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要吞噬这个挡住它们去路的家伙。
“——长谷部!”
安原时羽用尽全力的大喊,心跳得又快又急,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压切长谷部!!”
但是那边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传来。
不妙的预感顿时在审神者的心头扩大,她开始疑惑一个问题,亡魂到底会不会死?还是如同长谷部对自己所说的,他最多重伤,并不会死?
在这紧要关头,安原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古书,她一度以为那只是古人无聊时的笑谈。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希”为无声,“夷”为无形。
若是走到无形无声的地步,那真的就是魂飞魄散了。
就连自称万物之灵的“人”之鬼魂在死后会变成聻,那么……物器的付丧神呢?
会如同人类的鬼魂一样,变成“聻”吗?
亦或者是说,死后的付丧神如果再死一次——难道是直接魂飞魄散了吗!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否非得等到死的时候,才会清醒过来。”】
大和守安定离开时,他那疲惫阴沉的脸色似乎浮现出来。
等到死的时候……死?
审神者的瞳孔瞬间缩小,下一刻,无边的悔恨漫上心头!
压切长谷部骗了她!
她不该完全相信长谷部的话语的!因为他只是想把自己安全的送走而已!
为此他甚至不惜搭上这条已经残破不堪的亡魂之命!
她怎么……怎么就没有想通这一点?!
——那个人分明就是想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啊!
“根本没必要……”安原颤抖地蹲坐下来,她的手指死死地抠进了泥土里,却没有察觉到痛意,“做到这一步的……”
“我认识的长谷部,明明不比任何人差……”
一直陪着她的三把刀都沉默了。
直到石切丸实在看不下去,或者说他内心残存的柔软让他开口,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喂,我这边有一个办法,也许……能帮你一点忙。”】
压切长谷部就快死了。
他躺在地上,一道从左肩到腰侧的伤口几乎贯穿了他上半身,那些浑身燃烧着蓝焰的怪物正居高临下的盯着濒死的他。
鲜血不再流出,他开始感觉浑身发冷,眼睛也渐渐地看不清东西。
唯独能看清的,是敌人高举起的刀锋所折射的寒光。
就要结束了。
他疲惫沧桑的一生,生前死后的反复厮杀,关于命运被看不见的手所操纵的故事。
——统统要结束了。
太好了。
想不到还能在死前,帮主上逃离这个地方。
生前没有真正见到主上,居然在死后才尽忠。
说出去,就跟一个笑话似的。
但还是……稍微有点遗憾。
这么想着,满面血污的付丧神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阴沉沉的天空映入眼帘,还有那狠狠砍下的刀光。
——不能帮主上干掉那些居心不良的混蛋了。
手起。
刀落。
头颅飞起。
腥臭的鲜血喷在长谷部的脸上,他猛地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熟悉的身影。
那个丢掉斗笠,重新披上浅葱色羽织的少年,正手持刀剑,骑马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他身后一大帮时间溯行军正暴怒的追着他冲来!
“砍了你的脑袋给我去死!哈哈哈!”
白色的围巾在他的刀镡上系得紧紧的,像是一面飘舞的旗帜。
第32章 第四天(十一)
当大和守安定骑着马一路飞驰而来,顺手捡起了一只满身是血的压切长谷部后,就扔到身后不管了,险些把这位可怜的同伴给再度颠下去。
然而追在后边的时间溯行军才不管那么多,它们的箭矢嗖嗖地射来,角度刁钻无比。吓得长谷部不得已的抱住了大和守的腰,恨不得缩成一只仓鼠躲起来。
“喂喂!痒死了!”前边的黑发少年顶着风大喊,“是男人就不要抱我的腰!”
长谷部简直气死了:“你以为我想吗!你又不是主!”
要不是你的马速那么快,他至于像个柔弱少女一样搂着别的腰在马背上晃来晃去吗!
“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大和守又问。
“混蛋!你居然还有脸以这种身份自居!之前我救了你多少次,你都不说?刚才叫你来帮主,你就脚底抹油的跑了!这回又光鲜亮丽的登场,是想获得我的感激吗?!”
大和守安定一扯马缰,头也不回地傲然道:“我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随即他又训斥道,“快放开我的腰,再抱着我的话,就把你踹给后面的追兵!”
长谷部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对方的矫情。
由于刚才的冲锋撞翻了一批检非违使,搞得它们以为这两人一骑是跟时间溯行军一伙的,当场大怒,自然追在了这帮人的后面大打出手。
整个场面被大和守安定搞得乌烟瘴气,十分混乱,让人分不清敌我关系。
虽然知道这家伙向来能搞事,但是压切长谷部万万没想到之前伪装成暗堕刀去玩耍的大和守,这回竟然真的成功挑起了两边的斗殴,并从中救出了自己,因此他忍不住问:“你到底对他们(时间溯行军)做了什么啊!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追着你打?”
大和守神秘一笑,看也不看地俯身避开了旁边挥来的刀剑,趴在后面马鞍上的长谷部连忙一脚把那家伙给踹了下去。
“因为我帅啊!”
爬起来的少年如此说道。
可惜长谷部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你的脸皮真是比我想象的厚多了。”
“那必须的!”大和守安定哈哈大笑,“男人就是要靠尺寸来说话!”
想到对方的本体刀比自己长那么几厘米,压切长谷部心中立刻浮现一连串骂人的敏感词,而且鬼知道这货说得是本体刀长度还是下面的长度。
这个衣衫不整、披着诚字外衣的年轻人一定能够和笑面青江或者龟甲贞宗这些老司机有着某些共同话题。
“喂……大和守。”
“干嘛。”
“谢了。”压切长谷部坐了起来,他重新拔出刀,目光凛然的环顾周遭,然而只有在看到那道血色光膜时,目光才会变得稍微柔和起来,“谢谢你愿意回来来救我。”
“因为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无论是那个审神者,还是你。不过如果真的想要感谢我,回头记得请吃饭。”
大和守安定嘿嘿的笑着,勒住了缰绳,因为他们已经被数量众多的敌人给包围了。但就算如此,他还是说出了以前在本丸里常说的话。
“……知道了。”
只是地狱里哪有什么饭局。
压切长谷部扯了扯嘴角,他同样的看到如今糟糕的局面。
“啊哦。”长谷部听见小伙伴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我们被包围了……妈的,为了救你,到头来老子也要陪葬咯。”
“有人陪我上路,自然是好的。”长谷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望向光膜的最后一眼,想到还有十几秒传送石碑就要运作了,眼神里再无波动,“……那我也就陪你最后闹一闹吧。”
“我想见最后一面的人反正不是你呀。”大和守安定叹了口气,也缓缓拔出武器来,“这种宠溺的口吻真是恶心——你该对那个人用,而不是我。”
如镜般光滑的利刃上映出那一对对或明或暗的眼眸,像是沉默燃烧的火焰,更像是说明了那注定要熄灭的结局。
…………
……
十秒。
安原时羽满头大汗的用大拇指在自己掌心里画圆圈,咬破的指尖渗出鲜血,加上手心里的汗水,很快就模糊了血图。
【“你到底行不行?”】石切丸不满的问,【“你就这次机会而已。”】
审神者懒得搭理他,因为笑面青江已经叽叽喳喳的替她说话。
【“哎呀石切殿,你就别吵她了。”】
就连向来沉默寡言的山姥切国广也难得的站在了肋差这边,【“我觉得……审神者已经很努力了。”】
八秒。
石切丸恼火的顶了回去:【“你们两个叛徒!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笑面青江想都不想:【“可爱的女孩子这边。”】
【“……讲道义的那一边。”】
听了两人这话,御神刀非常想砍人。
七秒。
那边的长谷部已经换了第三把刀,先前两把都断掉了。
外表同样狼狈的大和守安定一边躲避敌人攻击,一边大声的嘲笑他,并表示你的耐久度也就这样,尽管他自己握着的也不是最初那把刀了。
大敌当前,压切长谷部险些手刃混蛋同伴。
而安原已经开始在画另外一只手中的圆圈了——这是石切丸教她的、某个道听途说的办法,不靠谱程度简直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五秒。
“画好了!”安原大声的说,毕竟画圆圈而已,用不着多长时间,“然后呢?”
石切丸不耐烦地说:【“接着就是往里头注入灵力,用灵力顺着鲜血的痕迹勾画那两个家伙的刀纹……”】
“等等!我记不得他们都是什么刀纹诶!”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惊呆了,包括审神者本人。
若是换做一个刀剑历史爱好者,也许还能记得住这些刀都是什么刀纹象征……但是安原时羽在穿越前只是一个新手审神者啦!记得住就怪啦!
三秒。
光膜内的气氛一片死寂,原本拌嘴的几把刀都不吱声了,他们齐齐哑火,感觉都无计可施了,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付丧神们现身并画出图案来了。
外头的刀剑碰撞声依稀传来,夹杂着时不时的火铳响声。
大滴的冷汗从少女的额头上流下,她闭上眼睛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
大和守安定终于累得不想说话了,他一个晃神,就被敌人的武器给刺中了。
“七秒钟而已。”长谷部闻言顿时冷笑一声,“不过如此,持久性够烂的。”
“不是吧,眼瞅着要领便当,你就把自己的人设给崩了啊!”大和守安定喘息着吐槽道,伤口处的鲜血如同不要钱的往外崩,瞬间浸透浅葱色的外衣,“让咱们家的审神者听到,保证那笨蛋要大跌眼镜啊!”
“放心,那么远,她听不见一个字的。”
这么说着,压切长谷部猛地击退了面前的敌人,然而自身也因为那些血流不止的新伤口而快要站不稳了。
——更何况,她再也不会听到自己说的任何一个字了。
两秒。
石切丸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
【“是啊小姑娘,人生中有些结局总是无法避免。”】
甚至连山姥切国广都冷不丁地开口,【“……他们不会怪你的。”】
安原沉默不语,思维全开,拼命搜索脑海中的记忆。
那些繁琐的、如同废纸堆一般的记忆角落里,塞满了星星点点的、信手涂鸦的东西,它们一闪而逝,又杂乱无章的跳出。
但终究还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想不起来。
手持弓箭的时间溯行军拉开弓弦,擅长近战的敌人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被围困在中间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漠然的笑容。
风里传来硝烟与血腥的气息。
安原时羽身后的石碑上亮起了数据的光芒,那些投影出的红光粗暴地将她笼罩其中。她几乎能感觉到空气中开始传来异样的波动,传送就要开始。
……可是她不甘心。
别人都叫她放弃,她还是不甘心。
她知道自己死亡的感觉,在当初那个森林里的本丸就记得一清二楚了。安原也清楚知道看着别人死去,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当初烛台切光忠躺在她怀里,冰冷的手最终还是沉沉的砸落下去。
背在身后的药研藤四郎越来越轻,冷风吹来时,他说话时的热气和滚烫的眼泪都掉在了她的后颈上。
……心如刀绞。
大部分人是感性的动物,所以一个正常人,没有办法做到面对所有死亡都坦然笑之的程度——如果有,那可能是神经病。
你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不久前和你说话,逗你开玩笑的人在下一秒死去,就算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在目睹对方的生命流逝殆尽的那一瞬间,你的内心终究是被触动了什么。悲伤震惊也好,痛苦觉悟也罢。
哪有什么人,天生就是铁石心肠啊。
一秒。时间到。
紧绷的弓弦松开!枪尖刺穿地面!火铳的扳机扣下!刀剑的挥斩割裂空气!
——攻击目标全部指向中间!
与此同时,石碑上迸发出血红色的光柱,直插云霄,瞬间穿透了遍布十八层地狱上方的阴云。
待到光柱消失,光膜里早已空无一人,自然,新一轮的厮杀又开始了。
然后……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只过了一秒钟那么短暂。
压切长谷部不知道自己死了还是没有死。
冥冥之中,他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浑身疲惫不已,就好似有人拿胶水将他的双眼给上下黏住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