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寻笙没有回答他,半晌后,里头响起淋浴声。岑野等了好一阵子,她还是没出来,摆明了是要跟他扛着。他心里终于也有些火了,那压抑了半个晚上的排山倒海般的烦躁情绪,仿佛又有冒头的趋势。
岑野点了支烟,站在洗手间门口,闷闷抽着,听着里头水声停了,但人还是没出来。一支烟抽完了,他丢进垃圾桶,说:“许寻笙,老子也会有脾气。”走了。
许寻笙听着外头门响的声音,重重一声,就跟砸在她心上似的。她脑子里刹那空空的,走到厕所门口,心中竟涌起个念头:说不定岑野是故意打开门,人其实还在房间里,在诱她出来。可耳边响起他刚才那句气话,心又凉了半截。
她打开门,果然没人了。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惶惶然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心里特别难受。
她是不是太蠢了?做错了?看到那个口红印,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有了怕什么就来什么的感觉。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她向来也不会冲人发脾气,所以下意识就冲进了厕所,一个人呆着。
小野刚才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她觉得是,小野不会干那样的事。与其说她担心的是小野出轨,还不如说又诱起她心中不安的,是那个唇印背后代表的一切——那个她已不太熟悉的,小野身处的世界,名利、诱惑、女人、狂妄野心……
那些,已越来越多将他包围。他越来越耀眼,也离她越来越远。哪怕她现在也有了名气,与他相比,也黯然失色。她今后只怕再也不能和他并肩,像以前那样一起走在音乐的路上。可许寻笙怎么可以不与自己所爱的人并肩?这样的念头,会令她隐隐感到失落,亦隐隐羞愧。更不想被他察觉。所以一急之下,就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不想面对他。
可现在,他被气走了,真的对她发火了,许寻笙心里像被塞进了无数根凌乱的毛草,烦躁梗塞无比。她在床上躺了好久,也静不下来。要她现在去找他道歉,那是无论如何拉不下脸面,也迈不出如此有勇气的一步。过了一会儿,她擦了擦眼泪,闭眼拼命睡觉。
——
天没亮许寻笙就醒了,这一夜睡得自然不好。今天亦是排练的日子,她洗漱穿戴完毕,刚准备出门,却有人敲门。
依旧是“咚咚——咚咚咚——”的固有节奏,仿佛暗号,她心头一震,几乎是立刻跑过去拉开门。
那人换了身衣服,一扫夜晚的颓靡深沉,站在晨光里,看着清爽帅气。却没来由大早上戴了副墨镜,更显脸色白净。于是许寻笙便看不清他的眼,也不看到他的情绪,他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镜片后直视着她。
“走了,该去排练了。”他说,“我把他们也叫起来了。”话虽然这么说,他人却进来了。
许寻笙:“哦。”转身拿包,就听到他在身后笑出了声:“宝宝,不会还在生我气吧?”
一声宝宝叫出,许寻笙心里刹那一震,好多情绪都在心里无声翻滚。她站着不动,结果一只长臂伸过来,替她把双肩包拿起,嗓音就在她耳边:“是我的错,怎么能让别的女人碰到我的衣袖呢?半根毛都不该让她们碰到!下次……我一定注意,别气了,成吗?”
许寻笙转过身,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衣服里,眼眶阵阵发酸,轻声说:“小野,对不起。”
岑野也沉默了一会儿,摘掉墨镜,摸了摸她的脸,哑声说:“别说对不起,你这个样子,老子感觉心真的要碎了。以后不管多生气,都别不理我了,成吗?”
许寻笙心里更难受,胡乱点点头,可那句“你也不要一发脾气丢下我就走”,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像是怕泄露什么脆弱又卑微的心思。最后只是更紧地抱着他。
而岑野这么抱着她,却觉得堵在胸口一晚上的气,终于顺遂。那些无法对人提及的委屈,仿佛也得到一时安抚。又狠狠地亲了她几口,笑逐颜开,揽着她的肩往外走。
结果一到门口,恰好看到隔了几扇门,赵潭和辉子从房间里出来。那俩看到大早上岑野从许寻笙房间出来,立马笑得特别猥琐。
“早,许老师!今天天气真好。”
“小野,起得这么早啊。看着精神不错,佩服佩服!”
他们意有所指,许寻笙也不会完全听不出来。只是刚与岑野和好,心情还有些起伏,也就没理会。岑野却直接抬腿,给他俩一人屁股来了一脚,说:“老子刚才到她房间叫她去训练而已,就你们两个思想不纯洁!”
可那两个哪里信,笑得更猖狂。又跟岑野勾肩搭背窃窃私语了几句,内容自然是不宜许寻笙听到的。然后许寻笙就看到岑野抬起头,一字一句对他们说:“老、子、当、然、很、强。”
那俩一阵大笑,倒也不敢对着许寻笙放肆什么,就是那种男人之间心知肚明的笑。许寻笙都快听不下去了,岑野恰好转过脸,和她对视一眼,讪讪一笑,丢下两兄弟,晃到她身边来。
那两个也识趣,走到前面去了。
岑野说:“没和他们说什么,只不过这种事吧……一个男人怎么能容忍别人质疑?”
许寻笙不吭声。
可她哪里又能理解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竟露出几分淡淡的凝重神色,说:“不吹牛,我真的会很强。以后你就会更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去碰别的女人。”
一番话说的两个人心头都发颤。岑野又在这时把墨镜扒拉下来,挂在鼻梁上,露出眼睛,那双眼原来深沉又清亮地望着她。许寻笙别过脸去,不看他。他只伸出根手指,轻轻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再说,一个小动作却叫许寻笙的心都微微抖着,难以自持,心里涌起阵阵甜蜜和酸楚。又想,明明这样好啊,他这样好,她也这样喜欢着,昨晚为什么两个人会闹成那个样子?
她再也不想那样了。小野,我们就这样一路安安稳稳走下去,好不好?
她轻轻握着他的手,他立刻反握住。熟悉的力度传来,许寻笙却感觉到心里发发酸发甜也发苦。
等快到演播大楼楼下时,他俩离前头的兄弟也有了一段距离,岑野冷不丁来了句:“我暂时不想再接单独一个人的代言和活动了。”
许寻笙一怔,望着他在晨光里,已变得冷酷平静的容颜,她没有说话。
第一百十七章 旷野之左(上)
等他们四人到了训练室,没多久,张天遥也来了,又是一身看着价值不菲的新行头,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岑野眼睛都对他没抬一下。
训练开始。
很快,许寻笙就察觉到,尽管今早温柔来哄她和好了,岑野身上从昨晚回来就开始郁结的低气压,其实并没有消。她怎么看出来的?他一开嗓,尽管还是动听得不行,可总感觉多了几分颓靡压抑。他身上闷闷硬硬的那股劲儿,许寻笙隔三米看着他的一个小动作,都能感觉到。
但是,和上回训练时,冲兄弟们发火又不一样。今天他肚子里的气,好像主要是冲自己,而不是冲别人。没有再对别人严厉苛刻阴阳怪气。遇到有谁哪里做的不好,他也只是平平静静的,非要你重来。一遍不行第二遍,二遍不行第三遍。很固执,但是也很沉闷。所以兄弟们除了觉得他今天颓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有许寻笙不这么想。小野有心事,她深深地能感觉到。
他对自己才是真苛刻,有几处真假音转换,许寻笙觉得已经接近完美,他居然冷冷笑了,说:“比陆小海的巅峰状态还差点。”然后就拽了麦克风,一个人对着墙,反复练习。他就这么反复折腾自己。直唱到喉咙都哑了,就见他丢掉话筒,就地在台阶坐下,摸出根烟,沉默地抽着。而其他人,早就在一旁轻松地刷手机吃零食了。
许寻笙望着他的背影,直直的削瘦的背,微微弓着。她拿了杯饮料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递给他。他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
“怎么了?”她轻声问。
他没看她,直视前方:“没什么,有点累。”
许寻笙说:“你今天很拼。”
他笑了,说:“必须的,旷左那么强,不努力点,怎么拿冠军?”
于是许寻笙想,莫非他真的是因为冠军压力?不然也找不出别的原因了。否则谁能给小野气受?他气别人还差不多。这么想着,她有些释然,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故意逗他说:“小野,你以前不这样。”
“什么?”
“你以前谁也不怕,也不会紧张。现在怎么有点胆小啦?”
岑野静了静,说:“老子现在也不会怕谁,拼了命拿到冠军,没人能拿老子怎么办。”
许寻笙一怔,抬头找他的眼睛。却只见他如寻常那么吊儿郎当笑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而她也只能这样靠着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岑野大概察觉了自己对她的冷淡,手指轻轻摸了下她的下巴,说:“在想什么?”
许寻笙说:“你。”
许寻笙大概体会不到,岑野听到这个字时心里那重重牵扯的感觉。他压低声音耳语:“想我干什么?我不是陪着你吗,嗯?”
许寻笙刚才也是脱口而出,此刻被他追问,又在大庭广众逼得这么近,脸也有点红了,起身刚想走,他已一把将她拉回来,手揽在她肩上,让她靠在胸口。
“瞎担心。”他说,“凡事有老子,你跟着就好。”
“好。”
这时,张天遥站起来,说:“下午没事了吧,我走了。”
赵潭摆了摆手示意OK,辉子正玩手机连头都没抬。张天遥的目光又落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那一对身上,心中讥讽地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刚想出门,就听到岑野问:“你去哪里?”
张天遥转头看着他,岑野身子和脸都半转过来,虽在问他,却根本没看他,冷冷盯着地面。
张天遥还有点没觉出味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平时没有排练时,他去哪儿,岑野从来不曾过问。他心里忽然动了一下,手心莫名发汗,答道:“出去呗。”
岑野很浅地笑笑,看他一眼,那眼眸漆黑幽深无比,问:“和谁出去?”
张天遥心里忽然有点来火,又有些心虚,这时赵潭辉子也看着他们,大概也觉得有点奇怪。张天遥不冷不热地答:“朋友呗。”说完也不等岑野再说什么,飞快拉开门出去。走出了一段路,才感觉内心那烦躁紧张的情绪渐渐消退,剩下的,便是层层叠叠覆盖过来的,对岑野的强烈厌恶和怒意了。
这么想了一会儿,他忽然冒出个念头——曾经在乐队里,自己和岑野是最要好最投缘的,甚至不输他和赵潭。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对这个昔日兄弟,只剩下厌恶了?
张天遥心里忽然更加烦躁,甚至感觉有些事难以面对也不愿深想,心想反正要走了,反正以后不用屈居于他之下,赛后多半也不会和他们再有什么交道了,加快步子离开。
屋内,岑野一口气喝干饮料,用力把瓶子捏瘪,砸进垃圾桶里。
——
接下来几天,岑野就带着乐队,昏天暗地地练习。张天遥从不缺席,毕竟拿到冠军对他来说也很重要。但岑野基本不怎么搭理他了。
岑野整颗心都沉浸在训练里,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也不管别的。他憋着口气,也存了个无比固执的念头——只要乐队表现足够优秀,只要能在全国观众面前大放异彩!难道主办方就能强行把朝暮淘汰?只要能凭实力拿到冠军,人家拿捏他们,得更费劲吧?说不定也有了更好的谈判资本和两全其美的发展机遇!
他这么想着,也不准自己去试想夺冠失败或者别的更难以预料的情况。日日废寝忘食,眼里只剩下比赛。
岑野这些翻滚难言的心思,许寻笙自然都不知道。只是看着他这么拼命,虽然理解他为冠军如此,但总觉得他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又抓不住。哪怕他对待她依然温柔宠溺。
而且总觉得他有些事,没有对她说。可以许寻笙的性子,你不说。我问了几遍,你还不说。我自然从此沉默不问。只是这样的一段日子,他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几乎没有了,尽管他望向她的眼神,依旧柔软真挚,可每当许寻笙从背后望着他刻苦练习的孤独样子,望着他时常的沉默,既感到心疼,又觉得心里不知何时起,多了个很小很小的口子,里头又凉又静,仿佛钻进了一团摸不清的东西。再不像从前,两个人亲昵贴近得没有半点距离。
岑野的发狂努力,郑秋霖也看在眼里。她一句话没说,也没有继续逼着他给选择。因为她知道,时机还不到,再强压只怕岑野会反弹得更厉害。
可她内心深处,也有些怜惜少年人身上的这股劲儿,抱着一丝非常罕见的温柔念头,她想,就让他身上这股纯直桀骜的气质,再多保留一点时间吧。看他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终究,他们会让他认清现实、卸掉棱角,接受安排,去走那条应该走的路。他的确也需要一番磨砺,才能沉淀出一颗真正的巨星之心,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切理应如此!
第一百十八章 旷野之左(下)
半决赛对敌旷左乐队当晚。
还有一个小时,朝暮就要登台。岑野自己有间单独的化妆室,这会儿就在里面休息,乐队其他人也没有来打扰,他们在外面的大休息室。
岑野靠在张躺椅里,灯光调暗,喧嚣声都很远,仿佛自成一个安静的小世界。
他盯着眼前的虚空,神色与眼神同样迷离沉静,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跋涉了好几天的战士,现在终于要丢掉包袱上场杀敌,他的心中竟然一片平静,不喜不悲,只有迷惘。
忽然间,他有点想念许寻笙,想要拥抱她亲吻她,从她身上得到温暖的甜意。其实她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可他刚才走进这里时,却没有提出让她也进来。他跟自己说是因为人多眼杂不方便,而刚刚他走进来时,许寻笙也低头在看琴谱,似乎没有在意。可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并不是因为那样。
不为其他,这几天,他有点无法直视她那漆黑沉亮的眼睛,怕被她看透自己的心事和挣扎。他想先集中注意力在比赛上,或许等过几天,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甚至有可能他自己把问题解决了,再跟她说。
现在怎么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更不想被她看清自己这段时间的举步维艰、孤注一掷。
手机响了,是岑至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