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沈静玉这边,她却是说她和玲珑关系好,玲珑今日出府,她在府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搭话的人,所以今日出门。
听闻穆少媛的话后,沈静玉不耐烦地押了口茶,点点头,“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错。你究竟想如何?”
“也没想怎样。其实我真的是敬仰六姑娘的品学才貌所以想结交。顺便,也想帮助您达成心愿。”
穆少媛低着头恭顺说完,接着又道:“灵英那丫鬟也是个不可靠的。竟然那么快让人发现了端倪。”
灵英便是在玲珑生辰宴上在茶中做手脚的沈家丫鬟。后被押入京兆府,打了三十大板,判入监牢三年。
乔太太的女儿乔乐珍被查出带了这丫鬟进侯府,因了这个缘故,郜七爷特意下令,只要他在一日,定国公府便永不欢迎乔乐珍入内。
怀宁侯府不能如此。
乔家和巩家是姻亲,侯夫人傅氏嫡亲的侄女儿傅清盈嫁到了巩家。凭着这重关系,怀宁侯府就不能完全拒绝和乔家的往来。
没多久,郜七爷外家孟将军府发了话,也不欢迎乔乐珍去家中做客。
京中四大武将之家有两家表态,乔乐珍颜面无存,在家中哭了好几天,关在家中整整一个月没出门。
不过,经了这事儿后,京城更是无人不知郜七爷疼爱傅四小姐,一时间想要结交她的人甚多。
可前有怀宁侯府守着,后有傅大学士家护着,还有郜七爷做靠山,想要接近这位傅四小姐真不是容易事。
许多人只能是想想而已,基本上连见到她一面的机会都没。
听了穆少媛的话后,沈静玉唇角微微撇了下,轻嗤道:“哦?你居然觉得灵英是我的人?恐怕弄错了吧。”
“对或错不要紧。我只是觉得那丫鬟做事不力,居然被人看到她动了手脚,这种办事不利的下人,用得多了反而要害得沈府遭秧。六姑娘还是慎重为好。”
沈静玉从这话里琢磨出了点味道,“你说被人看到动了手脚?不是说那玲珑察觉出茶水有问题的吗?”
穆少媛慢慢抬头,朝着沈静玉一笑。
“怎么可能。”穆少媛道:“其实玲珑这小姑娘什么都挺好,就是脾气不怎么样,又喜欢出风头。家里人惯着她,自然都把好事让给她。其实是有婆子看到了灵英动手脚,悄悄告诉了玲珑,那天她才能那么威风。不过这事儿知道的没几个,玲珑也只告诉了我而已。”
穆少媛特意把玲珑说得很好糊弄。这样的话,沈静玉才会相信,凭着她一个庶女真的能够左右玲珑的意见和想法。
只有沈静玉以为她能操控玲珑、进而影响郜七爷的决定了,沈静玉才会帮她达成心愿。
穆少媛打算得很好。
出乎她意料的是,沈静玉听了她这话后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而露出一抹嘲讽笑意。
“你是在说傅四小姐不够机灵不够聪明么?”沈静玉露出淡淡笑容。
穆少媛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斟酌着说:“倒也不是。只是——”
“只是她的单纯到了你的眼中,却成了毫无筹谋的犯傻么?”
沈静玉说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穆少媛,“我以为你和她关系要好,会是她的友人,最起码会赞扬她褒奖她,却不料是个背地里说是非的。所谓友情,不过如此。”
说罢,沈静玉拂袖而去。
她其实并不喜欢那个臭丫头。刚才替那臭丫头说的好话,让她自己都犯恶心。但是,她要忍着,不能在穆家、郜家和傅家人的跟前表露出自己真实的心思,务必要让他们以为自己喜欢那臭丫头才行。
因为她在面对过飞翎卫的冷脸后,终于记住了母亲叮嘱她过无数次的话。
——既然郜七爷把那丫头当女儿疼着,她就也该疼着那个女孩儿。不管怎么样,先顺着郜七爷的意思,得了他的另眼相看再说。其他的,等到她安稳做了郜家七太太后另行再论。
·
程九此人来得突然,侯府里并未多做安排。玲珑倒是早有打算,托了郜世修在京城里租了一处宅院给他住。
这事儿对郜世修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因为玲珑说往后有许多事情要请教程九,所以让人去租宅院的时候,郜世修把地方选得和荷花巷距离很近。
不过真把人接来了,他倒是有几分后悔起来。
小丫头竟然三天两头地往那边跑。
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因为玲珑去寻程九的时候,都是带着顾妈妈,另外加上冬菱或者锦绣,肯定是至少有两个人在身边。
三人都是宫里伺候过的,很注意分寸,因此,有她们在旁看着,最起码玲珑与程九的见面都是十分妥当的。
可是玲珑平时还要和小姐妹们聚会,还要上族学。再加上程九的话,这样一来,她能够利用的空闲就少了许多,只能从平时节省下来。
而这去和程九见面的空闲,好巧不巧的,正是从去菖蒲苑的时间里省下来的。
郜世修回到满是侍卫却依然空荡荡的菖蒲苑后,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第38章
虽然过了夏日, 可是秋老虎的天,白日里依然是燥热难当。
马车里放了冰,冬菱在旁打着扇子,把车帘掩好后倒也凉爽宜人。
一下车,凉意褪去,热气扑面而来,灼得人心烦气躁。
玲珑进到品茗斋后坐了没一会儿,店中又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身材微胖, 穿佛头青镶金边团花锦缎长袍, 头戴镶八南珠赤金冠, 左手转着菩提珠手串。
他一进门就开口说要很多最好的茶叶, 伸出右手对着陈列的茶叶指指点点。
阳光透窗而入,照在他右手的三枚赤金戒子上, 反出灿灿光亮,晃得人眼花。
他一进门,掌柜和伙计都开始忙活着招待。反观旁的客人, 瞬间被冷落了个彻底, 无人理会。
屋子的一角,身材高壮的男人正踱着步子细看茶叶。
离他不远处有位太太正静静看茶。
她相貌温和, 神态安然,身穿蓝灰色如意纹妆花褙子,褙子好似年代颇久, 洗得微微泛了白。头戴玉簪, 全身再无其他装饰。
她来得很早。
刚才掌柜和伙计们来见玲珑的时候, 她就一直在静静地看着。没人招呼的时候,也不急不躁。
玲珑冷冷地睇了一眼掌柜的,转身朝那位太太行去,笑问道:“不知您需要些什么?”
那太太转回身来,疑惑地看着玲珑:“你是——”
“我是这儿的东家。”玲珑道:“刚接手这个铺子不久。不知您想要点什么?”
那位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东家小姐。”
她上下打量着玲珑,微笑道:“我来京探望亲眷。不知带些什么样的茶更为合适,想挑选一番,又无从下手。听闻这里是百年老字号,还请小姐帮忙介绍一二。”
玲珑也不让店里伙计帮忙了,直接让冬菱择了几种茶叶来,捧到太太跟前,“这是店里的几种茶。有青茶红茶乌龙普洱。只不知道您喜欢哪一种?”说罢,细细介绍每种茶适合怎么饮。
那位太太细细看着几种茶。捧来的都是上乘茶叶,干燥无水,芽叶细嫩,并无混杂的粗杆。
“还有更好的吗?”太太问道。
“自然是有的。因为您要给自家亲眷饮,我觉得这样上乘的应当足够,所以让人拿了这些来。”
玲珑请了太太入后院,“那些最优品都在后面放着,等闲不拿到前面来。还得劳烦您跟我一同去看看。”
最终这位太太择了六种茶带走。付了两千多两银子。
反观之前在店里颐指气使的金光闪闪的客人,也不过花费百两银子。
这时候屋角处的高壮男人走了过来。
程九一直像客人般在店里闲逛着,待到两位客人离开后,方才凑到玲珑跟前,朝她竖了竖拇指。
玲珑赧然,“运气好罢了。”
“不是运气。”程九斜睨着掌柜和伙计,道:“个人气度问题。”
玲珑哭笑不得。她只不过是看不得店里有客人被不公平对待而已,怎么就扯到了这上面。
转眼一瞧,冬菱正频频朝着屋外往,满脸疑惑。
玲珑凑过去,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奇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冬菱踌躇着慢吞吞地道:“就是觉得刚才那位太太好似在哪儿见过。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
这时候顾妈妈走进了店里,问:“什么想不起来?要不和我说说,我帮你想。”她之前给玲珑去隔壁酒楼买点心去了,不在这儿。
“没什么,就是有些人看着有点眼熟。”冬菱再一细想,又摇了摇头,笑说:“许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定。”
三人转回屋子的时候,程九与掌柜和伙计们正两相对峙着。
掌柜姓王,在这间铺子做了三十多年。
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程九,“行啊。能耐啊。在店里来来回回转了这么十几天,转头就认识了我们东家。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告诉你,我们,”他食指朝下直指地面,“在这儿混了几十年!几十年懂吗?我在这里做上掌柜的时候,你可能还在穿开裆裤呢!”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直到玲珑到了他们跟前,那笑声依然不止。
程九把衣袖卷了上去。
玲珑走到他跟前,朝他轻摇了摇头,而后转回身对着店里的人,跟着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王掌柜的可真会开玩笑。”
“东家谬赞。”王掌柜朝玲珑拱了拱手,“不过是仗着资历老,所以倚老卖老罢了。”
他五十岁的年纪,身量不高,很瘦,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有点和蔼可亲,细细一瞧,又觉是那眼中的精光被眼皮遮盖了去。
玲珑立在程九跟前,望着王掌柜,笑容深浓地说:“往掌柜这话说得好,说得对。可不就是‘倚老卖老’么。”
程九哈哈大笑,连卷到一半的袖子都不继续了。
王掌柜陡然色变。
店中伙计们也脸色沉了下来。
“不知小东家是什么意思。”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玩笑不玩笑我不知道。我只知王掌柜那自谦的话,可真说到了点子上。”玲珑道:“年纪大者,可分为二类。持身极正的长者,睿智博学,令人敬仰。另外一种,则是仗着自己年岁大了,总爱以大欺小,用年龄来压人。这种,最是让人唾弃。我最瞧不上的也是这种人。”
她微微抬眸,视线一一掠过众人,“你们觉得呢。”
虽然身量不高,虽然她是从下往上盯着这些比她高的人,可被她眼风扫过的那些人,无不觉得她神色凛然,很有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伙计们讷讷不敢言。
王掌柜上前欺近半步,抬手指着她,“你简直不识好歹!我看你年纪小刚刚接触这些才——”
“拿开你的臭手。”
啪地一声响,王掌柜指过来的手被人猛力拍开。
程九脚下一转去了玲珑跟前挡着,冷笑着呵斥道:“就凭你这种不识好歹的老……家伙,也配这样和她说话?!”
王掌柜捂着红肿的手呲着牙大叫。
“我知道你看我年纪小好欺负。”玲珑走到陈列的茶叶旁,轻抚着柜上物品,“也知道你们在店中多年,自有一套行事法则,我说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对,我少不更事,我不懂得行规。”
她讲着这些话的时候,掌柜的半弯着身子捂着手,看似姿态恭敬,神色却相当的不以为意,甚至还带了些倨傲的笑意。
“其实我也很看不上你们。没个规章制度,账目亏空甚多。管理零散,无人热心做事。”玲珑语气轻快地道:“既然你们这样看不上我,不肯诚心听我的话。我又瞧不上你们。”
略一停顿,她微微笑道:“那我就不用你们了。你们走吧。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聘请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王掌柜扬起红肿的手,哼笑道:“不瞒你说。若是没了我们,这个店恐怕就开不下去了。您也不看看这店里的东西,哪一个不是凭着我的人脉进来的?哪一个茶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最新最好的茶送来的?没了我,您指望什么?哦,一个空店名?”说罢哈哈笑出了声。
伙计们偶尔有两个跟着笑的。
可是看了看程九那脸色黑沉如墨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他们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消弭无踪。
唯有王掌柜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干巴巴的,十分空洞。
“是么。”玲珑浅浅笑着,“我还以为咱们店几代人凭借着‘诚信为本童叟无欺’赚来的这百年声誉。却不料,是王掌柜的一个人撑起了这一家店,是王掌柜一个人凭着‘看人下菜看衣卖货’做生意打下的这百年旗号。今儿倒是长见识了。原来,在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能如此独当一面了。果然不愧是店里的‘老’人。”
这回伙计们有七八个忍不住了,噗噗地笑声直冒。
王掌柜回头怒瞪他们,指了那几个笑的,说道:“还不赶紧去给小东家端一杯茶!”
伙计们忽地脸色铁青,面面相觑,不敢笑也不敢动了。
玲珑见状,了然,抬手啪啪啪拍了三声。
二十几名护卫鱼贯而入,走进店铺,分列在店中两侧。各个虎背熊腰目露凶光。
玲珑今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来了。既然决定在今日整治好这家铺子,自然要有所准备。
看到这些护卫,伙计们吓得腿直打颤。
王掌柜却一脸不屑,嗤了声道:“雕虫小技。”他低头掸掸衣衫下摆,哼道:“不瞒您说,大理寺的寺丞可是与我相熟得很。平日里没事儿了经常一起饮茶。您这样兴师动众,怕是不好吧。”
“寺丞?”玲珑轻笑了声,侧头问程九,“快让人查一查,大理寺是哪个寺丞这么没有眼力价,左的那位还是右的那位,竟然和这种人一起饮茶,也不怕玷辱了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