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女是女子生前怀着怨恨而死,从而化作的妖怪。
傅小昨下意识地想起了游戏中的设定。
眼前的百香子,到底是怎么在寻夫途中,抱着怨恨死去的?她突然不敢再出口问了。
“这副样子,连你们看了都要觉得害怕,又怎么还能出现在夫君面前呢?而且,”百香子微微笑了下:“妾身也偷偷去见过那位小姐,长得可真是美极了。”
所以她就一直这么躲在暗处,守着加贺一郎步步高升,直到他受冤而死,自己沦为物怪?
这样想着,傅小昨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你为什么不去给加贺一郎报仇呢?”
如果是怨恨他始乱终弃,从而不想为他报仇的话,她压根不必要求他们几个外来者,在幻境中做出行动。
百香子闻言长长地叹了声气,青白僵硬的面容上,居然多了几分少女般的调皮感:“妾身当然想为夫君报仇呀,只是,没有能够来得及罢了。”
——什么意思?
傅小昨满目迷茫地望着她,理解不能。
对方仿佛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下:“果然听不懂对不对?嗯……那恐怕要你身边那位背着药箱的先生来解释才行,毕竟,跟什么□□□相关的事情,妾身自己也不太懂的呢。”
——怎么又跟□□□扯上了关系?
她愣愣地转头看向一边:“药郎先生?”
那厢卖药郎沉静的眸光中有些莫名的冷意,他就这么盯了身前的百香子数秒,最终微微阖了阖眼睫,淡声开口道:“□□□的结界,是隔绝于人世、妖道、鬼蜮以外的,特殊所在。”
——结界?
之前海坊主好像提到过,这座蔷薇岛就是□□□设下的结界。傅小昨习惯性地把卖药郎的话转过好几个弯去理解——所以,难道是在骨女动手为加贺一郎报仇之前,发生了某件事,迫使她不得不躲入这片与人世、妖道、鬼蜮隔绝的地方?
“……你需要避开人世?所以才不能从蔷薇岛上出去?”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百香子闻言,有些神秘地笑而不语。
卖药郎冷静的声音在旁淡淡道:“她要,避的,不是人,也不是,妖——”
那是鬼咯?
“——是,鬼使。”
鬼使……傅小昨脑子里第一反应跳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努力摆脱那种即视感,她的思绪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整个妖都万分纠结:“如果是我以为的那种,以勾死人魂魄为工作的鬼使……你一个妖怪——就算你是物怪好了——怕他们做什么呢?”
及此,百香子面上的笑意终于微微消减下去:“妾身自己,当然是不怕鬼使的。”
什……么意思?
想到了什么,傅小昨突然悚然一惊。
她之前在幻境中猜测,这片地域里只有一个物怪,然后便始终以着这条思路在走——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存在?可是,就算还有另外的物怪,同理也无惧勾魂鬼使啊?
——需要避开鬼使的,不是只有死人的魂魄吗。
想到这里,她努力去联系之前的所有信息,然后,逐渐产生了个堪称荒谬的猜测。她颇感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难道是、加贺一郎……?”
百香子再次被逗笑一般,抬起一手掩住了口,同时轻轻点了点头:
“夫君被害当天,京都的一位□□□大人找上了我,说他可以帮忙,让夫君的魂魄不被鬼使引去,但需要我们待在这座岛上,寸步不可离开。”
傅小昨整个妖都受到了冲击:“那加贺一郎人呢?”
“亡魂失了实体,再不能现于人前,”百香子垂下眼眸,轻轻拭了拭手中的骨刃,“妾身只能让夫君的魂魄,附于这柄剑上了。”
看着那灰白色的剑身,傅小昨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同时有一股热血隐隐往头上涌,一时激动之下,出口语气便忍不住有些冲:
“你——你怎么这么傻啊!他都那样了……你现在变成这样不也是因为他!你难道一点也不介意吗!?”
在这一顿迎头痛喝之下,百香子的眉眼间顿时浮起些惊愕,但很快又淡淡笑了笑:“起初自然是介意的……现在么,的确已无甚感觉了,介意也好,怨恨也罢。”
傅小昨听了简直要怒其不争:“你可是骨女啊!骨女可是因为怨恨而生成的妖怪啊!十二年里你这怨恨就消解干净了!?你不是物怪吗?你的执怨呢?光光在幻境里呆着,居然就一派岁月静好了?你就不能好好动脑子想一想吗?就连在幻境里,他身边也从始至终都没有你呀!你快给我醒醒啊!”
她这一大通的怒气堪称真情实意,把犬神跟九命猫都唬得双双耷拉下了耳朵。
眼前的百香子反倒觉得有趣似的,笑看了边上沉默不语的卖药郎,柔声道:“哎呀,这么吓人的吗,难怪要瞒着她了。”说着,她话音又倏地一转,其间多了些虚无般的感叹,“不过……原来才过去十二年啊。”
如此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她面上便重新挂起了那分淡淡的笑意:“小姑娘,你要知道,人心各异,执怨也是分好多种的……不是每一份执怨,都是想要害人性命。”
傅小昨方才喊得很投入,现在还在小小喘着气:“你不是想杀那户世家上下吗?”
“那也是我想呀,”百香子冷峻眉眼间有些难得的无奈,看向自己手中:“夫君自己不想,妾身又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意思?
傅小昨皱着眉头看着她,半晌,才忍不住有些狐疑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成为物怪的,你的执怨到底是什么?不是复仇吗?”
“妾身说过,妾身已经没有怨恨了。”百香子的面容上,是与话音里一般的风轻云淡的,“......妾身化为物怪,只是因为夫君自己的执念未解。”
——她沦为物怪,不是因为自身的怨恨,而居然是因为来自加贺一郎的执怨?
——加贺一郎的这份执怨里,甚至连为自己报仇的想法都没有?那他到底是在执着个tm什么鬼呀!?
傅小昨胸膛深深起伏,费尽全力才压抑住了想要爆粗口的欲望,恶狠狠地瞪向她的手,眼睛几乎要冒火。
然后,她就这么在一众颇惊悚的目光中,伸手指着那柄剑,脸红脖子粗地破口大骂:
“加贺一郎!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渣!你有本事滚出来!”
第37章 第37只妖·解脱
“妾身不是已经说了吗, 夫君现在只是魂魄形态,是没有办法在诸位面前现形的。”百香子带着些无可奈何地轻声叹息道。
“……那他总是有思想的吧?你难道不能跟他交流吗,你弄出那个幻境, 又是为了什么啊?”傅小昨简直感到有些烦躁了:“难道就真有这么喜欢默默守护别人不求回报的白莲花圣母人设啊?”
过于口直心快了些, 在看到对方面上微微怔愣的神色时,傅小昨又忍不住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 在她想要出口道歉时, 脑内突然灵光一闪, 顿时仿佛抓到了某点之前始终被忽视的信息。
“不对呀……既然你是因为加贺一郎的执怨才沦为物怪的话, 而加贺一郎并不想为自己报仇——”
傅小昨一边若有所思着, 一边努力组织逻辑:“那这样说来,你为他营造那个幻境,本质目的就不是让外来者代为报仇了,更不可能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情……”
同时,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幻境中的加贺一郎,那副唯一有着血肉身躯的身影。
想到什么,傅小昨没有去进一步追问眼前的百香子,而是刷地转过头, 朝向身边的卖药郎:“药郎先生, 你之前说过——因为我的形体为真实, 所以, 幻境中那些看不见我的骷髅,皆为虚假,对不对?”
“对。”
“那么, ”她抿了抿嘴角,觉得嘴里有些发干,“幻境里的加贺一郎,他也看不见我……他也是虚假的吗?”
身前的百香子闻言及此,冷峻眉眼间突然微微颤了颤,携着些微叹息地,无声闭阖下去。
卖药郎却似是始终不为所动,语声亦然沉静无波:“不是。”
——不是。
——不是虚假的。
听到这个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傅小昨却觉得脑袋里都空白了几秒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百香子低低垂着眼睫,沉默半晌,嘴角轻飘飘的笑意有些无力:“……夫君觉得,他需要赎罪,需要受到惩罚。”
傅小昨回过神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个逻辑——所谓的赎罪,就是让自己的亡魂一遍遍经历受冤惨死的经过吗?
听起来不仅很荒谬,而且让她直觉的——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他觉得他需要赎罪。那你自己觉得呢?先不论他所谓惩罚自己的方式有没有问题,难道你觉得他没有错吗?”
“……从一开始,妾身就只是想为夫君报仇而已。”百香子眉眼间的神色有些悲哀,“怨恨,对错……从夫君死去那一日开始,这些对于妾身来说,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傅小昨看她眉眼间浓浓的沧桑感,莫名想起了——“原来才过去十二年啊”。霎时间,心里仿佛被揭开了一层迷纱,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加贺一郎死后这十二年来,你们始终呆在这座岛上不曾离开过吧?那么在这期间里,那个幻境——你陪他经历了多少次?”
“……妾身记不清了。”
至此,傅小昨终于明白过来,先前那种怪异感究竟来自哪里。
加贺一郎虽说是要惩罚自己,可是在整番幻境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风光无度,普天称赞,享尽荣华富贵,娇妻美眷在旁,直到临了才吃了当头一斩。甚至在幻境之初,他还压根没有让自己重新经历长达八年的艰苦小兵生涯,反而直接以崭露头角、身为英雄回归的画面作为幻境开头——
这到底是在赎罪,还是在度假?归根到底,真正在这无尽的轮回中受苦的,又是谁?
傅小昨突然回想起百香子方才的那句话:“他觉得,他需要赎罪”。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口发凉。
原来这句“他觉得”,根本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个意思。
……百香子根本什么都知道。
加贺一郎的自欺欺人,懦弱逃避,她全部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也许她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又或许,是经过了太久的时间,才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解脱,因为她已经成了物怪——执怨一旦消解,物怪也将消亡。
加贺一郎用那颗假饰以愧疚的懦弱虚荣心,把百香子死死地纠缠住了。她只能看着他永无止境地沉沦在幻境里,在堕妖时抱有的怨恨都消解后,对错也没有了意义。为夫报仇的初衷成了一种偏执,支撑着她存在的全部意义——而用来维持这份偏执的代价,就是那些曾经对丈夫的爱意,一日日地渐趋损耗,终至殆尽。
……
“——主人?主人,怎么了?”
傅小昨被一连串轻唤叫得回过神来,抬眼就见面前的犬神正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在那双清澈专注的眸中,清楚看到了自己丧得就差没哭出来的表情,傅小昨一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一边转开了眼,没再敢往身前的百香子脸上看。
结果这一转头,她刚好对上了身边九命猫那两道黑亮灵动的目光。
瞬时间里,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然后整个妖便彻底呆了住。
九命猫原本也难掩担忧地看着她,但此时见她傻愣愣地盯着自己发呆,没一会儿后,一双高傲猫眼中目光就躲闪了起来,再被多盯几秒,耳朵尖都开始泛红——
她就气急败坏地开始喊道:“发什么傻!?笨蛋傅小昨!”
傅小昨一片混沌的脑中顿时被骂得一清,乍然于梦中惊醒似的,转回头去,炯炯有神地盯牢住了眼前的百香子:
“我有办法了!”
——
“主人,我们为什么又要再进到这个幻境里来?”犬神放轻动作将她放在地上,一边接过她手上那柄沉重的骨剑。
傅小昨轻轻跺了跺脚,果然便见眼前已有几分眼熟的长街,再次紧跟着喧嚣热闹起来。
“没办法,加贺一郎要么就躲在剑里装死,要么就窝在幻境里装傻……我们若要逼他现形,干脆带着这把剑来幻境里找他,看他还怎么装。”
眼看长街另一头的白骨军团走过来还要再花些时间,她就先转而看向身旁的卖药郎,口中有些不满地哼了哼:“药郎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老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之前一点都不告诉我们?”
“为了,尊重你们,艰苦讨论,的思想,成果。”青年秀美昳丽的面容上,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类似于愧疚心虚的情感,淡声回答道。
“……”
傅小昨日常被怼得噎住,同时也回想起了,自己先前那洋洋得意小人得志的姿态——自知理亏之下,没有再继续延伸这个话题。
于是,就这么四个成员之间胡乱瞎侃了老半天,以加贺一郎为首的白骨军队,终于缓缓行至眼前。
傅小昨看清那人面上意气风发的神色,嘴角冷酷一挑:“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