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微风带着隐晦的凉意,在风里站了很久,才能够察觉到覆在皮肤上的寒冷。
忍足孤身在校道上走着,岳人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某一次相似的春日。
【“那个是你们班的转学生吧?”结束网球部的训练已经是夕阳时分,忍足侑士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停下了脚步。
“恩?”岳人咬着从料理教室被投喂过来的点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那个性格高傲的转学生正站在二楼的窗户边,他念出了她的名字,“……是北川绘里啊。怎么了?”
“总觉得,她的表情很不妙。”
“她每天都是那副表情吧。”岳人吐槽道。
不知道为什么,忍足侑士那天显得非常热心肠,“去看一下吧。”
他的身影穿过樱花纷纷扬扬的校道,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岳人出于闲着无聊的心态,慢悠悠地跟在搭档身后。
绘里站的位置是二楼的美术室,在放学后安静的走廊里,他清晰地听见了从教室里传来的说话声,女生们聚在一起,八卦着有关北川绘里的传言,从“听说她把人推下水里”到后来演变成“或许她那个性格是因为狂躁症也不一定”,也只用了短短几句玩笑话的时间。
岳人好奇地打量着转学生,忍不住想要采访“你真的做过这种事吗?”,而后者回以冷淡的视线,在她推门进去教训那些人之前,有人的动作比她快了一步。
“打扰到你们了吗?”忍足侑士不由分说地推开门,“今天是我值日,你们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情吗?”
“怎……”女生想抱怨忍足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在看到他身后的北川绘里时,识趣地咽下了那些话,“没事了。我们这就离开。”
她们连画具也没有收拾起来,就一副被抓包的模样,低着头匆忙地从后门离开。
当这片区域都安静下来后,岳人左右打量着两边。要不是一只手被忍足侑士抓着,他很怀疑北川绘里刚刚就应该爆发了——现在她的低气压也没有缓和到哪里去。
“那个……”
他企图开口挽救一下气氛,但两个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算了。
一向被大家所瞩目的少年、很少面对这种被无视的场面,这让他难得产生了一丝逆反心理,想着反正是侑士闯下的祸,他自己应该能够解决,岳人摆了摆手说道,“那我先走了。”
他走出长廊后,遥遥地回头望去,那两个人的身影被夕阳抹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好像他们之间,刚刚还针锋相对的气氛根本不存在一样。】
故事总是这样开始,在不经意的午后,不曾预料的邂逅、泛起波澜的平静生活——岳人一直觉得自己的搭档忍足侑士是个神奇的人,尽管他对谁都没有表现的格外友好,但只要他愿意,能够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唯独这一次,在北川绘里和侑士成为朋友之前,向日岳人也踏上过同样的轨迹。但是那个时候,他毫不在意这份邂逅,也没有去了解某个人的兴趣。
樱花在空中打转,忍足侑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与那时一模一样的画面,可早已错过一次的人,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也永远错过了当时的她。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胸腔泛起针扎过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
在莫名其妙的失落中唯一确定的是。
……突然很想见到她。
*
这节课迹部景吾选的是德国文学,因为课程冷门,空旷的教室里一向很安静,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总有人窃窃私语,等他抬头望去,一个个又做贼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少年不由地颦起眉头,食指敲了敲桌面以示警告。
然而没有震慑多久,周围又传来小声的议论,偶尔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让他不得不在意起来。
迹部景吾走出教室,不出意料地看见议论中心的当事人正倚着墙壁,低头玩手机。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关上了教室的门,连同窥探的视线一同挡在门后。
“下课了?”绘里梦游似的回神,“……我在等你啊。”
迹部景吾挑了挑眉,“等我?”
“不用刻意摆出一副‘我知道没什么好事’的表情吧……”绘里难免有些心虚气短,“这次,真的只是一个小问题。我问完就走。”
就算是迹部景吾,也想不出他们之间是否还存在有没有解决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内心有些排斥这或许出乎意料的问题,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从不退缩的习惯,让他在女生面前淡然地应承了下来。
“那个……”得到了许可之后,她反而犹豫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语气中不自觉带出的不耐烦意味,更像是为了掩饰忐忑而虚张的声势。但沉浸在心虚中的女生并没发现这一点。
“戒指。”她似乎被迹部景吾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答道,“……是戒指。”
随着她的说辞,不自觉地在阳光下张开了五指,他垂眸看着已经淡到无法看到的圈痕,“你是说这个么?”
第一次见面时还很清晰的圈痕,如今淡的看不清痕迹,绘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这个戒指,去哪里了?”
“不是跟你说过么。”迹部景吾挑起眉头,又重复了一遍,“扔了。”
“我想再确定一次——‘扔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说不清为什么每次在她面前提起从前的事情,都能够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一点,迹部景吾迈开脚准备离开,被女生扯住了衣袖。
“等一下……我是说,请等一下。”她表面低声下气地用上了敬语,实际上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把它丢到了哪里?”
手背与她的指尖碰触,若有若无的接触让他有些不自在,以至于没有立刻制止她胆大包天的动作,“学校后面的人工湖。”他扯开嘴角,讽刺地问,“怎么?难不成还要去捡回来吗?”
她已经这样做过了。
绘里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那个戒指在掌心留下不容忽视的触感。
“……不是。”她后知后觉地放开了迹部景吾,“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而他只是回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冷笑。
“我先走了。”绘里转身,她能察觉到迹部景吾在身后探究的视线,却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异常状况……或许,根本没有办法解释。
明明被丢进湖里的戒指,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手上,这个问题一旦解开,所面临的答案比任何时刻都严峻万分,她和迹部景吾或许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
……这份早已错过,不合时宜的心意。
带着难以言喻的恍惚感,漫无目的地穿过大半个空旷校园,过了许久她才发现,原来并没有到下课时间。
“绘里。”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女生停下脚步。
拥有着太阳般明亮发色的少年,从高处的台阶一跃而下,语气有些抱怨,“我找了你好久。”
“……是岳人啊。”
她侧头望去,嘴里说着应付的话语,思绪却乱糟糟的,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章程。只能看见岳人在面前说着什么,耳朵里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病房外的惊鸿一瞥,初次见面时避而远之,以及后来不得已相处中的针锋相对……仔细算来,她跟迹部景吾好像从来都没有气氛很好的时候。
她总是满腔困惑,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确切的答案,而迹部景吾会因为她的困惑而感到愤怒,愤怒之后,是一次又一次妥协的骄傲,以及因此产生的挫败与不甘心……这一切,并不是没有察觉到过。
偶尔也会想,对于迹部景吾这样骄傲的人,哪怕稍微企图染指他的自尊心,也已经是非常冒犯的事情了。而她却仗着无知一犯再犯,至今没有被迹部景吾拉进黑名单,大概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呢?
不是因为他本性善良。
也不是因为他脾气温和。
更加不是因为他助人为乐。
是因为在一次又一次越界行为中,每一次都确认了他会纵容自己的,从而变本加厉,等到反应过来,好像已经踩着他的底线有恃无恐起来。
得出了结论,脑海里像春雷炸响一般,突然一阵轰鸣,眼前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绘里?”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少年困惑地呼唤着她。
女生恍若梦中惊醒一般,愧疚地问,“刚刚没有听清楚,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
“抱歉,岳人,下次再说吧。”透过树影细碎的金色光芒落进她黑色的眼眸,化作暗夜中遥远的星烁,忽然演变成无论如何也无法触摸到的存在,她没有听完少年的话,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在明确自己想要做什么之前,身体已经行动了起来,“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就去做。”
“——?”
樱花在空中打转。
女生转身扬起的长发。
离开时第一声奔跑的脚步。
仿佛电影里的静止的长镜头一般,周遭的场景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了片刻,那一瞬间短暂地连樱花都不曾落地,却又像过了一生那样漫长。等待了许久的下课钟声终于响彻校园,整个冰帝骤然热闹起来,人群鱼贯而出,很快隔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她的身影与许多人交错而过,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恍然间,岳人的眼前浮现了许多画面,那天夕阳下交错的两道身影,游乐场里她一瞬间动摇的神情,以及刚刚离开时、被微风轻轻掀起的裙摆。
人与人之间,原来会存在那么多次,没有理由也没有痕迹的错过。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绘里,此时此刻非常想见到她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你们对忍足少年很冷漠qaq
下章有告白,你们要不要猜一下是谁对谁。
※、第52章 日暮
绘里逆着追逐打闹的人群回到教室时,只剩下值日生举着抹布在擦拭窗户,她听见响动回头,看到绘里时明显惊讶了一下,“……北川同学?”
环顾着室内空荡的桌椅,说不清内心深处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绘里满腹心事,没有跟陌生人寒暄的兴致,说了声“打扰了”就要转身离开。
“你来找迹部会长吗?”身后的女生及时叫住了她,绘里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对方毫不避讳地对上绘里的视线,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的打探。
“是,我在找他。”
女生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咦?……还以为你不会承认呢。”
绘里移开视线,夕阳温柔掠过微风吹起的窗帘,恍惚间让人想起梦境里的某一幕,但在她想要更清晰追溯回忆的时候,那些画面又像碎片一般四处散去。
“迹部会长跟你说完话之后,就没有回来了。”女生拉上了窗帘,意有所指地说道,“他从来不旷课的。”
“……”
难得旷课的迹部景吾没有回自己的班级里,在学生会也找不到踪影。
心中某种热切的情绪,在一次又一次打开门后落空的期待中渐渐冷却,从一开始想要跑着去找他,到后来迈开脚步也变得有些道不明的沉重意味。
一路上脑海中涌现了许多回忆。
他傲慢又不耐烦的表情。
他从来不友善却非常好听的声音。
他撑着黑伞在雨雾中矜傲沉默的剪影。
他面对自己时,总是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冷峻眼眸。
绘里停下了脚步。
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绯红的夕色染上平静的湖泊,平添一丝暧昧而绚烂的气息。她看见自己寻找许久的少年。他的身影不期然地出现在湖边,如同往常一般沉默,仿佛一直以来都压抑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情绪,在浓烈的霞光中才稍微泄露出来。
绘里朝他走去。
每一步,都让她想起当初一次次不由分说地接近他、企图从他身上得到答案的场景。
即使无比排斥她的问题,但在任何情况下,迹部景吾都没有对她说过谎。事实上,他的诚实有时候更加让人招架不住,毫不掩藏地带着对往事的不满与厌恶,这样不留情面的迹部景吾总是让她没由来地紧张,现在想来,那些不敢靠近的情绪并不是因为害怕。记忆会因为意外清空,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地记录着她曾经喜欢过谁这件事。
那是很深刻、很久远的喜欢,旷日持久地习惯使它得以镌刻在骨子里,想要摒弃它,就像从皮肤切入骨头一样泛起疼痛。
她停下来脚步,隐约觉得这一幕没由来地眼熟。
“迹部。”
听见她的声音,少年侧头,眼眸深处某种沉重的意味,随着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扩散到空气中,让绘里有一瞬间短暂的失语。
本该由自己挑起话题,却没能成功进行下去,而迹部景吾看上去更是对谈话的兴致缺缺,他的视线空泛地落在女生身上,很难说清他在看绘里还是在看她身后的天空。
“你真的这么好奇吗?”过了许久,迹部景吾才收回视线,“那天,我的确是在这里把戒指丢下去的。”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他显然误解了女生的意图,挑了挑眉,“一直以来以愚蠢的借口不停质问我,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吧——北川绘里,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在执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