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太黄氏得知她回侯府了,头个下了帖子邀请她到家里玩。
两人脾性相投,都是喜茶之人,斟茶,品茶,又拿了些书册看着讨论着,虽没有什么太多花样儿,玩得却很开心。
看书看累了后黄氏让人设了差点在屋子里,两人边品茶吃果子,边闲聊。
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大赦天下又加开恩科的事儿上。
玲珑没料到黄氏居然对开恩科那么上心,笑问道:“这种事儿你也要掺和一下不成?”
她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没料到,黄氏居然点了头。
“是啊。”黄氏剥着瓜子壳儿,声量稍微压低,“要知道,开恩科时会有大批学子进京。若是多备些好茶,说不得就能大赚一笔。”
玲珑听得眼睛一亮,“有道理!还是你有心!”
黄氏看她这样毫不遮掩的样子,忍俊不禁。连瓜子都忘记吃了,看着她直笑。
“不是有心无心。”黄氏道:“原先在福建的时候,认识一些家中有茶园的人。和他们走得近了,自然知道一些其中的道道。”
这话提醒了玲珑。
她侧头问黄氏:“你原先在福建那么多年,认识许多茶商?”
“其实,茶商并不多。”黄氏轻声道:“不过有好茶和好茶园的人家,倒是稍微知晓一些。”
黄氏是水师提督之妻,身份尊贵。寻常商贾等闲见不到她。
不过,能够多识得一些“有好茶的人家”也不错。更何况徐太太认识的那些人家,手中的茶肯定不是一般的好。
结识这些人的话,往后多进好茶,生意能够好许多不说,扈刚他们说不定也能多探听到一些消息。
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黄氏。
黄氏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说实话,黄氏一向口严。若非本就打好了主意要给玲珑牵线的话,她原本就不会提这些事儿。
不过这姑娘期盼的样子很有意思,大眼睛凉凉的水汪汪的,瞧着就跟那些萌萌的可爱小动物一样,很是惹人怜爱,又让人忍不住生出逗她的意愿。
黄氏佯作不知,欣赏了半晌玲珑这模样后,方才噗嗤一下禁不住笑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就帮你一回。只是话我可提前放在这儿了。喝茶我行,做生意我可不成。牵个线后,往后的路子怎么走,你得自己掂量着来。”
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太过直白,显得不近人情而已。
但玲珑知道黄氏这是特意提前说了的,为的就是不想往后两人间生出矛盾,于是笑道:“你肯介绍人与我认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需要再帮忙其他?再说了,做生意这事儿,你想帮忙,我也不敢让你帮忙呢。”
这就是在玩笑说黄氏做生意不行了。
黄氏哭笑不得,佯怒去拍她。
玲珑侧身而走逃了去。结果一个不小心,碰翻了桌上装瓜子的碟子。瓜子哗啦啦散落在地,吓了两人一跳。
黄氏就喊着让她赔瓜子。
玲珑不肯,黄氏就追着她出了屋子。
张妈妈让人收拾着地上的瓜子,望向院子里头正追赶着的黄氏,不禁嗔道:“多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计较。”
见黄氏面上满是愉悦笑容,张妈妈舒了口气,不由得跟着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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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承辂归家多日,每日里忙着继续习武,监督和教授下属武艺。又要见皇上、见同僚,参加宴请,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在家的时候少了些。
对此傅氏颇为无奈。
眼看着穆承辂不知何时又要回到边关去,她凑了时间和侯爷穆霖商议,“要不,咱们把玲珑和老三的事儿尽快定下来吧。”
穆霖也有此意。
男人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更何况现在穆承辂的年纪不小了,旁人像他这样的年纪,早已儿女满地跑。现下他却还是孤身一人。
“不过,这事儿总得问问七爷的意思。”穆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却也不得不提前把话和郜七爷说起,毕竟玲珑是七爷救下的,“待我和他商议过再说。”
郜七爷近日不在京城。
穆霖等了约莫半个多月方才请到人。
听到小厮说七爷来了,穆霖赶忙出屋相迎。远远看着那高大英挺的男人,穆霖暗自赞叹。世上男儿,似指挥使大人这般果决睿智的甚少,似指挥使大人这般相貌气度的更是未曾见过。
想到郜七爷也不过比穆承辂大一岁而已,穆霖不禁怔了怔。见七爷往这边行来,赶忙迎了过去,把人请进屋里。
前些日子玲珑歇在宫里,郜世修不放心她,未曾离开过京城半步。许多需要出京办的差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几天在外,刚刚回来就被请到侯府。他跟本来不及细思穆霖所为何事。
进屋上了茶后,郜世修刚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就听对面穆霖说道:“七爷觉得犬子如何?”说着比划了个数字三,“承辂。”
郜世修沉吟道:“沉稳干练,可造之材。”
“那七爷可放心把玲珑交给犬子?”
郜世修拿着茶盏的手瞬间捏紧,声音淡淡,“这话怎么说。”
他神色十分平静,穆霖没有发现异状,继续乐呵呵地说:“我有心促成好事,只是这事儿还得和七爷商议一番。所以还没定下来。”
穆霖也是习武之人,说话较为直接。
谁知指挥使大人比他还要直接。
“既然还没定下来,那就无需定了。”郜世修语气清冷地说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若是侯爷不急的话,此事稍后再议。”
商议亲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就算郜七爷现下没有同意,穆霖也不觉得有甚不妥,把人送出了屋去。
郜世修立在穆家,兜兜转转了几步后,终是按捺不住,问了玲珑的所在后,脚步一转去寻她。
他的步子难得地有些急促,失了稳重。
其实,总有念头不时地冒出来,告诉他,若他肯的话她一定能守在他身边一辈子。
可有些事情,终是不能强迫或者是用权势来逼压。这是他疼在心里的女孩儿。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得。
他怎能在她尚还懵懂的时候便替她做了这样重要的决定?
郜世修生来尊贵,又天资过人无往不利,从小便是强势的性子。
唯独在她跟前,从不施加分毫压力,半点都舍不得让她受了委屈。
心情烦躁地快步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远远地望见了她。
不等郜世修开口,玲珑已然朝他挥手笑道:“七叔叔?你怎么来了?刚才听人说你去寻了侯爷,我还想着能不能见到你。可巧你就来了。”
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容,郜世修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难得的踌躇,难得的犹豫。许久后,终是打算从她那里寻点苗头。
玲珑向前走着。
他就快步跟了上去。
“丫头。”郜世修轻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低,压得很沉,即便细细去辨,也觉察不出其中被刻意压制的那些忐忑,“我有事问你。你要坦诚答我。”
因他遮掩的好,玲珑并未发觉有甚不对。
她停下步子,回头望过来,双手负在背后,边倒退着走,边抬眸笑看他,“七叔叔只管说就是。我有什么不是与你坦诚相告的?你直接问就可以了。何至于再特意征询我的意见?”
现下走到了一段石子路。
郜世修生怕她这样容易跌倒,赶忙到她身边轻握住她的手。
很久之后,手心都开始出了汗,他方才慢慢开口:“你觉得穆承辂此人如何。”
“很好啊。”玲珑想也不想地答道。
“怎样的好?”生怕这丫头太傻听不明白,他刻意提点,“你若是和他永远一同生活,可还过得下去?”
“自然过得下去。”玲珑说得理所当然。
郜世修呼吸骤然停住。
玲珑没留意到,继续说:“……因为他是我哥啊。往常是在边关倒罢了。现在既然回来了,还不是日日相见一直一起生活么。”
郜世修没料到她居然给领会错了,无奈地抬指叩了下她额头,叹道:“你好歹也想清楚了再答。”
骤然的一紧张,又骤然的一放松,饶是素来镇定的指挥使大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郜世修缓了半晌方才又问:“你觉得他和我相比,哪个更好相处。”
“你们何至于比来比去的。”玲珑笑说,“他是我兄长,您是七叔叔,都是亲人,都好相处。再说了,七叔叔是长辈,素来让着我们,又不会生出矛盾。你这话问得可是奇怪得很。”
她说得坦诚且毫无保留。
郜世修明知她对他的看重,明知在她心中只有他最重要,此刻却是内心起了波澜。
听得话语中的“长辈”二字,再细细咂摸半晌……
那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了。
第51章
过了六月, 天气依然炎热。
因着冬日的恩科, 又有大批士子陆续入京赶考,提前定下旅店,边认真复习课业, 边在京中拜访有名望的大人, 意图拜在门下, 为日后仕途的顺遂提前做努力。
对此, 酒楼和旅店的东家们都开心不已。又到了可以大笔赚进银子的时期。
玲珑虽然是开茶铺的, 却也十分高兴。
品茗阁的茶好,素来注重品质, 接待客人们的时候也很耐心仔细,渐渐的名声也起来不少。
现下京城里的外地人多了起来, 闻名来品茗阁买茶的自然也增加了。
更何况, 酒楼日日都要用去许多茶, 因着恩科开得突然, 他们并未提前积攒够量, 临时再订又来不及, 所以只能就近购置。
生意最好的酒楼, 自然购置的茶叶也要品质够佳。不然客人们尝出茶是劣质的,会损了他们的名声。
品茗阁因着口碑和品质好,所以成了这些酒楼青睐的进茶来源。巧的是前段时间扈刚他们刚送了一批茶过来, 没多久, 他们又让金玉镖局押送了一大批进京。刚好赶上了这股酒楼买茶的风潮。
一时间, 大笔银钱滚滚而来。
玲珑开心得合不拢嘴。就连在族学上课的时候, 都是心情愉悦,走路带飘的。
宋繁时来看她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那走路都带风的模样。
宋繁时忍不住啧啧说道:“瞧你那点出息。小舅公每年给你的那些银子可是比这多得多。你赚的这些,顶多算个零头。还能这样高兴?”
他口中的小舅公,便是玲珑的七叔叔了。
玲珑丝毫都不被打击到,乐呵呵地说:“你这样养在深宫的人是无法体会到这种乐趣的。”又神秘莫测地笑笑,“就算你想体会一把,也没机会不是?”
身为正宫嫡出根正苗红的嫡长皇孙,宋繁时是不可能在宫外自力更生赚钱的。
玲珑这分明就是故意刺激他。
若是以往,宋繁时少不得要顶她几句。
不过现下看着眼前少女那双眸灵动的促狭模样,他反倒是心情好得很,勾唇笑笑,“嗯。是没机会。不若这样。”
他思量着说:“你多赚钱,有了银子,往后我出宫来看你的时候,你请我吃饭。”
吃饭才花几个钱?
就算是在京城最贵的福至酒楼里点满一桌子菜,玲珑现下一天赚的银子也是绰绰有余得很。
“好啊。”玲珑相当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又有了个主意:“小五啊,这样吧,你喊一声我表姑姑,我就请你在福至酒楼连吃十天,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可大方了。
在福至酒楼连吃十天啊!
这么多银子都可以买一大箩筐的鲜花来做茶了。
谁知那臭小子一点都不领情。
宋繁时顿时黑了脸,一改刚才的温和大度模样,冷飕飕地说:“小丫头片子,花个几两银子就想攀到我头上?你想得美。”
斟酌了下,和她同吃那么多天的机会放过有些可惜,宋繁时话锋一转,又道:“不若这样,我请你在东宫大吃大喝十天,分文不收你的,还送你满池的鲜荷花做茶。如何?”
玲珑考虑了很久,自己怕是没有十天的功夫连续住进去。上次在宫里一个多月,落下的功课都还没补全呢。
再说了,满池的荷花不算什么。
她如果想要的话,七叔叔能把整个京城的荷花翻腾出来送到她的跟前。
于是玲珑摇头婉拒了。
宋繁时不甘心,思量了下又道:“左右你答应请我吃饭。不在福至酒楼,在旁的地方也可以。或者在福至酒楼九次,其余时候换旁处。”
这显然就是在卡玲珑那“十次叫表姑姑”的话了。
玲珑又好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凑到他跟前低声怨道:“堂堂皇孙,这样欺负人,好意思?”
离得近了,她澄澈的双眸显得更为明亮,也更为动人。
夏日暖风的吹拂下,宋繁时脸微不可见地红了红。
“好意思。”他道,“长乐郡主都敢明目张胆坑我了。我为何不坑回去。”
玲珑啧啧地叹人心不古。
宋繁时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笑着说道:“定好了啊。最近我有空了就出来寻你。你可不许耍赖。”
玲珑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冷不丁蹦出来一句:“早先你娘不是给你寻亲事呢么?怎么没动静了。如果有人管管你,是不是就不会闲得到处乱跑了。”
还没事就来她这儿找茬子。
听到玲珑提起这个,宋繁时是真的暴躁了,气呼呼地说:“你没事儿提这晦气的做什么。”
说罢,拂袖而去。
留下玲珑暗自感叹不已。
——现在的小男孩儿啊,是愈发难伺候了。
瞧这脾气大的。
跟她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