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一枚铜钱
时间:2018-07-13 09:31:20

  “嗯。”南星悄声说,“别夸它,它很容易骄傲。”
  “也很爱生气。”邱辞想到那天它恼怒过来踩自己的情形就觉得这些小东西可爱得很,他问,“小黑小白也是你祖父留给你的?”
  “不是,自己。”
  “几岁?”
  “六岁。”
  邱辞讶然,真觉得南星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他笑笑说:“如果厉婆婆还活着,她一定很想收你做徒弟。”
  南星默了默,如果祖父还在世,也一定很想收邱辞做徒弟。她想了片刻问:“厉婆婆是收养你的人?”
  “是,不过两年前去世了。她实在是个很严厉的老人家,但也很厉害。”
  南星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这些都是她教你的?”
  “嗯。”
  “确实很厉害。”南星说,“她所教的这些,或许都是她自己独创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
  她没有听过的玄门之术,实在是很少。无论是那日的韩婆子还是葛大仙,他们所用的法子,虽然自己并不全会,但至少见过、听过。
  而邱辞却让她屡屡意外。
  邱辞笑说:“厉婆婆确实很厉害,只是太严厉,小时候我没少挨揍。我总觉得,厉婆婆从收养我的那天起,就以一种随时会死去的觉悟来教习我,像是没有一刻的安心,总是很急切。”
  南星忽然意识到,邱辞在跟她说他以前的事,跟她说他最亲近的人,甚至接触玄学的事。
  晨曦笼罩,日光柔媚。两人说着、听着,走在轻软的草原上,连风都轻了。
  再次回到尼珍的墓前,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昨天那样陌生。
  坟前放的小花被人换过了,很新鲜,像是早上刚刚采摘的。
  有人比他们更早来过了这里。
  小白已经顺着红线钻进土里,南星在等的时候将滚落的一些碎石拾起,放回堆积的石坟上。
  一会小白灰头土脸地出来,怀里什么也没有抱。它一边抖身一边指坟墓,南星意外问:“里面没有要找的东西?”
  邱辞看那条红线确实指着坟墓,而且他的鱼也一直在上空飘游,东西在里面。
  南星蹲在坟前看红线,细看才看出红线指向的是坟包,但实际上它是从墓碑下穿过,也就是说,未必是在棺木,或许是在墓碑的位置。
  邱辞见她在墓碑前面找什么,从背包里翻出小铲子。南星接了过来,在墓碑前挖着。她挖了一会,抬头说:“你去望风。”
  如果是进古人的坟,她心里没负担。但是这里离牧民住的位置有点近,如果被发现,估计就要追得满街跑了。
  邱辞已经去望风了,远眺草原景色,让人赏心悦目,心平气和,是难得的让人心情宁静的地方。
  背后铲子掘地的声音“铿铿”作响,可以听出来泥土稀少,石头很多。
  南星挖了半天,挖得两手都是泥,总算是从铲子的尖端那听出一丝不同的声响来。她的动作立刻轻了下来,怕损坏那件东西。
  邱辞听见声音停下,转身跟她蹲身看着,里面卧着一个小盒子,是木头的。木头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有些腐烂。
  他伸手轻轻握住,有些碎屑直接碎在了手里。
  盒子完全拿了出来,木质普通,上面连花纹也没有,实在是很普通很粗糙的一件东西。
  但盒子里面却有一抹布露了出来,邱辞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布,手上微有重量,他说:“包裹了东西。”
  南星也看见了,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而红线指向的,正是这件东西。
  她小心掀开这些布,足足裹了十层,才终于看见里面的东西。
  从大小来看,是一串手链。
  手链微微泛黄,每一颗打磨过的珠子约有一节手指大小,上面的痕迹如散发乱爬,爬满了珠子。
  “是菩提。”邱辞看着这极有特色的纹路,说,“菩提子的一种,叫千眼菩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墓葬里很少见。不过……在墓碑前埋下,也不算是墓葬品。”
  菩提子上的天然褐色斑点,犹如有千百双眼睛,自带了威仪感,炯炯注视着南星。
  虽然充满威仪,但却没有刺人双眼的感觉,跟南星以往接触的古物都大不相同。
  甚至隐隐有种安宁感,如在夏日化开的雪水,微觉暖意。
  耳边似有少女轻盈欢快的笑声,两人抬头看去,那只有牛羊的草地上,多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是尼珍,当年死在雪山上的少女。
 
 
第52章 千眼菩提(十)
  夏天的牧场小草碧绿, 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片青葱中, 藏着朵朵小花,迎风而立。
  一只手探入其中,将点缀原野的花朵采摘到手。等摘了十几朵花后,少女就拔来一根坚韧的青草, 轻轻一缠,缠出一朵漂亮的小花束。
  她稍稍用手修了修, 这才站起身朝远处挥手:“尼珍——”
  羊群中的少女闻声往那看, 也朝那边挥手:“仓琼——”
  仓琼拿着手里的小花束朝尼珍跑去, 踏过草地, 穿过羊群, 跑到好友面前, 把花放她手里,笑说:“送给你。”
  尼珍看着这五颜六色的花, 说:“真好看。等七月到了, 我们就去摘雪莲花吧。”
  “嗯,再美的花, 也比不上雪莲。”
  颜色纯白又圣洁的雪莲花, 是他们牧民最爱的花,不仅仅因为它的美丽, 更因为无论多冷,它都如约而至,坚强地生根、发芽, 开出雪白又美丽的花。
  “仓琼,你说今天我们会去哪个牧场?不知道去年那个牧场今年有没有长出足够牛羊吃的草来。”尼珍有些担心,听说现在很多地方都很乱,她怕走着走着就碰到拿着铁枪的人,把家里的牛羊都给抢走。
  “去哪里都好,我们都会在一起的。”仓琼安慰着胆子很小的尼珍,说,“你不要想太多,因为想多了也没有用呀。尼珍,你要大胆一点,不要做胆小的姑娘。”
  尼珍也很羡慕仓琼胆子这么大,就算是大晚上,她也敢一个人走夜路。换做是她就不行了,晚上什么都看不见,还会碰到狼。但仓琼在两年前,就带着猎狗猎过一头独狼。
  仓琼在她心里,宛如雪山女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夏天过半,等到了七月,仓琼还记着尼珍想去摘雪莲花的事,这天她赶了羊群去吃草,就去找尼珍,说:“明天要是不刮风,我们就去摘雪莲花吧。”
  “嗯。”尼珍背着手,朝她笑笑,说,“仓琼,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仓琼想了又想,怎么都想不起来。尼珍说:“你生日啊。”
  仓琼听后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说:“你要吓死我,我以为我真忘了什么重要的日子。”
  “你生日不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仓琼说,“不过等会回去多敬阿妈一杯酒。”
  尼珍笑了笑,说:“那我送你礼物你收不收?看样子是不收了,那我不送了。”
  仓琼立刻抓她的手腕,要挪到前面来看她藏了什么,说:“收,我生日,快给我。”
  尼珍笑了起来,最后拗不过她,还是给她看了。
  卧在尼珍手上的,是一串手链。
  串成手链的,是一颗颗乳白色的椭圆形的东西,那乳白色的光滑表面上,却有十几支枯木枝似的褐色痕迹,深深烙在上面。
  尼珍说:“这是我叔叔带给我的,是一种树的果实,叫千眼菩提。一共十二颗,因为叔叔说,十二寓意着‘十二缘起’。”
  仓琼听着新奇,问:“缘起?”
  “对啊,叔叔说,世间的事多为因缘而生,又为因缘而去。所以我想,就算下个牧场我们不在一起了,又或者以后嫁给了两个牧场的人,彼此分开,也有缘在。”
  12颗串珠,缠在了仓琼纤细的手腕上。她抬起手腕在阳光底下看着,枯木烙痕中,也满是挚友的真情。她展颜说:“尼珍,我喜欢这串手链,喜欢千眼菩提的寓意。”
  “你喜欢就好,我多怕你不喜欢。”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物质常常很匮乏,如今外面很乱,他们更加居无定所,女孩子能得到一两件新奇的东西总是万般珍视。但尼珍却把千眼菩提送给了自己,仓琼很感动,也很珍重这份礼物。
  她想摘多一些雪莲花,送给很喜欢花的尼珍。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适合登山摘花。
  仓琼一早就去了尼珍的帐篷外等她,大概是她昨晚睡姿不对,出来时头发还有一撮翘得半天高,惹得仓琼直笑她。尼珍边走边压着高翘的头发,过一会就问:“还翘吗?”
  仓琼见她在意,往手里倒了点水壶里的水,就往她的头上抹,一会就把头发压平了,说:“好了,压下去了。”
  尼珍这才不再捋自己的发,说:“下午要去见个人,听说很高,可不能让他一眼就看见我冲天的头发。”
  仓琼问:“汉子吗?”
  尼珍的脸有些红,说:“是啊。”
  仓琼笑了笑,但有些失落,除了尼珍,她也没有交心的朋友了。尼珍要是嫁得近还好,就怕嫁到别的牧场,就难见了。那就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每年相约去雪山采雪莲花。
  再美的雪莲花没有人一起赏看,那也会变成原野上的小花,没有了特地登山采摘的价值。
  到了雪山,大概是因为盛夏,雪化了不少,冰水渗入山体,山脚下有融化的雪水流淌,冲洗着石头。尼珍伸手捞起一掌冰水,冻得手都红了,说:“真冷啊。”
  “都是雪水,肯定冷。”仓琼远眺山峰,这一面山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了大小不一的岩石。但颜色太杂乱,从远处看有些看不清哪里有花。
  她蹲身系好鞋带,见尼珍的鞋带没系稳,又给她解开重新系紧。
  两人往山上走,脚下全是坑洼不平又坚硬的石头,如果鞋底不够厚,走久了脚底板也会发疼。
  不过总比一深一浅走雪地得好,至少膝盖弯曲拔起的幅度没那么大。
  “仓琼,那里有花。”
  尼珍往一处岩石缝隙快步走去,仓琼跟在了她的后面。
  大片大片白色的花瓣簇拥着褐色的花蕊,如众星相捧,外面的绿叶依次交叠,又将花和花蕊捧在手上。它静静盛开着,迎着雪山的寒风轻轻荡漾,叶子和花瓣都似脆弱无比,可就是这么一朵模样柔弱的花,却在寒冷的雪山里长出了叶子,开出了花儿。
  尼珍跪在这白雪未完全化开的地上,轻轻捧着花瓣,说:“仓琼,你看这雪莲花,多美。”
  她小心采下这朵花,比起原野上的小花来,这花实在是很大,覆盖满了她的手掌。她扬起花对着太阳照看,花瓣上的纹路如细骨,支撑着薄似蝉翼的花瓣。
  仓琼说:“那边还有。”
  两人又继续往雪山另一边走,这里的雪山山连山,连绵起伏,每一座都似神女伫立,充满了威仪感。
  尼珍和仓琼一路走,一路摘,摘了四朵,准备拿回家挂在门上,这是山神赐予的花,会给人带来好运。
  越是往里面走,雪就越厚,但这里的花却比外面的花更好看,这里冷得连鸟都不大愿意来觅食,叶子和花瓣完好无损,没有鸟虫啃食。
  山里渐渐起风了,吹得尼珍手里的花也跟着颤动。
  两人还在往雪山深处走,她们看见远处陡坡上,有株开得异常灿烂又硕大的花。仓琼想将那朵花送给尼珍,虽然她不舍得尼珍嫁人,但她想她得到幸福,希望那花能为她带来幸运。
  尼珍见她要过去,唤声:“仓琼,那里地势危险,别过去。”
  仓琼说:“那里有什么危险的,你胆子真小。”
  仓琼身手矫捷,爬上陡坡,伸手摘了那花,动作很轻巧,上去下来完全没有一丝阻碍。不过一会她就回到了尼珍面前,说:“看,一点都不危险,送你,愿山神之花给你带来幸福。”
  尼珍这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去那摘的花,满心幸福地接过,说:“嗯,仓琼你也要幸福。”
  仓琼笑笑,说:“回去吧。”
  “嗯。”
  两人从半山腰上往下走,想回到小路上。天气变脸得很快,不过一会,原本灿烂的太阳就渐渐被乌云遮掩,就连风都变成了狂风,呼啸在雪山中。
  下山的路变得艰难起来了。
  仓琼抓着尼珍的手在前面带路,那狂风不断从两人耳边掠过,冻得两人耳朵和脸都通红了。
  尼珍有些害怕,问:“仓琼,是暴风雪要来了吗?”
  “不会的。”仓琼安慰着她,说,“我们快点回家。”
  忽有冷冽山风猛然吹过,刚被她的话安慰了的尼珍又是一惊,紧紧抓着仓琼的手。
  她的胆子从来都小,长辈都说她不像大草原的女儿。她也想变成一个胆子大的人,哪怕有仓琼一半大的胆子都好,可是她始终学不会。
  “仓琼,仓琼。我怕。”
  仓琼回头看她,说:“不要怕,尼珍。”
  天色越来越阴沉,风也越来越大,分明是暴风雪来临的征兆。仓琼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安慰说:“不要怕,不要怕。”
  尼珍艰难地点点头,她知道仓琼在努力带路,哪怕心里害怕极了,也没有再说话。她紧紧咬着唇,与山相连的天空,像是一只黑色巨兽,虎视眈眈盯着她们,面目狰狞可怕。
  风雪肆虐,吹得地面上的碎石头都像长了脚开始颤颤爬走。
  刮在脸上的寒风犹如锋利小刀,刺得两人脸疼,眼睛也生涩疼痛。
  突然有雪轰隆作响的声音传来,仓琼回头看,只见刚刚离开地方有雪坍塌,滚落山脚。她心中一惊,抬头往上面看,怕那里也有雪滚落。
  这一看,她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两人头顶上,正有一大块雪簌簌欲坠,一旦坠落,那这里的地势会让雪崩比刚才更大、更急。
  仓琼抓着尼珍快步往旁边走,急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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