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宋昙
时间:2018-07-14 11:24:50

  徐三稍稍低下身子,又轻声问道:“柴荆,还有官家腹中的帝姬,你是否早有算计?”
  男人沉沉笑了,半晌过后,方才缓缓说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我若非有这阉宦之名,如何能在后宫之中,完名全节,潜身远祸?为免官家识破我这‘难言之隐’,我才将柴荆献美于上。如你所言,柴荆是我的算计。帝姬……也是。”
  徐三虽早已有了猜测,可如今得到印证,仍是心惊不已。
  她盯着周文棠,又缓缓说道:“所以,你和妖僧,虽是殊途,却是同道。他以为你被朝廷招安了,以为你忘了当年之誓,但其实,你忍辱负重,尽忠勤政,辅佐陛下多年,和他一样,都是为了要扳倒这大宋皇室,并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这女尊之制。”
  周文棠见她思及此处,似是有些意外,稍稍眯起眼来。他挑眉笑道:“这是第二个了。不错。多年以来,朝野上下,皆骂我贼臣奸宦,我倒是不冤枉。”
  他稍稍一顿,又攥紧她的手儿,目光深沉,分外认真道:“但我待你,实乃真心。知我懂我之人,唯有我的小兔儿。任你姓甚么,姓徐还是姓宋,我都无怨无悔。”
  徐三笑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和周文海,这二十年来,都是在一心复仇。只因你二人的爹娘,当初身故,乃是大宋皇室所为?”
  当年妖僧临死之时,曾隐隐透露此语。周文棠闻得此言,默了半晌,点头道:“正是如此。父母生恩,不敢忘怀,愿以一生报之。”
  徐三心上疑虑,一一消解。她抿了抿唇,没好气地拧了他胳膊一下,嗔他道:“若是我不问你,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周文棠勾唇,抬手将她搂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轻声说道:“我一直不提这些往日仇怨,不过是怕你为难罢了。”
  他倒是想的多了,她如何会为此为难?
  且不说徐三乃是世外之人,说起这些前朝恩怨,都觉得与自己毫不相干。便是相干,柴绍先被官家豢养,之后又多半死于官家或宋裕之手,她纵是流着宋氏的血,却也和这大宋皇室,有着血海深仇,和周文棠倒也是一路。
  徐三倚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良久之后,终是决定将自己最大的“难言之隐”,毫无隐瞒,对他言明。
  她思忖半晌,睫羽微颤,低低说道:“我若说了,你可别害怕。我也是世外之人,借尸还魂,才成了徐挽澜。”
  遥遥春夜,四壁月华。他搂着她,她靠在他的怀中,缓缓说起了,这两辈子的故事来,说她前生被何人所负,处境又是如何艰难,最后撒手人寰,又是几多心酸。
  再说她来了大宋,如何习字,如何打官司,如何经历种种,方才与他初见。而如今再一回味,她这才发觉,周文棠的心思,果然藏得深远。
  遥想当年,他借着蒲察之事,对她发怒,逼得她当即起誓,说日后两国开战,便是蒲察,也是她的敌人。她还向周文棠保证,说已与蒲察缘尽,绝不会再与他有分毫纠缠。
  后来韩小犬在他手下做事,他不由分说,便将韩小犬派到了西南险地。她与唐玉藻好上之后,他难得消沉,称病不出,借酒浇愁。如今想来,倒是她太过迟钝了,又或是因着他这一层身份,总不曾想到风月之事上去。
  这十年的故事,洋洋洒洒,若是成书,起码得近百万字。徐三说着说着,渐渐困乏,竟倚在他结实的肩上,合眼睡了过去。周文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边哄着她入睡,边垂眸想道:
  她睡得这样早,他还来不及,将那最后一个“难言之隐”,倾言相告。待她醒了,他要告诉她,自己与她的故乡,或也有些渊源可溯。毕竟他的生母,多半也是世外之人。
  这个世外,到底是何模样?娘亲逝后,二十余年来,他苦苦思之,不得其解。
  而如今,他不止得到了答案,也得到了一生至爱。
  只盼日后,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偕老共卿卿,恩爱两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番外……番外的结局,应该是要比正文的结局更圆满吧。
  番外写四个吧——
  第一世,主要写山大王和妖僧
  第二世,主要写狸奴、崔金钗
  第三世,就是这辈子后来的番外啦,应该主要提到裴秀、韩小犬、蒲察
  最后一个,就是真正的大结局啦
 
 
第247章 写尽雌雄双凤鸣(三)
  写尽雌雄双凤鸣(三)
  嬿婉新婚,自是如胶似漆, 难舍难离。
  接连两日, 周文棠都再未回宫, 与徐三同膳同宿, 白日或是教导裴秀,或是莳花弄草, 甚至还亲自下厨, 为徐三炊米烹饭, 而一入了夜,自是共赴巫山,翻覆不知几回云雨。
  其间三人用膳之时, 裴秀唤了周文棠声师父,那男人却是似笑非笑,斜瞥着那小儿, 当着徐三的面儿, 又威逼利诱,让裴秀改唤爹爹。
  裴秀闻言, 转头看向徐三, 见那人勾唇, 点了点头, 他便不再迟疑, 当即改口,乖乖唤了一声阿爹。
  这一声阿爹,落入有心人耳中, 自是意义非同小可。不出两日,朝野上下,开封府城,便几乎人尽皆知,徐周二人,已以夫妇相称。
  一个权臣,放着出身显赫的世家子不娶,放着白齿青眉的少年郎不要,偏生找了个三十余岁,年老色衰的宫中内侍,且还是实打实的阉人,众人对此大为不解,便说长道短,妄生异议,一时竟闹闹攘攘,满城风雨。
  有好事之徒,故作消息灵通,知其底细,便说这周文棠,虽三十有余,可却姿容俊美,宛如少年,那姓徐的亦是风流之辈,因贪恋美色,才召其随侍。若说二人乃是夫妻,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这姓周的虽是貌美,可他不过是后院一小侍而已,登不得台面。
  这般说法,很是合乎情理,众人私议纷纭,皆深信不疑。
  但也有人说了,姓徐的攀附阉宦,分明是势欲熏心,妄图贪权窃柄。更有甚者,说陛下如今一卧不起,早已无力理政,朝中政务,无论轻重缓急,皆由周内侍一人专断。二人这是狼狈为奸,欺君罔上,打的乃是窃国篡权的算盘。
  这般揣测,着实有些沉重,不为闲民所乐见,虽也有不少风言风语,但却流传不广。而无论何等流言,徐三都并不放在心上,说到底,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可她也未曾料到,这风言风语,才传了两日,便又惹出一番波折。
  这日里黄昏月上,二人时隔多年,又在院中比试剑法。虽有裴秀在旁撑腰,可徐三近来疏于习武,周文棠的剑道却比从前愈发精深,徐三没过上十几招,便颜面大失,败下阵来。
  春夜微凉,男人丝毫情分也无,手握长剑,寒光一闪,直直刺来。徐三受此剑风,躲避不及,行将跌倒,可周文棠却勾起唇来,骤然收剑,一手便将她细腰牢牢把住。
  徐三堪堪立稳之后,却是故意瞪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推开,转而牵起裴秀的小手,弯腰对着他眯眼笑道:
  “秀儿,你娘习武,也就十年不到,算是半路出家。比不得你这老奸巨猾的爹,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使了得有三十年。娘这辈子,只怕是治不住他了,就指望着秀儿,日后长成小男子汉了,能杀杀这老狐狸的威风。”
  裴秀牵着她手,看了眼周文棠,只见夜色之中,灯笼轻红,那男人持剑而立,立于院中,一身白衣,萧萧肃肃,果然是威压十足,令人不敢小觑。
  小少年见了,自是热血澎湃,憧憬不已,激起了习武练剑的雄心壮志来,当即点头应道:“好!等我长大了,我替娘亲赢回来!”
  徐三一笑,摸了摸他的头,有心挑衅,对着周文棠撇了撇嘴。
  男人手上利落,顷刻间收剑入鞘。他故意居高临下,睨着裴秀小儿,眯眼轻哂道:“孺子无知,大言无当。你和你娘,便是练上三十年,也接不下你爹的二十招。”
  周文棠使出这激将法,裴秀闻言,却是没甚么反应,只默默抬起头来,很是同情地看向徐三,瞧那眼神,实在一言难尽,仿佛是在暗自嘀咕——“娘真是可怜,下半辈子,竟然摊上了这么个疯子”。
  徐三失笑,暗想多年以来,自己可是没少受他压迫。幸而如今,她翻身作了主人,莫说夜里,便是白日,这匹高头大马,她也是想骑就骑,全然驯伏。
  她哄着裴秀,让他回房去,先温会儿书,便老实上榻,早早歇下。而裴秀走后,徐三令人在院子里头,支起了竹藤摇椅。周文棠靠在椅上,她依偎在男人怀中,静静听着他沉着有力的心跳,如猫儿一般,半眯着眼儿,抬眼望向漫天星辰,月明如水。
  春夜阑,星渐稀,茶香透竹丛,心安身自安。藤椅吱呀,不住轻摇,徐三渐渐困乏,正欲闭上双目,忽见梅岭引着一个妇人,自外急急而来。
  徐三兀自诧异,稍稍起身,蹙眉相问,却见那妇人自称乃是京中狱卒,旁人不敢来报,她迫不得已,前来报丧。
  徐三心上咯噔一下,紧攥着周文棠的手,再出言细问,却听得那妇人低着头,并不看向徐周二人,只操着有些蹩脚的官话,急急说道:“隔日一早,薛氏族人,便要各行发落。可今日夜里,天才一黑,薛小公子就想不开了,将自己藏起来的金耳珰、金坠子,狠命直脖,全都吞入腹中。”
  她稍稍一顿,匆匆瞥了徐三一眼,接着又低头说道:“人转眼就没了气儿,咱几个差役,特地唤了郎中,到底是回天无门。我还跟同狱之人,打听了一番,说是,说是京中的风言风语,七拐八绕,传到了薛小公子耳朵里头。薛小公子怕是,怕是失了宠,寒了心,这才吞金自尽。”
  言罢之后,她壮着胆子,稍稍抬眼瞥去,只见徐三负手而立,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只来回打量着她。到底是朝中权臣,这目光如剑锋一般,寻常人可受不住,这妇人被她这么一扫,早已是胆惊心颤,汗不敢出。
  少顷过后,她低着头,只听得那人缓缓问道:“转眼就没了气儿?”
  妇人叹了口气,忙道:“正是。我从前也听人说过,生金子能将人坠死,一咽下去,就救不回。薛小公子吞金自尽,许是想走得干净体面些。”
  徐三垂眸,冷笑道:“吞金自尽,可分毫也不干净体面,这吞金之人,更不会转眼就没了气儿。”
  金子无毒,但密度甚高。人若是大量吞咽真金,肠胃饱受压迫,会造成急性的肠道梗阻、胃下垂等,接着便是持续多时的腹痛腹胀,恶心呕吐。吞金之人,只能在这莫大的折磨之中,耗费上至少几个时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且最终必是死状凄惨,四处皆是鲜血、痰涎等。
  虽说徐三当日探狱之时,确实发觉狸奴的金耳珰、金坠子,全都不见了踪影,还为此而有些疑惑。可这妇人报丧而来,可口中所言,几乎字字破绽,徐三着实信她不得。她还说甚么狸奴自尽,乃是因为听得京中流言,心灰意冷,更是居心叵测,多半受人指使。
  徐三怒火中烧,先让梅岭唤来守院,将这身份不明的妇人扣住,接着便披衣起身,欲要亲去牢中,探个究竟。便是此时,又有下人,领着一来客入院。徐三抬眼一看,正是罗砚。
  罗砚身着官袍,满头大汗,显见是来得匆忙。徐三见状,连忙唤她坐下,又为她亲自斟茶,心中亦有几分急乱,只盼着罗砚此番过来,能带来一个称得上好的消息。
  罗砚见她为自己斟茶,连道不敢,茶也顾不上饮,只平声说道:“三娘,今夜我在府衙,差役来报,说是薛小公子吞金自尽。我闻得此言,立时赶赴牢中,一探虚实。待我去了之后,果真瞧见了薛小公子的尸身,还请三娘节哀。”
  徐三身子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幸而周文棠手上甚是有力,一把抵住她的后背,眉头微蹙,代她问道:“薛菡之死,可有异处?”
  罗砚连忙答道:“确有异状。狱卒只道他是吞金而亡,身故不过一个时辰,可我细一探察,发觉薛氏全身僵直,至少已死了有一日有余。我押下一众狱卒,再一审问,全原来三娘探狱去后,当日夜里,薛小公子便趁着众人歇下,吞金自尽,决然赴死。可这狱卒,也不知是不敢通报,还是受人收买,竟一直按而不发,拖到今日,才上报官府。个中底细,有待严查。”
  徐三闻言,遽然明白了过来。
  当日她与狸奴相见,她告诉狸奴,已为他打点一切,可这少年,却是死意已决。那些消失不见的耳珰金坠,并非由他用来收买打点,而是被他暗暗藏下,只打算趁着夜半无人,吞金自尽。
  而狱中卒役,多半已受宋祁买通,所以当日她才出了大牢,山大王便得了风声,知道她曾去探狱。而狸奴死后,这一众差役,故意压下不报,先来给山大王递了消息。
  宋祁得知此事,便想就此大做文章。京中流言四起,多半有他暗中推波助澜。而待这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之后,他才放出薛菡的死讯,只想让徐三心中有愧,误以为薛菡是因周文棠而死,自此埋下阴影,与周文棠疏离。
  徐三想通个中关节,又惊又怒,暗道宋祁如今玩弄权术,煽风作势,狡诈阴毒,心机之深沉,实在令人咋舌。她谢过罗砚,又遵嘱她务必要严查此案,罗砚匆匆将茶饮尽,便领命而去,重又回了府衙办案。
  罗砚走后,徐三再一深思,唯恐宋祁又造谣生非,让周文棠背上恶名。她正欲寻来徐玑,吩咐她如何应对京中流言,可周文棠却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眼睑低垂,沉沉说道:“阿囡莫急,此事或可一用。”
  徐三睫羽微颤,抬眼看他,却是没忍住落下泪来,既为狸奴所哭,亦为二人之处境泪落。
  当日她之所以前去探狱,便是忧心狸奴,怕他因家中变故,自寻短见。哪知她劝了半晌,狸奴却仍是走上了这不归之路。
  是了,他昔日养尊处优,自小到大,更是阿母的掌上明珠,可如今家败了,婚事落了空,母亲姊妹,全被斩首,族中男儿,亦都沦为贱奴。原本簇锦团花的人生,如今柳折花残,满眼凄苦,他尚且未满十八,如何受得起这般打击?
  可徐三,到底是救他不得。
  周文棠见她泪落,低低一叹,抬手将她勾入怀中,一边拍着她后背,轻哄着她,一边附在她耳畔,将他心中大计,缓缓道来。
  这日过后,二人虽仍是恩爱如初,但当着人前,却是故作疏离,每次相会,几如偷情一般。宋祁不知底细,以为是自己那一出离间计奏效,心中大为得意,而徐三对他,虽是忌惮,虽是厌弃,却仍不得不与他亲近起来,为其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二人相处之时,山大王有时故作漫不经心,出言试探,问她近来和周文棠可有往来。徐三自是与周文棠多有往来,偷情无数,可她闻得此言,却是淡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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