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急忙抓住他的手,摇头:“她没有为难我。”
她这一解释,却更加加深了赵奇对南星的误会,开口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的未婚妻。”
“好,我不会再接近她。”南星看着南月,不,看着汤米,说,“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汤米微愣,“姐”字在口,愣是咽了下去,没有喊出来。
南星决然转身,离开了这片绿荫,深秋的风,让人浑身冰冷。
她唯一的亲人,让她滚。可是,至少在这个世上,她还有亲人。
南星走了很久才停下来,坐在花园凉亭的长板凳上,看着那被风拂得乱晃的叶子,久久怔神。
邱辞找到她时,她的姿势已经僵了很久。
邱辞本来和黎远在吃饭,接到林曼的电话就回医院找她,只是去的是另一道门,以至于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这会看见她,还没有松一口气,看见她如石像呆坐,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让邱辞觉得,南星并不开心,孤独清冷,像是对什么都死心了。
他放慢脚步,缓缓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身,叫她的名字。
“南星。”
南星微抬眉眼,看见是他,有些失神。她就这么看着他,看得邱辞都从她平静的双眸里看出了悲切。
巨大的悲伤让邱辞的心也沉重起来。
“我见到赵奇的未婚妻了,汤米。”南星无比平静地说,“那是我的堂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许久才说:“她让我滚。”
邱辞一愣。
“我没有想过让她跟我一起,背负这笔血债。”南星眉眼低垂,声音更似有尖刀哽喉,话中带血,“从我猜到她还可能活着的时候,我就只愿见她安好。那样,我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位至亲。”
邱辞怔然看着痛苦的南星,想安慰她,但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南星心中的痛,已经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够安抚的了。
“我唯一的亲人,却让我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不愿再见我一面,甚至痛恨我,恨我夺走全族人的命。”南星怔然地继续说着,“她却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南星。”邱辞低声,“你没有错,也做得很好,问心无愧,就好。”
虽然他不知道她背负的是什么血债,也不知道她不断去找眼睛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南星很努力地在找眼睛,几乎没有看见她停下过脚步。
这样的南星,他不能接受别人指责她一分半点,不能。
南星垂着双眼,听着邱辞的话,虽然他的话不足以抚慰她的伤口,但南星至少不再那样难受。她抬头看着邱辞,太过专注,让反应过来的邱辞有些不自在。他偏了偏视线,又收了回来看她,说:“曼曼说你吃了一半就跑了,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南星摇摇头。
“那你在这坐着,我也在一边坐着。”
说着,邱辞坐在了一旁,悄然无声,只是静静陪着她。南星觉得这样就很好,现在无论什么话,她都觉得多余。
终于找到南星的林曼远远看见凉亭上的两个人,就要跑过去,跑到一半又收住了步子,气氛好像不对。她想了想,没有过去。
……
成洛加出院了,他和父母彻夜长谈,说了许多话。他答应他们,会珍惜自己的身体,不会再胡乱冒险,但他要出门,要去市区,绝不会再留在家里。
成爸爸成妈妈答应了。
然而能答应多久,成洛加也不知道。
但至少这一次,谁都没有歇斯底里,双方妥协让步,没有再逼迫谁做什么事。
成洛加离院时找了一遍送别的人,连赵奇和汤米都在,却独独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成妈妈见他在找人,问:“阿洛你在找谁?”
“一个朋友。”
成妈妈略一想,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个他乐意通话足足五分钟的女孩,她差点就问出口那个朋友是不是叫南星,转念一想这等于说自己偷看了他的手机,就没开口。
林曼倒是好奇,难道成洛加喜欢南星?她有点不放心,问:“是南星吗?”
话落,成妈妈心里的疑问得到了印证。赵奇倒是一顿,怎么,南星出现在这,是来探病的?她认识成洛加?
唯有汤米的脸色,又在听见那个名字后,苍白了许多。
成洛加没有答,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南星,他想,等他彻底好了,就去找南星,他迫切想再见她。
……
南星此时已经在陶家店了,陶老板到底还是叫了保姆,只负责煮一日三餐,其余时候都不需要她留在店里。
所以南星刚回来就吃上了饭,她吃了一口就说:“比你做的好吃,以后都让她做吧。”
“真的?”陶老板尝了一口,“没我做的好吃。”
他忽然明白过来,南星这是捧保姆的厨艺,好让他心甘情愿请保姆,不让他做饭了。这孩子,说话总是这样不直接,拐弯抹角的。他说:“你怎么不去编脑筋急转弯。”
“我见到阿月了。”
陶老板顿时愣住:“南月?”
“赵奇的未婚妻,汤米。”南星像在说着不相干的人,面无表情,也没了悲痛之色,仿佛一切都过去了,不再重要,“她让我不要打扰她的生活,我答应她了。”
陶老板登时生气:“不要打扰?她是不是不知道你受的折磨!那些眼睛是白拿的吗!”
南星看了他一眼,说:“不要生气,你的病。”
陶老板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太傻了,你们两个联手,总比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得好。”
“挺好的。没有把她也牵连进来,知道她过上了安稳日子,也挺好……”南星喑哑着嗓子说,“这是我亏欠她的,当年祖父选择了我,南月的心有多难受,我清楚。”
“你活着有多难受,她清楚吗?那是你祖父的选择,也是你一辈子的重担,她如果能扛,那把机会给她,让她扛!”
南星听他越来越气,终于皱起了眉头,说:“你不要生气,你再生气,我什么都不会再说。”
陶老板怎么能不气,他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他站起身就往外走,南星拧眉:“不吃了?”
“不吃了,浇花!”
“……”只吃了一筷子菜的南星看着小餐桌上的家常菜,又试着吃了一口,胃实在难受,也放下了筷子。
等陶老板浇花回来,发现菜都没动。他走到南星房门前,敲敲门,想叫她出来一块吃,他不生气了。
但怎么都叫不出里头的人,他从窗户往里面看,被子微拱,南星分明在里面。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撞门进去,迎面一股冷意扑来,屋里冷似冰洞。他的心一沉:“南星!”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看见评论说,堂妹说赵奇什么不知道,但朱砂笔的事不是应该说明赵奇该知道吗?
这不是bug,因为我们是上帝视角,知道有两支笔的存在。但是赵奇是不知道南星有朱砂笔的,人形灯笼那一卷里,始终都是南星知道赵奇有笔,赵奇没看见过南星的笔也没见她用笔来找人。
堂妹可以说朱砂笔是捡的,别人给的,哪怕自己懂点玄学,也都不需要透露自己跟南家跟南星有关系。
第56章 星与月(三)
大宋末年, 各地揭竿而起, 抵抗腐朽无能的朝廷, 抵抗野心勃勃的鞑子,并不是太丨安稳的年代。
疆土偏远的常州,有个世家的二媳妇,要临盆了。
“去准备热水、银剪子, 干净的被褥。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厨房里盯着呀!”
陈氏干净利落地指挥着忙碌的下人, 把家里的老婆子都叫到了弟媳门口待命, 吩咐完后见女儿站在门前, 也想进去, 俯身摸摸她的小辫子, 说:“你去找你爹玩, 别在这待着好吗?”
年纪不过三岁的小姑娘抬头看着母亲,奶声奶气说:“婶婶很疼, 一直在叫。”
旁边的老嬷嬷笑说:“你婶婶很快就要给你添个弟弟了。”
“弟弟好啊, 我要弟弟,隔壁家的妹妹一碰就哭, 妹妹不好, 要弟弟。”
大人们哄堂大笑,笑得南星有些莫名, 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歪了歪脑袋,被母亲连哄带赶地抱到外头去了,就是不许她进去。
她抱着怀里的小木偶, 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想探头去看,但个子太矮,什么也看不到。她蹲在地上把小木偶人放好,在它身边画符,画着画着忘了。她挠挠头,又添了两笔。木偶人动了动胳膊,她一笑,又添了两笔。
木偶人又动了动腿。
南星弯了弯两眼,又添了三四笔。木偶人突然站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她紧紧盯着它,随后就见它手舞足蹈,像个醉汉,猛地朝她撞来。
“啊——”
南星吓得坐在地上,被木偶撞了个满怀,还不断往她身上爬。南星“哇”地哭了出来,身体忽然一轻,被人抱在了怀里,那木偶也被人抓住,不再朝她爬了。
“星儿不哭,是你给它的命,它不会害你的。”
耳边是祖父温和的声音,南星揉去眼泪,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唤声:“祖父。”
南子安问:“怎么一个人在这玩木偶?”
“娘亲说婶婶要给我生弟弟了,不许我去看婶婶,但我担心婶婶,所以想让它进去看看。”
南子安笑笑:“是妹妹,不是弟弟。这符文是谁教你的?”
“祖父你昨天教师哥他们时,我刚好路过。”
路过?南子安笑了起来,对,路过,隔一会就路过一次,假装捡球,假装抓蝴蝶,假装抓草丛里的虫子,他没有揭穿她,说,“星儿有天赋,明天开始跟祖父学玄学好不好?”
南星不哭了,她拍起手来,说:“好啊好啊,可是祖父你不是只收五岁的小娃娃做徒弟吗,我才三岁。”
南子安轻抚她的脑袋,说:“星儿可以,星儿有天赋,孙辈中,星儿最像我,等你再长大些,祖父把南家交给你好不好?”
“把南家交给我是什么意思呀?”
南子安笑了笑,说:“等星儿再长大些,就懂了。”
南星真的很讨厌“长大”这个词,几乎所有她想要知道的事,大人都会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她认真问:“祖父,要怎么样才能长大,我想快一点。”
童言最是无邪,南子安朗声笑了起来,越发喜欢这个孙女。
“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南家。
南子安往婴儿哭泣的方向看去,说:“南家又多一个孙女了。”
“真的是妹妹啊。”南星有点不开心,她想要弟弟,不要爱哭的妹妹。弟弟是可以拿来捏脸的,妹妹只能被她捏脸。
南星摸摸自己的小肉脸蛋,要被捏了。
不过刚出生的婴儿明显不会捏人,就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得南星都捂住了耳朵,对好像生病的婶婶说:“婶婶,妹妹好吵。”
陈氏闻声笑说:“星儿你还好意思说妹妹,你出生的时候,哭声都要震破天了。”
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小腿的南星听见惊吓说:“我才没有,爹爹说我最乖了。”
屋里的妇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南星心虚,不会真的哭得那么厉害吧,好像是真的。她有些沮丧,啊,原来自己是个爱哭鬼。
“星儿,过来看看妹妹,以后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南星走到床边,看着这皱巴巴的小娃娃,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声音下意识就轻了,说:“我会好好带你玩的。”
南星说到做到,每天从祖父的学堂出来,就去看妹妹。
妹妹又哭了,妹妹又呷巴嘴了,妹妹又吐奶了,妹妹有名字了。
叫月。
南月。
南家的两个孙女,一个叫星,一个叫月。星与月,互相照耀,互相辅佐,永远不会分开的星星和月亮。
妹妹会爬了,妹妹会走了,妹妹会跑了,妹妹会说话了。
喊了她阿姐。
“阿姐阿姐。”妹妹的声音稚嫩又可爱,就是胆子有点小,会被虫子吓哭,会被恶汉瞪哭,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出一条河流来。
但南星一点都不嫌弃她,去哪里总要带着她。
南月也总跟在她身后,牵着她的衣袖,叫着“阿姐阿姐”。
“阿姐——”
声音清脆,南星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愣了愣,惊出一身冷汗。
“南星,南星。”
有人在叫她,她也在找南月,找她的妹妹。
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南星,南星。”
唤了她几十遍的陶老板嗓子都哑了,但南星沦陷在了梦魇中,没有叫醒她,屋里反而越来越冷,像置身冰库。他终于撑不住,跑回屋里裹了被子再进来,继续喊她。
然而怎么叫,南星都没有从梦境中出来。
……
“阿姐,为什么你能让这纸片动呀,我也想学。”
南星再回头,又看见南月了。她伏在她的小桌子上,叼着笔心不在焉。她说:“阿姐,学这些一点都不好玩,又难学,等会我们去吃饼好不好?”
南星低头,看见桌上竖起的小白纸,歪歪扭扭,没有直起腰,像没力气。她思索片刻,这里……是哪里……
是她和南月的小时候。
“阿姐阿姐,你怎么不回答我。”
“嗯?”七岁的南星怔了会,说,“你不想替祖父分忧吗?”
“有你呀,足够了,祖父常夸你最有天赋,收的那么多弟子,都比不过你,就连长空大师兄都比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