吧,我们绝对会如数转达的。”
宗三左文字非常放心,他可是用了军情渠道来转达自己的遗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转达遗言的士兵下一刻就死去并很快化作白光消失,仿佛他从未活过一样。
宗三转身面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以及目睹了最后一个己方士兵死去的场景。
黑暗终于遮住了他视野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到我了呀……两次被锻冶,随后又被重新锻造……不过,没有下次了。”
一旁树林那边的敌人后方突然出现了异样的骚动,似乎有熟悉的蓝光劈开黑色的巨浪,试图冲到他身边。
但是太迟了。
宗三左文字勉强回过头,同样也看见了那点点的蓝光,然而无数的刀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身躯,鲜血不受控制的从他嘴角溢出。
“居然来救我了吗。真、真遗憾啊,这一次,就算是自由放在我的面前,我也渴望……渴望……”
我也渴望着,回到你的身边。
“宗三——!!!”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倒下,感受到了同伴的灵力链接断裂的那种惊惧,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大太刀,牙龈都咬出了血。
“不行了,不能过去,萤丸殿!你冷静点!”短刀们连忙扑上去,抱住整个人都气得发狂的大太刀。
大家都见到了刚才那一幕,他们心情都很难过,好歹是曾经同个本丸的伙伴,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这样被时间溯行军折断……
然而在失去了宗三左文字这个惹人厌的天敌后,在场的所有时间溯行军都扭头看向大喊大叫的萤丸。他们的视线冰冷,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恐惧。
可是萤丸只觉得悲伤又愤怒,他从大灾变开始,就一直在眼睁睁的失去自己的同伴!
一次两次,全都是这样!
此时正巧有个高大的溯行军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断成几截的刀剑残片和沾了泥水的御守,像是觉得很收藏意义一样,拿着它们,转身走进黑暗的潮水中。
“去死啊混蛋!”萤丸举起了手中明灭不定的灵力刀——它在刚才杀出的那条血路中耗费了太多能量——将它像标枪一样用力投掷过去,“给我把宗三留下来啊!”
强烈的风压席卷而来,灵力刀所过之处一片焦土,任何溯行军一触即散!大半个战场甚至被打出一条鲜明刺眼的空白通道!
然而,在即将击中那个拿走宗三左文字本体刀残骸的溯行军时,就因为能量的耗尽,整个深蓝色的灵力刀最后微弱的闪烁了一下,消散无踪。
萤丸看起来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手头再无新的武器。
“天意如此,萤丸殿,事不可为,只能徐徐图之!这个仇总有一天会报的!”一期一振当机立断的抱住了他,“平野,鲶尾,马上带我们离开!”
“好的一期哥!”
兄弟们异口同声的回答,同时熟练的卷住两人的手臂和肩膀,非常有默契地往天上一窜,竟然是摇摇晃晃的飞起来了!
不能飞的时间溯行军就这样看着这些可疑目标飞走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去追击。
萤丸没有挣扎,高空的冷风吹拂得他浑身发冷。刚才投掷出去的那一刀洞穿了半个战场,也几乎耗尽了他周身所有的力气和精神气。理智上,他知道一期一振带着自己撤离是没有错的,但是看着底下被黑浪淹没的森林和那条流淌着晶莹光芒的冰河之水,他眼眶里憋了许久的眼泪还是一下子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