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嗓子无比干涩难受,烛光映着她的脸颊,像在梦中一般,美好却不真实。
指尖划过她的鼻梁,眉毛,眼睛,樱唇轻启,莫三......
夜月笙突然惊醒一般,猛地站了起来,他看着她,心想,自己大约是真的疯了。
虽说刚回南国朝事繁忙,可更多时候,回到太子府,自己更怕见到她,怕她跟自己告别,怕她求自己放她回去,更怕她恨他。
于是索性避开她,反正有大把的事情要忙。
可是今天听到她晕倒了,像一盆火瞬间焚烧了自己的心窝,暴躁,愤怒,焦灼不安。
看到她梳作的发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太刺眼了。
他是真的疯了,这又算什么呢?
宫南枝胡乱的抓了胸口一把,一块盈绿的玉佩滑了出来,夜月笙一惊,上前小心拿在手中。
竟是那执子佩。
哈哈,夜月笙仓皇大笑,白峥,你这又算是什么呢。
“你在做什么?”突然,一声清脆冷淡的声音穿来,夜月笙回首,宫南枝正坐着,阴森森的看着自己。
“南枝,这是白峥送你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无比确定。
“还给我。”宫南枝伸出手去,定定的看着他,嘴角连一丝弧度都没有,眼睛虽然还是那样大而明亮,却是空洞茫然一片。
夜月笙心头一惊,却依言送了回去。
“月笙哥哥,你什么时候送我走?”宫南枝突然拉住他的衣袖,紧紧地,不松手。
☆、情难自禁
上好的锦缎, 本就难以抓紧, 夜月笙突然俯下身来,“你这只手怎么了,是谁?”
宫南枝面色不变,固执的问道, “月笙哥哥,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夜月笙回望着她倔强的脸,突然心里一阵烦躁, “一会儿我让大夫帮你看一下手, 现下已经红肿了,要是不及时处理,你以后还写的了字吗?”
“不用, 不用管我。如果我身体好了, 就能送我离开吗?”宫南枝松开他的衣袖, 左手轻轻摩挲着破皮肿痛的右手,从未有过的心平气和,她抬头, “月笙哥哥,你让我走吧。”
夜月笙没有言语, 他垂着眼帘, 脸上一派清和宁静, “好,南枝,等你身体好了, 我放你离开。”
宫南枝没有答话,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左手撑床,一点点躺了下去,右手扯过被子,背对着夜月笙,两人在没有任何话语。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喜欢粘着自己,靠着自己,不停缠着自己叽叽喳喳的女孩变了,多情崇拜的眼光给了别人,暖暖恬淡的笑容冲着别人,就连那原本那少的可怜的相处时间,如今也被压榨的所剩无几。
恭敬疏远,端庄有礼,其实自己一开始也是这样对她的,只不过现在一切都反了,也许只是自己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也许,真的是自己受宠若惊之后没有习惯怅然若失。
也许,真的不应该把她留下,是,是的,那就放她走吧。
至少,别让她恨自己。
夜月笙一遍一遍在房中看着折子,面上越是平静无恙,心中更有波涛翻涌,乌云蔽日之势。
段飞站在一旁不说话,湖蓝色的紧身缎衣,时不时偷偷拿眼打量自己太子,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这诡异的气氛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温润的声音突然打破这愈发压抑的寂静。
“段飞,你说,我这是怎么了?”夜月笙咽了口唾沫,将手中的折子轻轻放回桌上,起身喝了口茶。
“这,殿下刚回南国,朝中局势不稳,人心动荡,加上殿下对朝事还在摸索熟悉当中,必然给自己过多压力,情绪波动也是理所当然。”段飞谨慎的组织语言,心想,您老人家那点子事,自己还真就不明白了。
“哦?”他慢慢踱到窗前,外面一片漆黑,桂树静静的站在那里,红白相间的山茶花开得愈发香气迷人,浓烈而又清纯。
“段飞,你可知道山茶花为何枯萎时是一片花瓣一片花瓣的掉落吗?”
段飞愕然的看着他所指的方向,“殿下这话倒是闻所未闻,我从未见过这般凋落的花,别的花不都是到了花期就枯萎掉吗?一片片落掉花瓣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夜月笙折了一朵白色的山茶花,放到鼻底轻嗅,半晌眉头舒展开来,他笑笑,“当你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殿下,公主还在房里等着,刚才玲珑来催过了,碧珠那丫头也来了两次了,你看......”段飞等他接话。
“白音最近在做什么,白峥已经回了宗□□,你们只需派人暗中盯着就可以,无需再做他法。倒是白音,多派几个人,暗中保护好她。毕竟我那个大哥,现在还不知道白音站在我这边,万一有危险,势必护住白音,不能有任何闪失。”
夜月笙黯然的笑笑,自己该去公主那边了,自古世事难以两全。
明月如霜,他日君将离去,个中曲折,万般情殇,不过两难相忘。
这边。
连着赶了十几天的路到了南城,莫春风只匆匆回府喝了口水,就马不停蹄地骑上自己的黑风,一路来到了宫相府。
看着那熟悉的大门,他跨马上前,小厮见是他,讪讪笑着,“莫公子来了,我家老爷不在家呢,说是得午时以后回府。”
莫春风转了个圈打趣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跟我打哈哈了,我来这宫相府,自有我来的道理,是不是见宫相,你不明白吗?”
说完,还故意打了声口哨,黑风跟着嘶鸣阵阵。
“可,这,莫公子,这真的不方便啊。”小厮脸色越来越挂不住,额上出了密密的细汗。
莫春风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他,“跟我别废话,你家小姐呢。”
莫名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莫春风走路的步伐不由得虎虎生风,几个丫鬟小厮跟着小跑一路追去。
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宫南枝去了哪里。
院子很静,院中的桌子落了一层尘土,就连冬青子夏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趣他,莫春风心里咯噔一声。
他放慢了脚步,停在门前,两扇门是关着的,白色的窗户纸伴着风声簌簌作响。
一步,两步,他像在捧着一颗心,就这样捧着自己的心往前走,这是一条独木桥,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洪水猛兽,稍有不慎,就能葬身于此。
所以,他不敢大声喘息,不敢走的太快,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他双手放在门上,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南枝,我回来了。”
房中很整洁,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过了三月,暖炉也已经撤去了,桌上的被子倒扣着。
屏风后面的书架上,各色书籍也是摆放的极为整齐。
忽然面前一暗,书桌前那灵动的女子抬头,莞尔一笑,快看,莫三,我画的你,可还是风流倜傥,迷倒众生的样子?
床上,女子蔫蔫的躺着,略带鼻音对自己撒娇,莫三,都怪你,吹了一夜的冷风,淋了雨,这下我不用出门了。
肉肉叫了几声,莫春风愣愣的顺着看过去,女子转过头来,蹦蹦哒哒调侃道,莫三,这肉肉,当时你是专门捉来送我的吧,却还要戏弄我半天,当真该打。
踉跄着除了房门,莫春风看着那些绿草繁花,当中一个妙人穿着鹅黄色纱衣站着,举起手中一壶水,缓缓往下倒着,盆中的花像喝饱了一般,愈发生机盎然。
咯咯......一旁的秋千上,那女子自在的伸腿荡来荡去,莫三,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莫春风腿脚一软,当场摔倒下去。
旁边的小厮眼疾手快,顺势扶住他,“莫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莫春风慢慢转过头来,盯着那小厮,沉声问道,“她去了哪里,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小厮面带难色,踌躇道,“我家小姐走了一个月了......”
莫春风脑子嗡的一声,走了,她走了。
“是谁,是谁害了她!她怎么会死,怎么会,不可能......”
小厮连忙打断,“不是,不是你理解的那样,我家小姐去南国了,三月中走的,皇上赐婚给她跟南国太子的侍卫,白峥,我家小姐,她,她已经嫁人了。”
“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莫春风蹭的站了起来,指着那小厮厉声骂到,“她怎么会嫁给别人,她决不会嫁给别人!”
“可是,这是全城百姓都知道的事啊,当时小姐亲自面见圣上,请求赐婚,说是对白峥一见钟情,死活非要嫁给他,皇上也是成全了二人。”
“你给我闭嘴!”莫春风只觉得脑袋都要炸掉,他茫然的往前走着,踢到一旁矮松,刮到一片花草都全然不觉。
她不会的,她怎么会呢,她不会这样做的。
莫春风突然跨上马去,夹紧马肚,狠狠抽了黑风一鞭,黑风也意识到今天主人气色不对,路上跑的飞快,不出几刻,已经来到宫门前。
风风火火闯进宫去,额上发丝凌乱,随着疾走的步子,气息愈发不稳。
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在和莫琊宫展密谈。
莫春风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这三人,风皇最先反应过来,面上也是难看。
虽是生气,可终究是多日来重逢初面,风皇压下心头那股火气,和声道,“回来了,怎么这般莽撞,先退下,我跟宫相莫将军还有要事相谈。”
“我有事要问你。”莫春风神色肃穆,隐隐中透露出无形的愤怒。
风皇犹疑的看着他,宫展最先反应过来,“老臣将这法子再回去跟莫将军商谈一下,等有确切的执行方法,臣再来禀告皇上。”莫琊也连忙起身,斜眼看了莫春风,两人出去的时候,莫琊低声对他说道,“别忘了君臣之礼。”
莫春风轻轻恩了一句,门已经被二人关上了。
“什么事让你今天如此放肆!”风皇厉声道。
“都跟你放肆多回了,也不差这次了,你要是想处决我,也等我问完话。”莫春风站到他正对面,双目炯炯。
风皇回身坐到塌上,“说罢,什么事。”
“宫南枝为何要嫁给白峥,真是她主动求的赐婚,还是你耍的什么阴谋诡计,你别以为将她支走,我就能完完全全被你控制。”莫春风说的有些激动,风皇将手中杯子砰的掷了出去。
杯子直直的擦着莫春风的额角,飞了出去。
殷红的血顺着额角的发丝流了下来,莫春风冷冷看着他。
“混账东西!不成器的东西!”风皇因是生气,话里都带着颤音。
“我从小培养你,就是为了有一天你这样跟我说话吗?先不说她是不是自动请求赐婚,就算是我自作主张将她赐给白峥,那有什么?之于北朝,这只能有利无害。南国总得有我们靠得住的眼线。宫南枝倒是聪明,宫相也对北朝忠心不二,如果我们有需要,提点要求她总是会帮到我们的。”
莫春风不等他说完,恶狠狠的答道,“你真让我觉得恶心!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是想让她帮助风桐登上皇后之位呢?为了你的女儿,不管是谁,都可以踩到脚底下吗?我现在才明白母亲当初的选择,为什么到死都不愿意见你,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一声响亮的巴掌,震痛二人。
☆、终于找到你
“你给我滚出去!”风皇身体颤抖, 犹如秋天的落叶般不停筛动。
“我告诉你, 你的江山,你眼中的天下,我根本丝毫不感兴趣,你把她一道圣旨送去了南国, 我自己去找回来,以后,你是你, 我是我, 我再也不会踏进你这皇宫半步!”
莫春风转身一甩门,一阵风顺势吹了进来,风皇重重咳嗽, 福禄忙端了茶进去, 让那宫女进去服侍。
风皇摆摆手, 福禄会心的示意俩宫女退了下去。
“皇上,您可保重龙体,殿下也只是年少轻狂, 少不更事,等他回头想想, 就能明白您的苦心。”福禄在一旁谨言慎行。
关上的门被四月的春风吹得猎猎作响, 殿上是肃穆的沉静。
许久, 风皇长长叹了口气,“福禄,从朕做太子的时候你就伺候朕了, 是不是朕就像他说的那般不近人情,那般自私自利,到现在,他也不愿意承认朕是他的亲爹!”
“皇上,殿下只是一时气话,小儿女情长了些,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这些男女之事,奴才这些腌臜之人是不懂的,但是,奴才明白,殿下跟皇上年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行事作风都一样洒脱无拘。”福禄捡着合适的字眼奉上,跟了风皇几十年,从太子时候的放荡不羁,到登基之后的威严独断,帝王诚不可欺。
“罢了,朕欠他母亲的,自问世事一报还一报,大概说的就是我们父子吧,朕走过的路,着实不愿看着他再踏进去,你让暗卫通知方储信,务必保护好他,如果他出城去南国,加派人手护他周全,万不可掉以轻心。”风皇卧在一旁塌上,看着明黄色的围帘,渐渐睡了过去。
“皇上,那杨太尉......”福禄听着那平顺的呼吸声,也不再说下去,他翻起今年上供的天蚕丝绣被,轻轻盖了上去。
莫春风糊里糊涂出了宫,一路戚戚然般失魂落魄,第一脚上马的时候,黑风居然晃了他一下,差点摔到,莫春风回过神来,眼中露出无比的坚定与狂放。
“说了要在一起,怎么能自己嫁去南国,怎么就跟着他走了呢。就算你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找出来呀,说过的话,怎么能这样不算数呢?”
三日准备的时间,三石苑,方储信明面上给他准备了一百精兵,全都做普通家丁装扮。
暗地里,也不敢太过声张,从其他几个苑调配了五百将士,只说公子这一行危险重重,万不可出差池。
关键时刻,以命相护。
是以,暗卫也。
莫春风此番到南国,却是连招呼也没跟夜中庭打,径自拿了他的手帖大模大样进了城。
他跟那一百个精兵侍卫,就住在太子府斜对面的一个酒坊里面。
这几年三石苑发展愈发壮大,在南国开了几间酒坊,怡情苑,生意也好的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