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手站起来,将带血的绢帕折了几下依旧塞进胸前,宫南枝略微扬起头,睥睨临下。
白峥不再争辩,其实方才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说出这番话来,在情在理,都不应该。
只是,脑子一时发胀,言语不受控制,不合规矩的话就跑了出来。
“是我冒昧了,还请宫小姐多担待。”
苏白扶着她,看宫南枝站了起来,顺便也将白峥扶了起来,随后自己来到宫南枝身旁。
“宫小姐没事吧,方才吓坏在下了,那条毒蛇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还好还好你没事。”苏白紧张的看着她。
宫南枝双眼澄澈,只是看了眼苏白,却没有接话。
所有氛围,所有事情,都未免太过奇怪。
不多久,夜月笙醒了过来,白峥嘴角挂着笑,双手搀住他一只胳膊,淡然道,“太子殿下,可觉得好点了。”
夜月笙看他面色无恙,心里也觉得安定下来。
“无事,刚才我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喂我吃了药丸,入口清爽的药香,不知什么药功效如此之强。”
宫南枝还是远远的站着,也不答话。
苏白看看三人,遂接话道,“此药丸名曰琼浆玉露丸,是神医缪竹所制,方才宫小姐见你中毒昏迷,情急之下拿出来救了你一命,所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莫不是要以身......”
“胡说什么呢,书呆子,月笙哥哥已经跟风桐公主定亲了,明年三月就要倾城迎娶的,你别在这打闹了。”宫南枝打断他的话,口气略显不悦。
夜月笙想,还真是急着跟自己撇清关系,之前巴巴的盼着自己,靠着自己,恨不得时刻黏住自己,这一转身,却将自己狠狠抛却,弃之敝履。
宫南枝却想到,本来纠缠了十年,就不得好心情了,人家苦苦挨了十年的磨砺,愣是一句怨言都没有,现下已经定亲,再被这样勾搭联想到一起,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怨恨自己呢。
这书呆子,这般没有眼力劲。
“宫小姐跟莫三公子确实般配,之前从南国到北朝一路上,听公子一直提起宫小姐,想必心爱至极。”白峥清雅的面庞,此刻在昏暗的山洞里灼灼冷艳。
“好了,赶紧找出口才是正事,书呆子你照顾一下两个病人,你们跟在我后面,这山洞像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曲径通幽,倒像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高手。”宫南枝越走越觉得蹊跷。
“南枝学过奇门遁甲之术?”夜月笙暗下惊奇,不禁细细打量。
“哦,懂一点。”之前和莫雨一起,跟缪竹学过几年医药,那老头子却也是隐世高人,奇门遁甲更是绝学。
她对医药不感兴趣,愣是钻研了一些旁门左道,想不到如今竟也用上了。
前方虽有水声,却终究弯弯绕绕,看不得哪里有门。
宫南枝四处敲打了几下,正前方若为乾,坤地,巽风,震雷,坎水,在那里!
她跑过去,找了个石头,用力击打那边石墙,不多一会,竟有了一个口子,“书呆子,过来帮忙!”
看见了一丝光亮,三人皆向前来,用力敲打石墙,“轰隆”巨响,一条清澈蜿蜒的溪流飒飒奔向远方,太阳照了进来,重见光明的感觉令四人不禁都皱了眉头,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白昼。
夜月笙站在她身旁,轻声说道,“南枝,多谢了。”说罢已然走在了前面,白峥还是不紧不慢跟在一旁。
宫南枝撇撇嘴,可惜了那枚玉露丸,老头子当时就给了两颗,一颗给自己,另一颗给了莫雨。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这么轻易就给了别人,指不定怎么跳脚大骂呢。
四人走到山中的时候,一堆人已经围了起来,冬青子夏红着眼奔了过来,拉着宫南枝掉起眼泪。
“好了,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宫南枝抱抱她俩,强自欢笑。
“你可吓死我们了,山里虫蛇这样多,被咬了怎么办,啊,小姐,你的手怎么了,还有这。”冬青突然指着她胸前血迹,惊叫出声。
宫南枝嗖的抽出绢帕,在他俩面前摆摆,“是这个啦,之前莫三给我的帕子,不是我的血迹,我手上只不过被碎石划破了,没什么大事,回头过几天就消去了。”
夜月笙盯着那块帕子,脸色阴沉,半晌走过去,“南枝,早点回府休息,我先下山了,珍重。”
“嗯呢,月笙哥哥,你跟白峥都回去再让太医看一下,这蛇的毒性难测,还是小心为妙。”宫南枝冲他摆摆手,领了冬青子夏去往另一边了。
“每次遇到太子殿下,我们小姐不是内伤就是外伤。”子夏揶揄了几句。
“我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了,赶紧回府吧,不知道父亲母亲急成什么样子了,早上出来,这都快天黑了,还没回去。”宫南枝看了一旁的苏白,快步往下走去。
苏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双目悠然沉静,轻轻挽了衣袖,跟着下了山去。
转眼秋至,三年一次的科考正式开始。
南城街上自然多了不少外来求取功名的青年,客栈日日爆满,饭馆生意极其兴隆,半夜秉烛夜读的考生比比皆是。
宫南枝此刻还是一身男子装束,蓝色缎衣,依旧拿了一把折扇,大摇大摆进了聚星楼,南城有名的饭馆。
点了有名的荷叶鸭,九转大肠,另外要了道爽口素菜,奶汤萝卜,坐在靠窗的围栏旁,宫南枝起身看看楼下,人来人往,街上叫卖的也是往年考题,真假难辨。
真是奸商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呀。
一手撒开折扇,轻轻掩面,簌簌扇下风,凉凉美人脸。
“说是请我吃饭,怎么来得这样早,昨晚书读的晚了,今早没起来。”苏白粲然一笑,拉开凳子坐在对面。
宫南枝给他顺手倒了杯水,“不急,明天开考,你这些日子大概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走的时候过你院子没听到一点动静,心想大约你是还睡着,索性我自己先来了,点了菜,这不你来的正好。”
恰逢荷叶鸭端了上来,扑鼻的荷香带着鸭子的肉香,分外醉人,“若不是你明日科考,今天怎么也得喝上几杯,这荷香鸭配着泉水酿的荷花酒,那是只应天上有呀,算了算了,一说口水都流了,等你三日科考完毕,我再让聚星楼开坛他们的陈酿荷花酒,为你庆功。”宫南枝让店小二将荷叶鸭手撕成块,配了作料。
苏白也不客气,不多时,这荷叶鸭已经被瓜分完毕,两人嘴角油腻,相看一笑,宫南枝一把抹在苏白衣袖上,随即咯咯笑起来。
“书呆子,沾点我的好运气,明天科考顺利,没准还能抱个状元郎回来。”苏白看着白色衣袖片片油渍,不怒反笑,“小生定当不负小姐期望!”
宫南枝继续吃着,随意摆摆手,只是客套话,书呆子这般当真。
“前些日子小姐送我的澄泥砚,多谢了,一直未曾找到合适时机,小生在相府叨扰许久,又承蒙小姐分外关怀,若有幸高中,定当涌泉相报!”苏白说罢拱手抱礼,面若春光。
“客气客气,宝剑赠英雄,好砚赠书呆。”宫南枝不经意抬起眉眼,婉婉一笑。
☆、你回来了
此时天色阴沉,隐约有雨意。
“书呆子,我们一会赶紧回府,今年礼部和吏部主持科考,想必分外严格,看这样子一会少不了一番雨水,别把你变成落汤鸡,若是得了风寒,影响这三天科考,我可担当不起。”宫南枝看着门外奔走的人群,狂风大作,偶有惊雷。
她心想,真是巧了,难不成三个月了没下雨,竟让她今天一下子碰上了。
转眼也不避讳,拉着苏白就往外跑去。
“快一些,这里离府里有段距离,赶得早,肯定不会淋到!”苏白被她拉着手,跑得飞快,白袍飞舞,前面少年蓝色的衣服簌簌作响,秀发迷离,苏白却不去拨开,他只觉得一股分外清新的香味萦绕鼻间,任凭风再大,怎么也吹不散。
天上的雷一个比一个响,宫南枝回头安慰,“你莫怕,南城许久没下大雨,估计先预演几个大雷,一会才能下雨,快快,你看头上那片黑云,跟着我们跑呢。”
苏白心下觉得好笑,她这完全一副哄小孩子的把戏,听上去纯真自然,毫不做作,轻轻回握住她,愈发神清气爽。
刚进庭院,暴雨忽至,顷刻间天地一色,乌黑蔓延。豆大的雨点狠狠打到院中花草,瞬时倾倒一片,宫南枝暗自心疼,这都是托了能工巧匠悉心栽培的,院中四季都有绿树繁花,这一场大雨,竟平白糟蹋了。
狂风卷集着暴雨,方略过花草,又砸向门窗,咆哮奔腾,雨花四溅,地面飘起阵阵水雾,如梦如幻。
宫南枝方才发现自己还拉着苏白的手,连忙松开来,苏白也不变色,微微一笑。
第二日起来,天已大晴,苏白已然早早去了考场。
宫南枝算了算日子,莫春风这一去已经一个多月,倒是半点音讯也无,当真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正当自己无聊拨弄肉肉的时候,一道粉色清丽的身影跑了过来,“南枝,哈哈,我回来了。”
正是莫雨,她一把抱过宫南枝,大大的眼睛盯着她,格外欣喜。
宫南枝整个人都愣住了,用力掐了一把莫雨胳膊,“哎呀,你这毛病,是真的我,不是做梦,就爱掐别人,下次换做掐一下自己可好。”
“你们去的也太久了,怎么样,这一行可还顺利,查的怎么样,你哥呢?”宫南枝抓住莫雨,急急问来。
“果然变了性子,三哥再过一日便到,路上我们救了个女子,伤势挺重,三哥跟她一起,自然走得比我晚一点,我自己骑马先到了。”莫雨进屋自己倒了杯茶。
“为何你不跟那女子一乘,偏偏他,那女子是不是生的格外漂亮。”宫南枝登时散架一般靠在桌上,神情有些不悦。
“我发现你整个一个醋坛子呢,三哥的功夫比我好太多,那女子身上受的是剑伤,路上怕再有差池,再说,明天他们就到了,这可都不像你了。”莫雨打趣她,眉目婉转,别样风情。
宫南枝站起来,略有所思,“莫雨,你有没有发现怪事,你三哥好像特别有女人缘,之前没发现,自从...自从三月以后,我就发现他周围莺莺燕燕,格外热闹。”
“之前就有呀,只不过那时候你一心都在夜月笙身上,半点不看三哥,自然觉察不到,现下知道三哥抢手了,你可别大意,我看这受伤的姑娘长得还算水灵,回头醒了,你可注意哦~”莫雨咯咯笑起来,这两个冤家,弯弯绕绕,看得她都急了。
“你这簪子倒是别致,之前没见你带过,从哪弄的。”莫雨突然打量到她发间,因为她向来装束简单,自然而然一眼便注意到那银色发簪。
宫南枝伸手摘了下来,放在手上把玩,“精致吧,我也觉得好看,前些日子去逛庙会买的。”她这样说着,却没将是谁送的说出来。
莫雨接过来,对着自己头发比划了几下,宫南枝起身替她带到发间,略微一整理,洒脱的说道,“送你了,整天风风火火,你跟大皇子怎么样,听说科考之后皇上要给大皇子赐婚,还没定呢,莫将军没跟你提起吗?”
莫雨哑然,惊诧不已,“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这刚回来,还没跟爹爹细谈呢,马上考完了,皇上真是,这么着急干嘛,晚上回去我得跟爹娘商量一下。”
对于男女之事,莫雨向来直接,丝毫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羞涩腼腆,这种直接跟爹娘商量婚事的作风,委实不含糊。
科考第三日,考场门口熙熙攘攘,人头攒杂。
宫南枝站在不远处张望,依旧男装打扮,不同的是换了一身华紫缎衣,少见的亮丽。
“书呆子,我在这!”宫南枝老远看见苏白背着布袋子走了出来,冲他挥挥手,也奔上前去。
苏白嘴角一咧,清爽笑开,刚走进便一伸手揽住宫南枝,脑袋歪在她肩膀上,细声道,“谢谢你。”
宫南枝怔住,心想这书呆子抽什么风,伸手尴尬的拍了拍他,“好了好了,考完就好,七天之后发榜,到时候再矫情。”
苏白起身,眼底厚重的青色,略微发白的脸,无一不显出这几天精力损耗过度。
“你还是先回府吧,睡上几天,让小厨房做点大补的药膳,我看你怎么亏空了。”宫南枝打趣道,跟书呆子一起上了马车。
刚起步晃了几下,苏白已经在车里睡起觉来。
宫南枝看着他,文质彬彬的相貌,清瘦俊朗的身板,心下也没有疑虑。
抱着胳膊想起那日落到山洞的情景,想起白峥露出的耳洞,想起夜月笙看她的神情,宫南枝觉得哪里不对,假如他想要个侍女丫鬟,大可以光明正大,不遮不掩,可是偏偏费了这么大周折,让莫春风从南国带回来一个女扮男装的白峥,这其中缘由,怕是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南国皇帝知晓吗?
莫春风早已看出了吗?还是被蒙在鼓里?
夜月笙没有说出来,难道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不想声张,毕竟跟风桐有婚约。
难道这女子,是他,是他在南国的心上人,心上人......
最后几个字在脑海里飘来飘去,若隐若现,宫南枝有些茫然,这十年,自己真的是一个大麻烦,之于夜月笙,确实为难了。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偏偏这个,魑魅魍魉。
宫南枝低笑一声,暗道自己真蠢,苏白轻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将肩膀靠在她身上,嘴角浮起一丝笑,喃喃自语,随后耸了耸头,继续沉睡过去。
“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清。”宫南枝推推他,见他还在睡,索性由了他去,“罢了,等科考成绩发榜,你就走吧,我总觉得最近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心里七上八下,慌得很,说不出来的怪异,总之,到时候我不能再留你了。”
说到最后,宫南枝不禁伸手去掏怀中的执子佩。
马车到宫相府的时候,苏白还在睡,宫南枝推了几下他还是没醒,却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南枝,你回来了。”
宫南枝只觉得心脏漏跳了几拍,恣意蔓延的欢喜涌上心头,她疾步向前,到了青色车帘跟前,素手挽起,侧目看着远远站在门口的那个男子。
湖蓝束衣,墨发挽在玉色簪里,阳光洒下,他的笑容有些迷离,眸光流转,宫南枝只觉得万物都失去了颜色,唯独那个人,茕茕孑立,丰神俊朗,那个人,在等着自己,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