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加州清光和三日月宗近爬上天守阁时,就发现安原时羽一个人坐在一把断裂的太刀面前,怀里抱着一个华丽的锦盒,身上的血迹还未清楚,整个人发丝凌乱,满脸悲怆。
“小姑娘没事吧?”
“主人,你怎么了!”
而审神者才像是从沉思中突然惊醒,她疲惫而无力的想要抬起手,却发现因为原本支撑的那一口气忽然泄了,反而腿软得站不起来。
“你们……谁来背我一下?”她眼眸无神地望向来者,“清……算了,三日月吧。”
清光:???
什么叫“算了”!又因为他与三日月宗近相比显得身高太矮吗!
这振号称最美的天下五剑倒是非常自然地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地上缠绕着铁链的太刀和那个锦盒后,转头对加州清光说:“加州,麻烦你脱一下外套给我。”
“哦,给主人是吧……”清光一边说,一边脱下了黑红色的风衣,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子用自己的外套包住了鹤丸国永和装有宗三左文字本体残骸的锦盒。
加州清光:……
“三日月阁下,你为什么不脱自己的衣服!”
“啊,爷爷我底下没穿。”
“天呐?您好变态!”
“什么呀,加州你的思想很不健康啊。爷爷我的意思是,狩衣底下穿的衣物不是像你这样能够外出行走的衣物。”
“……不知为什么,可就是感觉好气。”清光认命的抱起包裹,一想到等会下楼还要扛起那重达100斤的具足,他就觉得好悲伤。
“哈哈哈,年轻人火气重,正常正常。”这么说着,笑呵呵的三日月蹲下来,把审神者背在了自己背上,却发现自己和加州清光往日的这种拌嘴对话,都无法逗笑她。
于是他轻轻地侧过脸,用眼角余光注视着把脸埋进自己衣领的小姑娘,此刻审神者无助的宛如一只失去了宝贝的仓鼠,不得不承认那瓜子一去不复返——于是老人家口吻怜惜地问道:“小姑娘?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安原时羽沉默了一下,又答非所问的补充道,“都是一群笨蛋。”
“嗯?”
“走吧,三日月。清光,别忘了到一楼的废墟里捡回我的头盔。”
“哎,我知道啦。”
天正十二年三月十九日,维持了两个多月的黑潮之灾彻底被平息。
在这其中,大阴阳师云阁川政克服了失去重要部下的痛苦,为广大的净化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
而审神者,也逐渐感受到这个世界对她的驱逐之意——就像是通关了游戏后就劝说玩家赶快退出,别再继续沉迷这个游戏了。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还有最后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此审神者以最快速度赶去松滨城,与德川家康秉烛夜谈。
他们谈论天下的大势,也讨论着战争何时能够平息,毕竟这个国家,受了太久的苦难了。
由于在一起对抗时间溯行军中建立了深厚的战壕情谊,德川家康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防着这个盟友了,说话也随意很多。
“听说川政公最近拿下了摄津国?”德川家康给她倒了一杯酒,“那可是近乎四十万石高之地啊,也是京畿区域,为拱卫天皇居所的五畿之一……恭喜您了。”
“手下的家伙就想着立战功,对着以前织田家留下来的空白处直流口水……”安原时羽叹气,摇摇头,“队伍难带啊。”
德川家康只是笑了笑,作为一只老狸猫,他从来不会轻信任何人的言语。虽然他也从这次的织田家倒台中攥取了很多利益,但都保持了低调状态。
所以他抿尽了杯中的酒。
“家康公,我能为您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吗?”审神者忽然问道。
“喔,您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您觉得天下如果想要一统,到底还要流多少血?”
这个问题颇为直白,但是德川家康内心诧异归诧异,表面上还是冷静的思考了片刻。
“怕是血流成河啊。”
带着几分酒意,他眼睛盯着那晃动的烛火,喃喃自语,“一个国家想要统一强盛,要流的血,一滴也不能少。布武天下时要流,守江山也要流,外敌入侵时更要流,革故鼎新流的亦不能少……敌人的血,自己人的血,内奸的血,百姓的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说到这里,德川家康不由得笑了笑,暗自嘲笑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有些软弱疲惫的话。
然而安原时羽只是在认真的思考,最后,她行了个一个非常隆重的礼节,跪在地上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有一件大事想要拜托家康公,事关天下社稷,请您切勿推辞!”
德川家康一看,瞬间被吓得酒醒了几分——对方作为与自己势力相差无几的大名,石高数接近二百石,居然还有事情需要自己帮忙?那一定是很重要的大事了!
“川政公这是何意!快快起来!”
然而他伸手,根本拉不动对方的手臂。
安原时羽说完了剩下的话。
“家康公,我想让您的三子长松丸,接收我云阁家的土地。”
德川家康:???
换了一般人,早就开心的跳起来——天降馅饼诶!不吃怎么对得起自己!
但是家康感觉十分诡异,且不说对方身强力壮正值盛年,且有两个儿子陪在身边,辛苦打下的江山不传给儿子,反而送给盟友的孩子!还是全部!
你说他害不害怕?
“川政公,到底发生了何事?您是认真的吗?”德川家康紧张的问。
安原笑了笑,重新坐好,“实在不瞒您说,此次与织田信忠一战,我身受重伤,至今难以愈合……思来想去,还是退隐山林吧。这天下霸业,果然不适合我这等闲云野鹤之辈啊。”
德川家康不自觉地张开了嘴,愣了几秒,他才连忙问道:“那、那为何不传给贵公子……”
“那两个孩子,都说愿意陪着我去学阴阳术,说对霸业也不感兴趣……唉,真是不争气啊。”审神者装模作样的捶胸顿足,将一个苦心被浪费的父亲形象刻画得入骨三分。
话都说到这一步,德川家康还能说什么呢。于是他讪讪的挠了挠胡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可我家长松丸到底何德何能,能令您看中呢?”
“长松丸那孩子我有缘见过一面,他脾气温和,做事细腻,为人也很聪明……我认为他将来会成为持重爱民的好君主。”
“这样啊,”德川家康若有所思的略微颔首,“那我便叫他出来与您再见上一面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子从被窝里被抓出来,来到父亲和贵客面前,稀里糊涂地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才大惊。
“可、可我年纪尚幼,上有父亲大人和兄长……”
“长松丸,为父在你元服之前会帮你打理领地的。”德川家康连忙打断儿子的推托之词,“既然川政公喜欢你,也不要求你为改姓做他的养子,便将两百石高之地拱手送你!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德!还不快谢过大人?”
长松丸惊愕地看向安原时羽,后者有些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最后,尽管年幼,也知道这份厚礼的含义的长松丸,还是跪倒在地,郑重地谢过了审神者。
“我此生就算耗尽心力,也会守好您的基业!”
年仅三岁的孩子能够说出这种话,令人刮目相看。
安原不由得看向德川家康:“家康公,您把孩子教得很好。”
“川政公您过誉了。贵公子年纪轻轻,便能上阵杀敌,关于这一点,犬子也是自愧弗如的。”
想起大太刀和极短的战斗力,审神者淡定的笑了笑。
就这样吧。
不料临去休息前,德川家康忽然拉住她的手,诚恳的对安原时羽说:“川政公,以后若是有所需求,尽管来我德川家找人!纵使子孙后代,也会将云阁家视为世代恩人!”
审神者愣了一下,笑着摆摆手,“不必如此,家康公,我不是为了讨得这份恩典,我只是为了天下众生,想要早日平息战乱罢了。”
在失去了自己这个盟友兼对手,信长与秀吉皆逝,西部霸主毛利家至今元气大伤……这天下,几乎是被德川家康内定了。
“正因如此,天下人才更要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况且此举,我也是为了德川家的道义长存啊!”德川家康语气激动的劝说道。
安原时羽想了一下,她看着对方真挚的眼眸,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她都心领了。
“好!那我便承了家康公的这份道义!”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覆住对方的双手,“天下太平这四个字,就拜托家康公了!”
德川家康郑重的点头,承诺道:“家康,定不负君之所托!”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当晚,安原时羽在谈完了所有重要事情后,已经很晚了,索性再一次寄宿在德川家。
趁着半夜,她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千子村正所在的那个小院门口,这一次,粉色长发的怪人坐在院落的围墙上,笑眯眯的看向她。
“你做到了呢,川政公。”他挠着头,“果然如我所料,能将大半个南部拱手相让的人,不是一般人呢。”
审神者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不足一提。”
说罢,她继续说:“我今天来,是与你告别的。”
妖刀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为何?”
“我即将退隐山林,精心修行,从此再也不会出山过问世事。”
千子村正的表情明显出现了纠结,安原温和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什么结果。
最后,付丧神还是问出来了:“川政公,你能不能带我走?”
“我很想,但是抱歉,不能。”
千子深吸一口气,像是已经习惯被拒绝那样,只是有些忧伤的问:“就因为我是恶名昭彰的妖刀吗。”
“哦,不是这个原因,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安原时羽回答道,“但是最重要的是——你的时机还未到。”
“时机?”
审神者的嘴角扬起一抹天机不可泄露的微笑:“对。”
至于是什么时机,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在她离开的时候,千子村正冷不丁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是不行的。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这位妖刀阁下……我也不会把你拖进更糟糕的处境里了,你就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下去吧。
“一定会的。”安原时羽转身微笑着撒谎,如今她的演技已经如同剑术那般大成,一举一动皆透着真情实感——“修行求的不就是一个长生吗。”
“千子啊,在你我重逢之前,静候时机吧。”
此时的妖刀还不知人性的险恶,他还年轻,只是一个单纯而不做作的付丧神。于是他傻傻的看着对方的笑容,就像是看见了冬日里的暖阳,良久,方才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我记住了!”
*
在将已经把本家土地送给德川家三子后,审神者跟本地的家臣们宣布完,也不管大家的惊世骇俗,就自顾自地宣布了各项交接事宜——想走的给你辞职费和推荐信,想在德川家任职的,她也会写能力评估书给交接的工作人员。
花了快一周总算搞完后,这天清晨,安原时羽没有通知其他人,带上小伙伴们朝着和歌山出发了。
“为什么去那里?”萤丸揉着眼睛,困倦的问道。
“因为我们在那座山起家的啊,有始有终啦。”安原时羽笑着掀开马车帘子,“困的话进来睡一会儿?”
“不了不了……”大太刀使劲摇着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过不通知粟田口他们,我们就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审神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帘子,声音从马车里面传出来。
“就这样吧,别拉更多的人下水了。”
然而还没离开太田城十里地,后面就有人追上来了。
士兵们如临大敌,结果一看是主公的“式神们”,便识趣的让出了一条路。
在马车周围骑着马溜达的次郎太刀他们一看,原来是一期一振他们骑着五虎退的那头老虎追过来了,而且个个表情慌张。
“主殿!你为什么舍下我们而去!”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大将?”
由于他们的哭腔听起来太可怜了,安原时羽不得不让车夫停下来,掀起帘子探出头,“不是给你们留了信吗?”
一期一振从五虎退的宠物背上跳下来,快步来到马车面前单膝跪下,“我们看到那封告别信了,主殿。”
“那怎么还追过来了呢……”审神者哭笑不得,“留在这里不好吗?很快就会有和平到来了。而且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干净的空气,美丽的风景,虽然吃的还是差了点,但都会变好的……一期,为什么非要随我回去呢?”
穿着狩衣的太刀缓缓抬起头,眼眶里的金色火焰剧烈的燃烧着。
“敢问主殿,您又为何要回去呢?”
“……因为那是我该去的地方。”安原回答道。
“那就请您别扔下我和弟弟们!”一期一振的语气有些激动,“尽管这个世界的确很美好,比起外界来简直就是天堂般的存在,但是……但是……请让我和弟弟们守护您接下来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