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她做挂饰用的各色丝绳。譬如,她串珠子用的针线。各种各样的小物件都有。
玲珑喜静,窝在屋子里摆弄小玩意儿就能消磨很久的时间。中途觉得有些累了,她走到院子外头闲逛,顺便舒展下.身子。
正巧遇到了长汀在种花。
瞧着瘦瘦高高的男人捏着个小花锄一本正经的模样,玲珑忽地想到一事,长汀好似是南地的人,于是陡然冒出了句问话:“你会种茶吗?”
长汀愣了愣,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难得地扭捏了下,嘿笑着说:“会一点。原先家中有种过,约莫还记得些。”
“那,如果我让人弄些茶树到庄子上,你能养得起来么?”玲珑问。
北方的土地和气候并不太适合茶树,出芽率估计很不乐观,而且口感味道如何也未可知。
只是玲珑考虑过,京城离晋地算不得太远,比起晋地和福建之间来,算是近得多了。
如果在京城能够种出好点的茶,传出名声,会不会也能吸引晋商?
或许东升茶庄的现东家也会过来。还有和那相关的许多的人……都有可能。
扈刚在福建开了个好头,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争取更多的机会,探听到当年更多的消息。
听了玲珑的话后,长汀认认真真地仔细琢磨了会儿,答道:“养成什么样子没法确定,只能试试看。而且出茶后的品质如何也保证不得。”
这些原也是玲珑想到过的,闻言笑道:“我就是想试试看。凑个你得闲的时候咱们商量下。”
长汀惯爱植物,这侍弄花草的事儿是他最喜欢的,闻言连忙答应下来。
玲珑见打算有了眉目,开心不已,也不回屋里闷着了,索性跟在长汀旁边忙碌着。
郜世修回到菖蒲苑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长汀闷头锄地撒种。
玲珑在旁边帮忙把土填到坑里去。
虽然身上手上沾了很多土,她却十分高兴,笑容灿烂夺目。
郜世修不忍心去打扰她的快乐,静等在院门旁,直到玲珑看到他后方才含笑过来,“玩累了么?要到午膳时间了,清洗下准备用膳。”
玲珑没料到他回来了,欣喜地站了起来。蹲太久了,腿麻,没站稳。幸好七叔叔快步过来扶住,这才没有跌到。
由七叔叔扶着在院子里走了会儿,玲珑好歹是缓过劲儿来了。
郜世修就吩咐人去摆膳。
趁着七叔叔不在跟前,玲珑跑到院子里悄声问长汀:“刚才七叔叔过来的时候,你肯定早就发现了。怎么不和我说声?”
长汀擅长追踪和暗杀。
有人来到了院门口那儿,而且还站了那么长时间,他不可能不知道。
长汀一脸无辜地看着玲珑,“小姐没有说要提醒你啊。我想着爷镇日里来来回回的,不差那么一次,就没多嘴。”
玲珑无奈地直想叹气。
刚才自己灰头土脸丑兮兮的样子也不知道被七叔叔看去了多少。
饭菜摆好,郜世修唤了玲珑进屋用膳。
桌上的食物散发着浓郁香气,玲珑这才发觉自己来来回回地“忙碌”了一上午,已经饿了。忙净过手后坐到了桌前。
无论她怎么吃,碗里的饭菜都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
因为有七叔叔在旁边帮忙添饭夹菜。
玲珑抬眼去看,便发现郜世修并未用膳,而是一直忙碌着照顾她,静静地看着她吃。
这让玲珑没来由地就想到了那一天晚上赏月。
那时候七叔叔也是这样只看着她,连那些花儿都不搭理。
玲珑眨眨眼,忽地想起一件事,奇道:“七叔叔,那天你想说的是什么?”
郜世修忙着给她剔鱼刺,顺口问:“哪天。”
“就是赏月那天啊。”玲珑提醒道:“我还拿了花问你,是花好看还是我好看来着。”
修长的指顿了顿,郜世修道:“忘记了。”
玲珑不信,咬着筷子质疑地看着他:“听闻郜状元天资过人过目不忘,怎的自己想到的话语却还能记不得的?”
郜世修把她口中的筷子抽出,把没了刺儿的鱼肉塞进她的口中,微笑道:“想忘便忘。你能奈我何?”
玲珑谴责地指着他,咬着香喷喷嫩嫩的鱼肉,含糊不清地控诉:“七叔叔耍赖!”
郜世修不还口,低低笑着,静静地看她,神色柔和且温暖。
其实那天他想说的是,莫说这朵花了,便是这天底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也不及她万分之一的好看。
只不过他思量过后,终是没有说给她听而已。
第50章
季节更替时, 最容易生病。
本已经到了夏日, 也已经接连热了很多天。可是某天晚上,明明没有下雨, 也没见有很多云,天气却骤然转冷。
谁也没料到会突然来这么一遭。大家本就习惯了连日开窗睡觉,猝不及防下,许多人病倒在床。
其中就包括了郜太后。
太后年逾古稀, 已近耄耋之年,岁数大了, 经不起这样一个折腾。病倒在床后, 太医轮番看诊。进进出出几十次了, 依然不见起色。到了那天晚上,老人家就发起了热, 高烧不退。
太医们束手无策。
郜家和穆家的长辈们去宫中探望,回来的时候人人面带忧色。
傅氏这次也进了宫。
玲珑悄悄去秋棠院问姑母, 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傅氏没有多说什么, 只疲惫地摇了摇头, 揉着眉心,一声声沉沉地叹息着。
回到晩香院,玲珑发了好半晌的呆。
她一夜未睡, 第二天天不亮就收拾齐整, 用过早膳后急急赶往宫里去。
看到床上老人虚弱的模样, 玲珑扑倒床前泣不成声。
郜太后待她极好。
虽然叫一声表祖母, 却是跟亲祖母似的那种好。
握着老人家干瘦的手, 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点也不愿离开,最终还是郜世修抱着她把她从太后的床前带走。
“七叔叔太坏了。”玲珑又踢又喊也没能挣扎出他有力的怀抱,哽咽着说:“我就是想多陪陪太后娘娘。”
“我知道。”郜世修温声说道。
他知道这丫头经历过至亲的去世后,最怕的便是亲人的离开。
太后素来硬朗,多年没生过大病。现下突然这般模样,小丫头也是担心狠了,所以才会这样失态。
郜世修心疼得紧,让人打来水后,关上房门,拿出帕子沾了温水给她擦脸。”
他的动作很轻柔。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加上七叔叔那些话语,玲珑渐渐平静下来。
左右没有旁人在。玲珑拉了七叔叔的大手,恳切说道:“七叔叔,我想陪着太后娘娘。”
“陪着?”郜世修眉心轻蹙。
“嗯。我想陪着她。”玲珑看到了,太医说伤寒会传染,所以太后身边只有伺候的宫人和太医在,就算是皇子或者皇孙前来探望,也不能近到床边,只能远远站着。
她还记得,四年前自己在静安宫住着的时候突然生病。
太后毫不避讳,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脊背叫着乖囡囡,然后抱着她哄她入睡。
现下太后病了,她不想太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没有亲人陪着。
郜世修不同意。
“这太危险。”他道:“风寒会传染,你若是病了——”
话到一半,他却再也说不下去。
只因小丫头此刻看过来的眼神里,除了哀伤,还有失望。
“我知道。”玲珑说,“我知道会传染。可是不一定,对吧。再说了,就算能够传染,我这个年纪也好得快。就算会传染,我也能陪着病中的祖母,不是吗。”
她声声哀切,拉着他的手,指尖都在颤抖。
郜世修嗓子发堵。
明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强硬一些,不该答应。可他还是忍不住点了头。
玲珑开心极了。眼角带着泪,拉着他的手高兴地晃啊晃。
郜世修突然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玲珑怔了下。
郜世修顺势把她半揽在怀中,和她一起到旁边落了座。看她坐好,方才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两日晚上,你若想歇在静安宫的话,莫要带香囊和荷包。”
玲珑愣了愣。
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七叔叔竟是让她用身上的香气去试图帮忙治疗郜太后。
她腾地下站了起来,连连摇头。
“不行。”思及儿时父母亲的忠告,她紧张地往旁边退着,“不行。万一这次生出什么旁的事情来,该怎么办。不行,这不行。”
玲珑口中的“旁的事情”,便是父母亲告诉过她的,香气虽然有可能治病,却也有可能会生出事端、对人造成伤害。
万一这次是起反效果、害了太后娘娘呢?
那可使不得!
玲珑惶惑地连连退后。
脚后跟碰到了硬硬的凉凉的墙壁,已经退无可退后,她四顾看着,打算换个方向夺门而出。
谁知只是做了打算还没来得及实施,眼前一暗,身体骤然发暖,她已经被人轻轻抱在了怀中。
周围是熟悉的淡淡茶香和墨香。
玲珑放松身体,倚靠在郜世修的怀中,顿了顿,探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而后窝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七叔叔。”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道,“我怕会出事。我怕会害了太后。”
“我知道。”郜世修轻抚她的脊背,让她慢慢放松,“可我相信,你这个一定不会害人。一定会救了太后。”
而且,那香气最起码应该可以保护她。
只希望上天莫要负了她的一片孝心,让她有自身香气的庇护,可以安然无恙。
旁人说出那样不会害人的话,玲珑会觉得那不过是安慰她的空话罢了。
可是从七叔叔的口中说出,却有着让她也说不上来的可信的力量。
在郜世修的轻声宽慰中,玲珑渐渐平复了些。
许久后,终是点了头。
“皇上那边怎么办?”玲珑拉着七叔叔的衣袖,小小声地问。
这件事如果要做的话,必须得经过皇上的同意。倘若陛下不同意,再多的打算都没用。
郜世修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轻声道:“我来安排。你只管放心就是。”
当天下午,在指挥使大人的坚持和安排下,郜太后的屋里多放了一张榻。
自这天晚上开始,长乐郡主住在了太后的屋里,睡在那张榻上。晚间由长乐郡主亲自照顾太后,旁人不得插手。
因为有顾妈妈、冬菱和锦绣随侍在侧,另还有庄嬷嬷在外间看顾着,不会误了吃汤药,倒也没甚大碍。
即便皇上也说了,长乐这是尽孝之举,还是有许多人觉得这样做的太过。
不过,反对的话语声都被皇上给压了下去。
“太医没有开出有效的药来,朕和太子又忙着朝中诸事无法在太后跟前尽孝。”皇上道,“长乐和太后一向感情至深,如今她代朕和太子去太后照料,有何不可?”
也曾有人提议,不如让皇后娘娘代替皇上守在太后床边。
靖德帝想想沈家和郜家的关系,没有答应这个请求。反而坚持着让玲珑住在了静安宫。
一来皇上因为信任郜七爷,所以支持郜七爷的决定。
二来,太医在他跟前表示过,太后年事已高,这一次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他们也无能为力。
既然太医都说了无能为力,靖德帝宁愿期盼着长乐郡主的一片至诚孝心能够感动上天,让太后能够熬过这一次的难关。
想到长乐的真情实意,再想到宫中除了太子外,诸多子辈孙辈那假惺惺的悲伤,靖德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说皇宫之中亲情淡漠。
果然如此。
靖德帝本还不是特别放心,每每白天晚上的时候,没事儿就会去太后宫里看看。
结果当天晚上,他站在窗边,让庄嬷嬷稍微打开一点点缝隙,远远看到长乐郡主居然不顾太后身染重病,直接和太后同榻而眠。
靖德帝不禁动容。
太后染的是风寒。人人都唯恐被传染,长乐却毫不避讳。是真真正正想要照顾太后,并非是虚言。
这让靖德帝对玲珑亲近了许多,也愈发相信,郜七爷果然没有妄言。不管太后最后能不能好,最起码长乐郡主一片赤诚之心是实打实的。
后来白日里得空时候,靖德帝也会去静安宫探望太后。
每每到的时候,他都会发现长乐郡主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写画画。仔细一瞧,原来是抄佛经,祈求太后健康平安。
靖德帝赞赏地点点头,病没有多说什么。
郜世修也没料到玲珑会坚持和太后睡在一处。其实,他也怕玲珑被传染疾病。所以只让小姑娘歇在太后屋子里,还让玲珑晚上的时候把香囊和荷包摘了,保护她自己。
谁知……
最终,指挥使大人只能叹息着,命人给这丫头多准备些汤药,免得他提心吊胆担心她。
出人意料的是,不知是不是长乐郡主的孝心感动了上苍,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的病症,结果却奇异般地开始消退,太后在慢慢地痊愈。
初时高热没退,但是太后已经从昏迷中醒来。
两日后,高热不见,太后已经能够坐起身吃点粥。
五六天过去,太后已经可以由宫人们搀着下地行走了。
大概一个月过去,太后已然康复,静安宫里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靖德帝大喜,为太后的病愈而大赦天下。
就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宋奉慎提议,既是要庆祝,不若加开恩科,以示皇恩。
皇上准奏。
这年恩科设在了冬初,具体时日还未定下。
·
玲珑在宫里住了好一段时间,得闲了出宫回家住,方才有空和友人们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