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世修甚少这样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与情感。玲珑听了最后一句后,心中震动,忍不住再次朝他望了过去。
郜世修这次没有看她,只静静地帮她剔着小小的密密的鱼刺,然后把鱼肉放到了她的碗中。而后给她夹蔬菜,再盛了半碗饭。
不知怎的,玲珑忽地心里就生出了一些愧疚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她总觉得,这样‘体贴地’不让七叔叔帮忙,七叔叔反而更难过。
“那,不如就让刘泽帮帮我?”她咬着筷子哼哼唧唧地说。
郜世修侧眸瞥了她一眼,略点头,“嗯”了声。
或许是俩人之间太过熟悉了,玲珑愣是从这一个单音里听出了点高兴的味道。
玲珑暗松了口气。许是心情放松愉悦的关系,这顿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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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承轲这事儿说大不大,是他自己的私隐。说小却真的不小了,毕竟是牵扯到了大皇子府的人,而且那人是大皇子的亲信。虽然不知经历了之前一系列事情后胡立在大皇子心中的地位还有多少,但这人曾经有过的影响力是无需置疑的。
玲珑第二天一早就坐车往怀宁侯府去。而且特意让刘泽做了车夫打扮来驾车。她这趟过来主要是想找了姑母傅氏来说说这事儿。不一定全部细节都与傅氏交代清楚,但是穆承轲的所作所为总要说一些的。特别是那女子与胡立之间的牵扯要告诉姑母。
免得大皇子府的人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侯府的人还一无所知。
玲珑心里暗自思量着。哪知道她刚刚进了垂花门,就被穆少娟给拦住了。
“郡主帮忙劝一劝祖父吧!”穆少娟拉着她的手,急急地说道:“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我爹会不会被打死!”
如果是寻常,穆少娟也不至于求到长乐郡主的头上。只不过这次也不知怎么的,祖父关了房门,什么人叫门也不开,只把父亲关在里头闷头使劲地打。隔了厚重的房门,她们姐妹俩和母亲都还能听到父亲从里头传来的痛苦哀叫声。
刚开始那哀叫声很大,扯着嗓子尖的快要突破天际。后来声音慢慢慢慢地弱了下来。最后归于无声。
叫声没了后,鞭打声音却是能够听到了。也不知道得是下了多大的力气,抽鞭子的声音才会隔门传了出来。
在几乎没有哀叫的鞭声里,她们一个个的提心吊胆着。因为此种情况下,穆二老爷就好像、就好像几乎被打死了一样。
穆少娟一听人来禀说长乐郡主回府了,便赶忙来了垂花门守着。为的就是拦住郡主帮忙劝一劝祖父。
听了穆少娟哭哭啼啼说的这话,玲珑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东窗事发’,八成是穆二老爷的所作所为被侯爷知道了,忙问:“怎么回事?”
过荷花巷的时候玲珑还在想,到时候见了姑母该怎么说。这下不等她说,侯爷已经先知道了。
穆少娟压根就没能进那个屋里去,自然不知道起因,摇头道:“不晓得怎么了。母亲和姐姐也在着急着。姑母也帮忙隔着门劝过祖父了,都没用。”
玲珑心里有了数,让丫鬟扶了穆少娟回屋,这便脚步一转去了侯爷穆霖那儿。
穆霖是把穆承轲关在了书房里打的。这里原本该是穆承轲读书的地方,穆霖却从他的书架内侧翻出了好几本不堪入目的画册。
现下画册被撕得零零散散,片片纸张雪花一样散落在地面上。
这些东西隐藏得很好。倘若不是知道他背地里做过了那些龌龊的事情,穆霖也还想不到去搜他的书房。这下可好。原本以为二儿子在乖乖念书,现下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的好心与苦心都白费。这人分明是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做,只摆了个读书的样子来推脱掉所有费力气的活儿,然后拿了家里的银子来消遣!
“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毕竟年纪大了,又抽了很久的鞭子,穆霖现在是手腕也疼,胳膊也酸。唯独嗓子刚才气得吼不出来还算是好着的,所以现在没力气后,反倒是喊的声音大了许多,很有气震山河的架势,“你天天说自己用功读书。你给我说说,读哪里去了?嗯?”
穆霖把鞭子继续往地上那血肉模糊的身影上面招呼过去。看着二儿子气息奄奄了,犹不解恨。
之前他还想着,为什么他一向注重孩子们的教导,结果家里还出了穆少媛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爹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出来的女儿又能怎样好?
思及此,他有些后怕又有些宽慰。幸好有玲珑请了穆雲来教导那几个女孩儿。不然的话,有这么个爹在做榜样,双胞胎也不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
穆霖恨声呵斥着。忽然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他怒极,嘶哑着嗓子喝道:“都给我滚!”
敲门声顿了顿,响起了个软软糯糯的少女声音:“侯爷,是我。”
听闻是玲珑在外头,穆霖的怒意好歹是少了点。而且,刚刚他还顾念着玲珑帮了穆家一把,帮了那双胞胎姐妹,自然不会对她冷眼相对。顿时语气和缓了些,道:“有事儿晚些说。你在花厅里等我。”
玲珑知道这个时候确实不宜打扰,遂应了下来。
穆霖叫人把穆承轲拖到柴房里关着,看外衫上沾了不少血迹,他回屋换了身衣裳方才去往花厅。
此时天气偏凉,玲珑依然穿了夹衣。因为心里有事儿,她缩在太师椅上坐着,垂头看着脚前地面,小小的一团,瞧着跟多年前那个刚入府的小样子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穆霖看到后,很是感叹的叹息了声。
玲珑闻声看过来,发现了穆霖后,跳下了椅子,迎上前,“侯爷。”
穆霖身心疲累,与她也没过多客套,指指桌子两侧的太师椅一人一边地坐下来。
待到两人都落座后,玲珑当先就道:“我知道梨花胡同的事情。”
梨花胡同就是穆承轲另外一个家所在的位置。就在桂花巷的隔壁,挨得很近。
玲珑原本是想要和傅氏商议这些。如今既然是穆霖知道了,她也没必要和傅氏多说这些,转而与穆霖商量起来。既然打算说了,她就没有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告诉了穆霖。
穆霖默了一会儿后,叹息道:“四丫头和我说,她拜托了郡主来帮忙。我在那个地方找到人的时候,就想过郡主或许会知道实情。”
“其实此事我本不愿意多管。毕竟是侯府家事,我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玲珑坦承道:“只是那女子好似和大皇子身边西席胡立有点牵扯,我不得不多留意。”
如果是面对着侯夫人傅氏,玲珑的说辞或许会婉转一些。对着侯爷穆霖反而不用这样了。
穆霖袭爵多年,习武多年,对朝堂上的一些风吹草动远比傅氏了解得要多。她知道自己稍做提点对方就能明白她的意思,故而只简短讲了两句。
果然。这话一出口,穆霖神色陡变,压低声音侧身问道:“郡主是如何得知的?”
“飞翎卫查出。”
“……那你打算如何去做?”
“许是要多看看那女子的行事才能做决定。”
穆霖点点头,思量了下,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只是我不方便出面。可能还得麻烦郡主多走几趟了。”
事关穆承轲养外室的丑事,穆霖若是出面的话,这事儿怕是要搅起来没完了。而且一个不小心,穆承轲的所作所为就暴露了出来。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那个女人和孩子。说实话,他现在心烦意乱,只想着当做这个没发生就好。年纪大了,就喜欢家里和和美美的样子。看不得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偏偏事与愿违。
穆霖想冷静下来好好考虑对策。
他知道玲珑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实话实说了,告诉玲珑他的打算。
玲珑知道穆霖的脾气,就道:“侯爷不必担心。这次我来,本也是想麻烦侯爷先不要对外说起这事儿。只装作还不晓得这些就好。暂时也别让二老爷去梨花胡同。时间不需要太多,几日便可。”
她想到一些安排,看看那女人到底是更向着穆承轲还是更向着胡立。只不过这事儿做起来的话,需要侯爷暂时配合一下。
之后消息什么的再放出来,就没什么关系了。
穆霖本就没有想好该怎么应对这些腌臜事情,正打算把这事儿暂时压下,遂道:“就依着郡主的意思。孽子已经被打得起不来身,我只让身边信任的长随过去照顾。对外我说他是不好好读书被我打了一顿。应该能缓和好几日。”
玲珑笑道:“那就麻烦侯爷了。”
既是商议已定,玲珑就起身告辞,去了趟品茗阁,吩咐了程九几句。
程九找了几个伙计出来。
玲珑都不甚满意。
虽然她已经基本上想好了怎么给那个人设套子,但是这事儿也得让个思维敏捷的人去做才行。
伙计们招呼客人在行。在这些方面却弱了点。
偏偏她也不能让魏风或者程九上。掌柜的和账房先生整天在她店里晃悠,如果被那女子认出他们是谁来,那就不太好了。
玲珑暗自思量着该怎么办才好。
刚才玲珑与程九商议事情的时候,带了刘泽在身边。
见玲珑没有相中那些伙计,刘泽悄声与她商量:“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让属下找几个侍卫来帮忙。”
他口中的侍卫,自然就是飞翎卫了。
玲珑迟疑着说:“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倒也不会。”刘泽道:“与那女人周旋,本来就需要耍些手段,再依着她的反应来见机行事。店里的伙计们虽然机灵,可是给人下套下钩子的事儿却不在行。属下可以从北镇抚司里择几个人,凑着下衙没事做的时候让他们帮忙。不会给七爷造成困扰,还能把事情办妥帖。”
之所以找北镇抚司的,是因为这个衙门专司诏狱,对于逼供或是审讯最为在行。让他们去找这个人套话,再合适不过了。
玲珑下意识觉得太过于麻烦飞翎卫们,想要拒绝。后来想到了昨天晚上七叔叔的那些话,她又改了主意,点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们了。”顿了顿再道:“改日给你们送些好茶去。”
刘泽哈哈大笑,“可不用。那些是雅人们做的事儿。咱们都是大老粗,不稀罕那个。小姐倒不如让人给咱们多添些好菜。有肉吃有酒喝,就够了。”
飞翎卫们都是很好说话的人。玲珑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听闻后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好。给你们加一个月的好菜。”
事情既是定了下来,玲珑心情大好。坐了车子打算回去。因为刚才店里来了批不错的茶,她看天色不算太晚,就想着先绕道去侯府一趟,给傅氏先把茶送去,再回国公府。
——之前因为有事,来去匆匆,她都没来得及去见姑母。也不知道姑母生气了没,需得好好哄一哄才行。
原本一切顺利。哪知道车子到了荷花巷往侯府方向拐的时候,却是旁边突然冲出一个人来,直接撞向车子这边。
得亏了驾车的是刘泽。不只是车技好,功夫也的一顶一的强。当即把骏马拉着转了个方向,硬生生停在了那个人跟前三寸处。若不是他反应快又拉得住马,跟前那个人少不得要被撞残了。
那好像是个乞丐。灰头土脸瞧不清容貌。衣服脏兮兮的,头发都已经一缕缕了,好似很久没有洗过。
车子刚刚停住,“乞丐”就拍着膝盖放声大哭,“你个没有良心的臭小子,让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撞死我,你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我看谁还疼你!”
这老妇的声音十分耳熟。
玲珑撩开车帘子,诧然问:“袁老姨娘?”
听到她的声音,袁老姨娘比她还震惊。也不拍膝盖了,瞪着俩眼看过来,愕然问:“怎么是你!”又朝旁边不住地瞅,“穆承轲呢?平时这个时候从这个方向过来的,不都是他的车子吗?”
说罢,不等玲珑开口,她又恶狠狠地诅咒,“他个杀千刀的,真该被刀子剐了!看亲娘受苦也不帮忙。堵又堵不着人。见又见不到面!还有袁雪梅。枉我在她小时候还抱过她。现在她勾搭上了她这表哥,就翻脸不认人了!”
玲珑想了一想方才明白过来,袁老姨娘口中的“袁雪梅”就是穆承轲养在外头的哪个女子。
她倒是没料到那个女人居然还有这重身份。刚才听侯爷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也不知道那女人和袁老姨娘居然还有亲情关系。
只是很显然的是,无论是穆承轲还是那个袁雪梅,都不愿意搭理袁老姨娘。不然的话,两人中的一个若是真想见她,她又何至于在侯府外头堵人?
说起来袁老姨娘也是自作自受。自己心狠,生了个儿子也是心狠。
当初袁老姨娘和穆少媛那样对待穆承琳,人命关天的大事,侯府只把她赶了出去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已经是开了恩。现下她不知悔改就罢了,还用了心思来算计儿子。
前头袁老姨娘嚎啕大哭。
刘泽回头小声问玲珑:“小姐,这人好像知道不少事情,流落在外头也是麻烦。不如绑了关起来?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挖出点消息来。”
玲珑对这母子俩实在是提不起来同情心,听了刘泽的主意后,连声道好。
这儿离国公府不远。刘泽随便一个暗号就叫来了三四个人,当即就把袁老姨娘给扣下了。
袁老姨娘不甘心地继续嚷嚷。
飞翎卫们听着烦,随便找了个破抹布就堵了她的嘴。然后悄无声息地把人拖了去。
玲珑也没问他们把人关在了哪里。到时候需要找这人的时候再问就好了。
这天郜世修回来得晚。玲珑独自用了晚膳,再读了会书,看看七叔叔还没回来,问过飞翎卫,知道七爷留在了卫所怕是今晚回不来了,她也只能不再等他,当先歇下。
可是夜里,她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眼睁睁看着有人背弃了原本和睦的家庭,今日又见识到了生母算计儿子,儿子与生母敌对。再加上之前的种种,穆少媛和郜世良那些人的所作所为……
虽然这几个人她都不喜欢,可是面对着这种亲情不如利益高的做法,玲珑的心里当真是舒坦不起来。
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却怎么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