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那个人一定会让安倍晴明将它消灭或封印吧。”他不以为然地用“那个人”代替“圣上”这个称呼。
“没有办法吗？”纯夏问。
“我暂时想不出。”麻叶顿了顿，对纯夏说道：“对了，你知道我有灵视，能不能让你的两个付丧神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话题变得太快，纯夏一时反应不过来。
麻叶的神色有些促狭。
“他们在想‘姐弟恋’。姐弟恋是什么意思？”他问道：“我的年龄应该和你的年龄差不多……难道我看起来很小么？”
星野纯夏，原地爆炸。
她立即转身，撸起袖子，准备去揍那两个在外人面前丢脸丢到世界尽头的付丧神。麻叶童子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轻轻地打了个呵欠，靠着廊柱，眯起眼。
他想到那些哀嚎的灵魂，想到那个野心勃勃的、试图吞噬他，结果反被他的灵力撑爆的“师父”，想到他最终临死前不甘的怒吼，微微一笑。
“多谢啊，羽茂忠实‘大人’。”
麻叶童子安静地闭上双眸。
他的两侧，两个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小狐丸和鹤丸国永看到，他们的主人在与少年说了什么后，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一手一个，恶狠狠地揪住他们的衣领。
“……主人？”小狐丸一脸无辜。
“哇吓到我了！”鹤丸瞪大眼睛。
“别说话。”纯夏呵斥道，伸出食指，悄悄地写下几个字。
然后她松开手，一副已经发过脾气心满意足的样子：“以后不许瞎想了，你们太过分了——好歹也是时之政府最强的战力，丢不丢人！”
“哦？”小狐丸挑眉，“只是‘时之政府’吗？那在主人眼里呢？”
当然也是……
“……等一下，不许撩主人。”她捂住微红的双颊，理直气壮地说：“主人是不可以撩的……不允许反驳。小狐丸，难道你撩过一条天皇吗？”
鹤丸幸灾乐祸地鼓起掌。
“……”小狐丸叹了口气，指向鹤丸，“那他呢？”
“从今天开始，一视同仁。”纯夏说。
鹤丸仿佛遭受了一万个三日月的会心一击。
“我不同意！”鹤丸气鼓鼓地举起手：“那三日月呢——‘哈哈哈，摸吧，摸吧，没关系’，这种也应该被主人禁止吧？”
……
“这种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纯夏伸手指向前方：“你不如直接去和三日月殿讨论，讨论完再把结果告诉我。”
‘三日月？他还不知道迷路到哪个沟去了……你们什么表情……不是吧，这也太巧了？’
鹤丸慢慢回头。
姗姗来迟的三日月宗近，正对他们微笑。
廊上宛若沉睡的麻叶童子，也缓缓勾起唇角。
-
在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交流”后，三日月来到纯夏身边。
“辛苦了，三日月殿。”纯夏有些歉意，“上司没有为难你吧？”
“唔，没有。”三日月顿了顿，“主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以与我说一下吗？”
纯夏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梦中听到的声音，自己的穿越，诱骗她去救麻叶童子的美貌女子，变成“鬼”的羽茂忠实，堕化的小乌丸，以及那些由“历史修正主义者”故意安排到这里，负责彻底杀掉她的妖怪们……
“原来如此。”三日月看到池塘边缠满黑气的小乌丸，若有所思，“那么，这就是小乌丸殿吧？竟然被诅咒了么……主殿，您是否已经有想法了？”
“是。”纯夏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希望您能听我说完。”
“请说。”
她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危险。
“我想要去小乌丸殿的内心世界一探究竟。”纯夏说：“我和麻叶都认为，小乌丸殿还保留部分理智。如果继续放任‘诅咒’不管，就会让小乌丸殿进一步堕化。到时候，或许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三日月先一步拦住想要说话的鹤丸。
“主殿。”他低下头，映着新月的那双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小乌丸殿……有何资格让您以身犯险？”
纯夏愣住。
“他纵然是‘小乌丸’，或许也只是平行时空的一振‘小乌丸’。”三日月平静地陈述道：“即使这一振毁去了，只要本体的‘小乌丸’在，‘小乌丸’就不会在最后的历史中消失。而您不同，您若是死去，便再没有复活的机会。”
在场的人里，只有他了解最后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可是我已经想好了。”
感受到来自鹤丸和小狐丸不赞同的眼神，还有麻叶童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星野纯夏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觉得我应该试着救他。”
“之前被羽茂忠实追赶的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羽茂忠实却转头往相反的地方去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小乌丸殿的灵力。”
那灵力清澈，强大，坚定，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浑浊。
“所以我就打算试一次。”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请求道：“我有把握，不会出事的，何况还有麻叶在呢……麻叶不行的话，就把我送到晴明大人那里去吧，肯定能勉强抢救一下。”
无辜躺枪的麻叶童子：你仿佛在逗我笑。
付丧神们只好妥协。
于是，从那一刻起——不，应该还要在更早前，鹤丸国永就深刻体会到了自家主人“一旦确定了死活也不会改”的性格。
但他还是不甘心。
纯夏和刀剑们被麻叶童子安排到宅邸深处的房间，麻叶童子用了术让纯夏暂时从灵体变成实体，紧接着，他就被天皇紧急召入宫中。等他回来后，他不再是“麻叶童子”，而是“麻仓叶王”，这座宅邸的主人也从“羽茂”改作了“麻仓。”
但这与鹤丸无关。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
“你不要在我面前晃了啦，鹤丸。”星野纯夏合上《古今和歌集》，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我已经决定好这个想法了，绝对不会改变！你再怎么劝我也没有用。”
鹤丸猛地刹住脚步。
他半跪在纯夏面前，双手按住她肩膀：“真的不变？”
“不变。”纯夏麻木地回答：“靠那么近也没用，就算你亲我，我也不变——”
鹤丸国永快速啄了她一口。
“不行吗？”他郑重地问，璀璨的眼眸中闪烁着笑意。
……
……
……
哦嚯。
星野纯夏用上了她最大的力气和最快的速度，将鹤丸国永推了出去，重重地拉上门。
“主人？！”鹤丸在外面拼命敲门，“恼羞成怒了吗？让我进去啊，你难道要让我和三日月、小狐丸那两个老头子一起睡？”
“变成本体以后都是铁嘛！”纯夏咬牙切齿，“你们都变回本体列成一排……这样不就好了！谁也不会被看光光。”
“……主人你在说什么。可恶，是不是跟笑面青江那家伙学坏了？”
“你走！”
“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
纯夏往门上贴了一个符咒，任由鹤丸软磨硬泡，她扑回被褥上，用枕头捂住自己的头。
（鹤丸……是做刀做傻了吗？他知不知道这个动作在人类中意味着什么啊？）
她越想越尴尬，巴不得立刻出去和小乌丸一起在池塘边思考刃（人）生。
……等等，小乌丸？
纯夏灵机一动，刚想要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不知从何时开始，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幽香。
纤细的手指从后向前，捂住了星野纯夏的眼睛，
「唉，这么大的动静，把吾从梦中吵醒了。」
他温热的气息吹向纯夏的颈项，暧昧而又危险。
「我看看……哦？机缘巧合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审神者么？——不介意的话，与吾聊聊吧。」
第47章 平安京篇约定（完）
「祗园精舍之钟声, 奏诸行无常之响；沙罗双树之花色，表盛者必衰之兆。骄者难久，恰如春宵一梦；猛者遂灭, 好似风前之尘。」
“这段话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了。”纯夏无奈地说道, “平家的覆灭，就是你的心结吗？小乌丸殿。”
「你说呢？」
似乎是对脖颈处的一阵阵暖意感到不适, 纯夏微微侧头。
她的双眼被蒙住, 整个身子从后被对方禁锢在怀中, 因此她无法看到小乌丸此刻的神情。但是从他轻柔的语气与动作来看, 这振正在堕化的刀并不为她略显直白的言辞感到被冒犯。
“我觉得, 你不会是这样的刀。”纯夏说。
「……」
“我不知道‘历史修正主义者’对您说了什么，但是，我希望您能明白，‘历史’是不可以改变的。”她努力地传达着自己的想法：“从平清盛囚禁后白河院，并把女儿嫁给天皇开始，平家就应该有衰败的觉悟。事实也证明，在平清盛因为热病去世后，平家的确走向衰落。”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小乌丸仍然不动怒。
于是纯夏就大着胆子, 继续说道：“后来坛之浦之战, 源氏占尽了天、地、人三者优势, 孤注一掷的平氏武将一个个战死，妇孺全数自尽，平清盛的妻子抱着天皇和神器跳海而亡, 总大将平知胜抱着船锚跳海自尽，你也在这一战中和天丛云剑一起失去踪影……”
为了测试出小乌丸的底线，纯夏在描述这段历史时没有丝毫避讳。
之前，时之政府在跟第一批审神者做入职培训的时候，对他们说：不要主动跟刀剑提起原主人；不要主动告诉刀剑他们具有了“人之心”。
第二条暂且不说，第一条主要是防止部分刀剑情绪失控。
虽然时之政府至今为止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考虑到刀剑“冷兵器”的本质，他们还是对审神者做出了这样的要求。
纯夏则是干脆违反了这一要求。
她并不畏惧小乌丸会有比较激烈的反应——或者说，在现在处在弱势的纯夏看来，小乌丸若有这样的反应，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这说明这振被称作“日本刀之父”的刀，并不是真的神秘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他依然有可作为“突破点”的存在。
可是，怕就怕在——
小乌丸什么反应都没有。
小乌丸甚至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夸奖回答问题的孩子一样，拍了拍纯夏的头。
「多谢。」他低声喟叹：「原来那些人不肯告诉吾的，是这些啊。」
屋内浓郁的香气渐渐消散。纯夏面前出现了一面大镜子。
她不知所以，茫然地眨了眨眼，通过镜面看到了自己……和小乌丸。
“好小啊。”纯夏脱口而出。
“以貌取人可不行。”外表如乌鸦童子似的少年说道，语气是与年幼相貌不符的沉稳和悠长。
他和纯夏一起看向镜面，看到她因吃惊而瞪圆的双眸，又看到他那有溃烂迹象的半边身体，失笑道：「虽然吾在你们那个年代已有千年历史，但在此时不过两百年余岁罢了。」
他顿了顿。
「好吧，吾已知道吾想要的了。若再不放你走，怕是门外那几个小辈会将吾立即折断。」
纯夏本来还沉浸在“小乌丸现在竟然才两百多岁难怪看起来这么小”的真相中，听到他的话，一惊，忍不住问道：“您到底想做什么？”
小乌丸低笑，凑近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下一秒，纯夏只觉得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她竟已回到了她见到小乌丸前的姿势（弯身拱枕头）。她直起身，恍恍惚惚地看了身边一眼：本应该被留在池塘边的小乌丸，此时正安静地卧在她的床铺上。
“……主人？”
门口传来鹤丸颤抖的声音。
纯夏这才注意到，门已经被门口的三名太刀付丧神砍破，她的符咒也被四分五解，凄凄惨惨地碎落在四周。
（好惨啊。不过，鹤丸这个语气是做什么？）
再看小狐丸，他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连小狐丸殿也……）
见纯夏仍是懵懂不解，三日月宗近发出了魔性的“哈哈哈”的笑声。他收起刀，笑眯眯地点点头，说道：“嗯，原来今天是小乌丸殿的寝当番呢。是我们打扰主殿了。”
“……？”
纯夏犹豫地问：“我听不太懂三日月殿的意思，我们本丸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内番？还有，小乌丸殿不是我的刀。”
“哈哈哈，主殿，我的意思是……”
小狐丸先一步捂住了三日月的嘴。
“抱歉，主人。”他满含歉意：“三日月经常会说奇怪的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