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想了想,便担心地看向秦澈,问道:“那秦侍郎以后会如何?他如今还是凡人,即便身上还有仙魂,可仙魂已死,不再成仙便不能复生……总不能现在再劝他上山修道成仙吧?”
秦澈比在凡间的奉玉还要年长好几岁,且不说未必说得动这等官员,正经修道飞升者皆隐于山林间,极少现世,不会收这般年纪的弟子。
奉玉被白秋拉来之时,未想到白秋会告诉他齐风与秦澈本是一人,因此此前未曾考虑过,这会儿也没有主意。
此事着实不算好办,他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好说,待我回去后,去查查他这一世是何命数、是否有机缘造化,看看是否可以在他命数将近时将仙魂收入莲灯中育养……若是可行,或许还可以请合适的仙友将他收入仙门中作弟子,从头修炼,再等飞升之日。”
白秋一惊,问道:“可以吗?还可以这般收入仙门中吗?”
奉玉颔首,答道:“齐风原本就生在仙门中,有师门父母……想必他们会愿为此事,只是怕心是有心,却没有缘分。”
白秋胆战心惊,世间最怕“无缘”二字。她的视线缓缓落在秦澈秦侍郎身上,奉玉亦是跟着一同望去,看到秦澈又用拳头抵着口,吃力地咳嗽了好几声,咳得喉中已有撕裂之声……寒夜深深,他身上只披单薄的外衫,虽已到了春末,但天气多变,北方到了夜间还是凉的。
奉玉的眉头不禁蹙了蹙,他这种时候无法干涉凡间之人,也无法提醒秦澈须得自珍才能活得久些,但奉玉扭头看见白秋还孤零零的一只毛团蹲在一旁的小台上,她担忧地望着秦澈,一只耳朵垂着,却未察自己也在窗前风口。奉玉一顿,将自己的衣衫脱下,走过去将白秋整个裹起来,揣进胸口。
“嗷呜……”
白秋先前没意识到奉玉的动作,轻轻叫了一声。奉玉的外衫上还带着他身上的神君气息和温暖的体温,她当初被奉玉渡过气后,身上便沾了点他的气,亦对奉玉身上的仙气愈发熟悉亲昵,被这样一裹,便如同被他拥在怀里抱住一般。白秋周身一暖,挣了两下,将脑袋挣扎出来后,便忍不住放软身子,眯起眼睛不再动了,反而乖巧地凑过去蹭蹭他。
奉玉道:“今日我们便先回去吧,天色这么晚,你平日里早该睡了。你先在我怀中睡会儿,我抱你回去,明早醒来,便该是在家里了。”
白秋懂他的意思,但穿着奉玉的外衫还被这般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她终究不好意思,正要说她毛毛厚着呢,用尾巴裹一裹就行了,好将衣服还给奉玉……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奉玉已将衣服往她身上盖了盖,放软动作拍拍她的背,哄道:“睡吧,晚安。”
说着,他将白秋的尾巴亦往外衫中放了放,将她整个裹好。白秋连着两日奔波,本已疲惫,今日早已过了睡觉时间,的确是因齐风仙君之事未了才强撑,被奉玉的声音这么哄,又被包裹于他的体温和仙气中,白秋眼皮竟真的重了起来,试着撑了两下就挣不开了,她往奉玉的方向一歪,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奉玉将她在怀中抱紧,又往秦澈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神君之气强盛,且他与奉玉的确渊源更深,秦澈似是有所感,果真抬眸望奉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的确只是看了一眼罢了,两人隔着空气对望一瞬,秦澈便重新低下头,执笔飞快地在文书上书写,近乎笔落文成,不必思索。
他右手写着,左手却还握拳掩着嘴,静谧的一室空幽中,唯有他孤寂的咳嗽声。
奉玉一顿,抱着白秋飞快地腾风而去,不久消失在夜色中。
奉玉离开,秦澈却还独自留在室中。
他白日已经睡过,以他近日的失眠之症,自是不必再睡。说来也怪,他白日里那一瞬间安心安神,就像是幻觉一般,不过持续那短短片刻就不再有,一切恢复如初。
他仍旧是独自一人。
窗外天边一轮孤月,犹如黑布银刀。
这一年长安花依旧,却再不会有人与他彻夜谈军中事,谈复国境收边城,在东方初明时对弈一局棋。
窗边也再没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笑着执笔与他说天下论古今,神采飞扬地与他讲如何利民助民。
如今天下大定,长安已是盛世,可他的盛世却已消失,不复再来。绝望以后,本以为会再有一丝明曦,却不想天边还未亮起,伊人已逝,光明遂灭,终究陷入黑暗。
年华将逝,灯下却终只有一人独影。
胸中剧烈不痛,一口闷气不知从何处涌来,秦澈猛地抬袖,用力咳嗽一声,再低头,袖上已是鲜红一片。
奇怪的是,见此,他心中居然全无波动,一片平静。
文之是血尽而死,死前,想必眼中所见,也便是如此。
秦澈顿了顿,未管袖上鲜血,只继续持笔将剩下的句子写完,等最后一句落成。他见窗外晨光微亮,便起身到屋内换了干净朝服,带上东西,按部就班地往宫内走去。
又是一日。
待早朝结束后,他有事要单独奏给圣上,便留下来,将物件呈上,该说的都说好后,他低眉垂目地直着腰行了一礼,便要告辞。
少帝坐在上位,见他要走,便受了他的礼,只在他临走前,似是一顿,继而出声问道:“侍郎,你今日眉目不展,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澈自己都未察觉有这些异状,听天子提起反倒一愣,稍稍停顿片刻,缓声道:“臣昨日……梦见一位故人成仙,醒来惶惶,便有些失神。”
座上之人一顿,问道:“……何人?”
秦澈一顿,却未答。
座上之人见状,安静了片刻,却终是没有再问,只让他离去。秦澈躬身一礼,缓步走出殿外。
待秦澈走后,金殿书室里空无一人,主事之人早已屏退左右,只孤身坐在桌案后,有如了无生气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一动,华美富丽的金袖发狠从桌案上扫过,茶盏书台尽数倒下,噼里啪啦落地,瓷器木具碎裂之声在静默响起,无异雷震。
年轻的天子从桌案后站起,走了几步,撩起小心地用于遮蔽的华幕,望着后面露出的神坛,眼中流出两行泪来,悲道:“你为何不入我梦!你为何不入我梦!文之,你可是恨我吗?”
第141章
晨曦天边微亮, 仙雾氤氲, 浮玉山云雾之上, 仙宫伫立,朦朦清光从半掩的花窗间透进来。
白秋在奉玉上神仙意气息的包裹中醒来,周围十分温暖, 她在奉玉包裹她的气息中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眼,抬起头, 然后便迎上奉玉那双漂亮的凤眼。
意识逐渐清醒,白秋这才意识到她被奉玉神君抱在怀中,脑袋底下枕着他的手臂。她凝视着奉玉那双凤眸, 眨了眨眼,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出声唤道:“奉玉。”
说着, 她的手在奉玉胸前动了动。
“嗯。”
奉玉闷声应道,白秋能感到他的胸膛随着声音震了震。他微微直起身子凑近她,用手捧住她的脸, 声音略带温柔地贴着面颊而来, 轻声问道:“醒了?”
白秋点头, 刚要应答, 便不由自主地“唔”了一声。
齿间被吻住, 奉玉的仙气迎面袭来, 脸颊被捧住, 轻柔的吻点在唇上。白秋被他含住了唇,她看到他英挺的鼻梁,还未回过神,就被留恋地亲了一口。
这一吻可谓温柔,他抬头见白秋眨巴着眼睛往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不由一笑,便又低下头啄她。
柔软的唇瓣厮磨,感受彼此交融的温度,白秋被他亲得眯起眼睛,暖软的小狐狸不知不觉缩到尽头,却被他的手臂困住。奉玉趁机栖上去,两人更紧密地贴在一起,让她自然地将他抱住。白秋双手搂着奉玉的脖子,攀在他身上,身体羞涩地往后退着,拖在身后的九条雪白的尾巴却意识朦胧间悄悄往奉玉身上缠去,偷偷卷住他的手臂,挂在他的腰上,把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裹在一起。
一吻又是一吻,浅尝接着厮磨。
清晨晨芒淡淡,朦胧纱帐间却有一室温光,两人依偎,尽是慵懒缱绻之意。
白秋靠在奉玉怀间,被他身上温柔的仙意弄得化成一汪水,想要贴在他身上抖毛。两人即便分开尤是不舍,她搂着他的肩膀脖颈,彼此拥在一起,白秋忍不住抬头蹭他下巴,撒娇地亲他。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已不是昨日一直穿着的外衫,而是干净单薄的里衣,白秋一直窝着睡,也不知是何人替她换的,但这会儿也无暇顾及,只想着法儿的蹭他亲他,由着奉玉抱着她亲咬她的耳朵。
耳朵到底敏感,被带着点别的意味的嘴唇碰了碰,白秋便“呜”了一声,下意识地蜷成一团。奉玉低头看着窝在他胸口的秋儿,唇角一弯,不觉浅笑。
她昨晚人形睡着,却睡梦间自己放出了尾巴拖着,可见睡得极是放松,丝毫没有警觉之心。奉玉感到他抱着的软软的小狐狸正拖着尾巴在他怀里费劲地动来动去,打哈欠伸懒腰揉眼睛磨磨蹭蹭,心中软成一片,不觉又想低头寻她的唇亲她咬她。
两人又亲昵一会儿,白秋懒洋洋地不愿起来,慢吞吞地问道:“现在几时啦?”
奉玉由着她动,回答道:“已经快过巳时了。”
——那不是都快到中午了?!
白秋心中大惊,便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奉玉手臂一拦抱回去。他亲亲她的额头,缓声道:“别动,再睡会儿。你昨晚陪我奔波到凌晨,来回长安两趟,再躺会儿也无妨。”
其实从昨天白秋被奉玉抱着睡下到现在为止,也不过三四个时辰罢了,虽说起得迟,却反而睡得少了。白秋本来就还困着,红着脸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奉玉,也就算了,打了个哈欠乖乖凑过去靠在他胸口。
白秋靠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担心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呀?今日不用去天军营练兵吗?”
若是往常,奉玉早该走了。算起来,他们一起睡的时候挺多,但白秋醒来还在却是少。平日里,奉玉天未亮就会更衣去天军营,白秋身边便空了。
奉玉闻言一顿,这才想起白秋昨日匆忙回来,还未来得及同她讲天军营之事,便回答道:“今日特别。他们将天军营从南海那里搬过来了,却没想好要将它放在何处,现在还在这一带的三十六重天上上下下找位置,这会儿应当正扛着天军营跑来跑去,不必我去练。”
白秋一愣,先是吃惊于天军营也搬来了,继而一想,问:“那你今日不用走啦?”
“……嗯。”
奉玉一笑,说着,他又低下头,埋首到她颈间。
两人分离已久,从文之仙子返天后,即便奉玉来家里提了亲,还住了几日,可事实上在旭照宫终有家长在,着实不敢造次。白秋白日要练剑,晚上又不能相见,后来商议婚事定下后,奉玉便回去搬东阳宫……算起来,他们已许久没有机会亲近。
白秋其实有些害羞,但又同他亲热,尾巴在身后晃了晃,终究招架不住顺心而为,与奉玉凑在一处。
但她想想还是有疑惑,好奇地问:“昨日你回来,我爹没有为难你呀?”
“唔……”
奉玉凤眸稍稍睁开,与她分开几分,但还是在极近的地方。他顿了顿,说:“仙君虽神通广大,但我自己的地方,要为难到也有几分困难。”
他想了想,遂从榻上起身,也一并将白秋扶了起来。白秋虽困惑,但也跟着奉玉直起身子。
两人将衣服穿齐整后,奉玉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她看外面的景象。
仙宫位于层云上,有雾气,即便天色大亮,有窗户掩着却也混混不觉。但卧室的内窗被打开后,光亮一下子照亮了此前昏昏静雅的室中,倦怠之意散去,总算有了几分时间已近正午的感觉。
白秋往外看去,便是一怔。
奉玉道:“我已将东阳宫搬来浮玉山,日后便定居在此。”
窗外,院中的景象已然全变,奉玉在原本空寂的院子里放了些新的花草盆栽,再加上位置也已不在南海之上,无论天光背景都有变化,成了白秋从小便熟悉的天色山景,哪怕格局未变,感觉仍是大为不同。
奉玉顿了顿,又扣住她的十指,道:“你随我来。”
奉玉握紧她的手,领着她在东阳宫中走了一遍。
东阳宫的方方面面白秋其实早已熟悉,但还是跟着他一步一步走。
奉玉领着她看了东阳宫的几座仙殿,正殿、寝宫、书阁、院落。白秋发觉大约是由于搬家的关系,的确有些地方发生了变化,有些地方腾空了,有些地方添置了新物品,有些地方的家具动了位置……
白秋跟着他走完,仔仔细细地将奉玉带她看的都看了,但还是有些不解奉玉的意思。她还当奉玉是等下有话要问她,故而将能记下的都记了,等一圈走完,便疑惑地看着他。谁知奉玉停顿片刻,便开口道:“秋儿,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婚房。”
“……!”
白秋一惊,呆愣片刻后,脸顿时就红了。
奉玉看着她的模样,便知她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一重,眉眼弯了弯,笑道:“怎么,你还没想过成亲后要同我正式住在一起吗?”
“没……也、也不是……”
白秋踮着脚尖局促起来,奉玉望着她浅笑的样子,令她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视线不自觉地躲闪。
不是不曾想过……只是……
只是不曾有真实感。
白秋有些恍然,望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突然有种梦还未醒的失神。当初她与奉玉在凡间成亲,无媒无聘且决定得仓促,连婚服都是奉玉不知从何处临时寻来的……如今这回要来得正式得多了,她原先还没有意识到,如今奉玉一提,她才突然有了自己果真要成婚的感觉。
奉玉停顿片刻,对她道:“日后要住在这里,接下来还要行婚礼……你若是有什么想要改动的地方,都可以自行修改……若是有什么希望我去寻的东西,也尽可以与我说。”
说着,奉玉想起之前天兵们的事,不由笑笑,继续说道:“还有婚礼的准备和布置,也该筹备起来了。昨日长渊他们同我提起的时候,还说天兵们想抬天军营给你作花车……我虽当时已经拒绝了,可你若是喜欢,遂他们的意思倒也无妨……如何?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花车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