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有另一只无鳞的鱼
大海的波折一路难尽
多少暗涌席卷身躯
你终于到了那座孤岛里
孤岛依旧没有无鳞的鱼
我想告诉你
孤岛那边孤岛无尽
我也愿为你褪去鱼鳞
你去吧,你去吧
尽管大海一路波折难尽
依旧一路把你追寻
不带你看遍世界新奇
停下脚步看看周围迤逦
看看关于孤岛的曾经……”
若说台下原本只有小半是她的歌迷,大部分的都是来凑热闹的。可是第一曲唱罢,全场刹那宁静之后,爆发出欢呼和掌声。当然也有很多人举着手机在拍,闪光灯不断亮起。但台上的人依然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曲唱完后,只浅浅笑着,那双眼里仿佛盛着溪流般的光泽。她将发丝捋到耳后,依然只是轻轻柔柔的嗓音:“谢谢大家。第二首歌是……”
……
在她演唱完当晚的三首歌后,是在全场齐声大喊“金鱼”、“金鱼”的欢呼声中下台。迎接她的,则是大熊一众人等,含笑关切的表情。而她只是无奈一笑,脸色终于也有了几分绯红。背起吉他,与他们道别,从后门悄悄离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鳞的鱼(下)
其实别的驻唱歌手也问过她,为什么叫“金鱼”这个艺名。许寻笙则想起初次在这里登台那天,大熊问她在通告版上写什么名字。
“还是叫小生吗?还是别的?”大熊迟疑地问。
当时许寻笙静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卖票小妹的窗户后,放着很小的一个水缸,面有一只红色小金鱼,游来游去。当时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波光盈盈,那尾鱼仿佛也是活在光芒里的。
“金鱼。”她说,“就叫金鱼吧。”
酒吧歌手叫什么的都有,什么大熊开心二狗纶纶,所以她叫这个艺名,并不特别。随着乐迷越来越多,这个名字也叫开了。
深夜,终于有些冷了。许寻笙搭乘末班公交车回家。小小的院子里,秋意浓浓,好几棵果树上都结满了果子,地上的菜也长得肥厚油绿。刷成蓝白两色的房屋,依旧是老样子,只是显得旧了些。唯一的不同,“笙”工作室的牌子不见踪迹。
许寻笙穿过院子,打开家门,开了灯。屋内显得宽敞但并不空荡,一角放着两架古琴,只有两架。其他的琴她已转卖出去。客厅里添了张很大很舒服的布艺沙发,还有个占据了小半个客厅的巨大工作台,放满了她的各种手作。旁边是满登登的书柜。
许寻笙把吉他摘下,放在墙角。洗了手脸换了身衣服,下楼。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她也重新装过了。原来就是水泥台阶,现在包成了全木的,包括地面,也铺了木地板。墙刷成了奶黄色,天花板上挂着形状错落的小灯。所有乐器都已不在了,中间有张木桌,是她用来画画的。四周放满了画,画的有湘城、南都各处景色,岳麓山上云开日出,南都小巷里屋檐落水。多是水粉,也有线描。人物很少画,画的也比较简单,譬如画人的一只手,一个背影,一个侧脸。
离木桌最近的一张画,颜色最鲜亮,是许寻笙今天画的。她走近看了看,干了一大半了,她比较满意,又看了看其他画,安安静静矗立周围。不见得画艺高超,却是叫她心满意足的。
站了一会儿,她关灯上楼。
自从结束了工作室的古琴教学,她只需要每周三次去驻唱,时间好像变得空闲了很多。于是她就自然而然做了很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譬如手绘笔记本、明信片、毛笔、印章等等。自己用不完的,就放到网上售卖。大熊还把她的手作售卖消息,挂在了livehouse里。大概是“金鱼”渐渐小有名气,那些物品每次她做了,基本都会抢购一空。所以现在,维持生计基本不成问题。
今天就是她每半旬一次的上货销售日。白天她就把链接放到网店里了,一天也没怎么看。现在在电脑前坐下,大致翻看了一下,她做的每样东西数量本就不多,基本卖完了。
这时她还没什么睡意,她做事仔细,便拿了个本子,将每个订单大概记下来,准备明天发出。刚记了两笔,阮小梦的电话来了。
那时候阮小梦和她做了几个月的室友,后来比赛结束,两人也一直有联系。再后来阮小梦所在的乐队也因为看不到前途,解散了。她就跑来湘城,找许寻笙玩了一段时间。许寻笙自然倾心倾力招待,把这原本失意的姑娘温暖得不行。加之大熊的livehouse刚做,需要人手,阮小梦干脆就留下来,既在酒吧驻唱,也干活。
不过这段时间,阮小梦和大熊、许寻笙一起在干另一件事。
电话一接起,阮小梦兴奋的声音就传来:“笙笙啊,快夸我!”
“怎么了啊?”
阮小梦得意地说:“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和对那群工人的死缠烂打下,咱们的工作室已经基本搞定啦!当然了,这也离不开大熊的英明领导和你的创意设计咯!明天你们就来看看,过几天就可以录歌了!”
许寻笙也很惊喜:“确实收尾很快,太好了。那我明天约大熊一起来。”
阮小梦:“呜呼……等你们哦。我还在工作时旁边发现了一家特别好的麻辣烫,明天就带你们去吃……”
她哇啦哇啦说着,只说得许寻笙整个耳朵里都热闹起来。后者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直至阮小梦说完挂了电话。
做一个工作室的想法,是大熊提出的。现在三人皆是无牵无挂,也没有什么在事业上还谋得进取的心。但对音乐的热爱都在,否则大熊不会开livehouse,每天让新的老的乐手在自己这里能讨口饭吃。许寻笙不会去驻唱,阮小梦也不会来投奔。
后来三人讨论了一阵子,干脆自己做个工作室,简陋不要紧,慢也不要紧,赚不赚钱也不要紧。只要有套最基本的设备,可以录制自己唱的歌,小规模分享给乐迷,就够了。
所以也是前前后后准备了大半年,工作室才进入收尾。今天阮小梦终于把现场最后一点活儿,也盯着工人们干完了,急不可待来表功报喜。
是大家一起努力要做的事,所以许寻笙心中也有几分欣喜,继续看网页上的订单。然后她发现一个陌生账户,买了很多东西。
账户名叫做:荒野里有没有风吹过。收货地址在北京。
头像是一片青山绿水,毫不起眼,网购消费级别却很高。这人定了三个笔记本,五张明信片,三支笔,还有两枚印章。许寻笙的手作使用的材料好,价格并不便宜,这么买下来,一个订单就快两千块了。
许寻笙想了想,给这个人发消息:“你好。”
那人在线,过了一阵回复了:“你好。”
许寻笙:“我是遇笙手作店的店主,看到你买了很多东西,谢谢。”
荒野里有没有风吹过:“不客气。”
许寻笙正在敲字还没发出去,那人又发了条信息过来:“我看了介绍,所有东西都是你亲手做的?”
许寻笙删了原本输入的字,回复:“当然,都是我手工做的。拿到后你可以仔细看一下。如果不满意,只要没有使用过,都可以无条件退货。”
那人回复:“好,我不会退货。”
许寻笙觉得这人有点意思,笑了笑,又写到:“我看了你买了三支笔。新毛笔使用请先用手轻轻把笔毛捏开,再浸透清水,然后挤净……”
她刚想发别的货品的使用注意事项,那人却说:“我工作很忙,这些你说了我也记不住。”
许寻笙一顿。
他说:“你能不能把这些写在一张纸上,夹在里面。这样我收到后可以慢慢看。”
许寻笙:“好的。”
他有一阵子没再说话,许寻笙刚想发个再见的表情过去,他却又说话了:“谢谢。如果好用,下次我想每种批量多订一些,可以用来送人。”
许寻笙却回复:“我每个月做的不多,种类和数目也不确定。所以不接批量订单,抱歉。”
他说:“那如果我就是想多买一些怎么办?”
许寻笙想了想,回复:“如果我有空,尽量给你做。”
他几乎是立刻问:“你很忙?忙什么?”
许寻笙怔了一下,那人大概也是感觉这样问一个陌生人不太妥当和礼貌,很快又把消息撤回了。许寻笙也就没吭声。过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她就说了句“再见”,不再管他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似是故人(上)
一个城市中,总有那么个地方,闹中取静,如同避世之所,留给那些想要追梦的人,一个摇摇欲坠的乌托邦。
天云街位于河西大学城附近,早年是加工制造厂和仓库,后来没落了,大多废弃,被改造成各种艺术工作室,反而成了一处新风景。
熊与光录音工作室,就位于这条长街的尽头,位置偏僻,房租便宜,几乎是静悄悄地开了张。
这天下了点小雨,天云街崎岖不平的石板路,湿漉漉的。两旁老旧的土墙,千奇百怪的店面,更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许寻笙下了公交车,从包中拿出雨伞,撑着一路走来。听着细细雨水打在伞面上的轻微声响,心中一片宁静。
她还挺喜欢这条街的。尽管那些重金属风格、光怪陆离的涂鸦,一直都不是她的所爱。可不知怎么的,现在每当她安静地站在这样一条风格很嚣张的街上,就觉得安心和喜欢。
她走到工作室门外,隔着落地玻璃,看到大熊和阮小梦已经到了。看到她,两个人都露出笑。
“笙笙,看看,我这个监工做得怎么样?”阮小梦一刻都等不及来表功,把她的手一拉,在工作室里转了一圈。大熊只坐在那儿,慢慢抽着烟,笑看着两个女孩。
虽然装修简单,却胜在清新雅致。许寻笙说:“很好啊,小梦立功了。”阮小梦就很得意,大熊说:“阿笙现在已经不当老师了,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一门心思想要许老师夸奖?许老师,你说是不是?”
阮小梦朝他做了个鬼脸。
许寻笙看着一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答话。
三人又合计了一下,把工作室几处需要修缮改进的点,讨论了一下。但也不急了,现在工作室已经可以用了,来日方长。
“老娘都等不及了。”阮小梦说,“快去试试录音室。”
阮小梦浑身还带着搞地下音乐的人的气质,时常言语粗鲁。大熊却很少说脏话,更像个普通的沉稳的男人。但她一口一个老娘,许寻笙和大熊也不在意,三人进了录音室。
阮小梦以前是玩贝斯的,大熊和许寻笙更是几乎什么乐器都会。三人捣鼓了一阵,便尝试着录一些小样。先是大熊唱。他原本在湘城就是数一数二的主唱,战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此时他抱着吉他坐在那里,阮小梦在外间操作设备,许寻笙在他身旁,弹着键盘。
他又唱了自己最爱的那首《拆梦》,也是当年黑格悖论最广为人知的单曲。已经三十岁的男人眉目中已没有反抗和悲伤,只有温柔的回忆。他的眼里有细碎闪动的光,或是千回百转,或是情绪激荡的歌声,令两个女人的表情都沉静温柔下来。
一曲终了,他的手指离开琴弦,人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她们笑了。许寻笙只是微笑着,阮小梦大声鼓掌,说:“哎呦,不错哦,大熊,宝刀未老!”
三人又听了听刚才录制的小样,虽然不算得完美,还有杂音和不清晰之处,但他们干这个本就是为了兴趣,根本不觉得遗憾,反而觉得这样更加有趣,干脆就不调不重录了。
接下来就是许寻笙唱,另外两人为她伴奏。此时已是午后,雨下大了,淅淅沥沥打在门口雨棚上。可三个人也不在意,权当成是天然伴奏了。只是暗暗的天光,与屋内灯光交织,坐在灯下的许寻笙,轮廓仿佛便有了某种肃穆柔和的光。她轻轻拨动琴弦,唱的是自己后来写的某首歌。比起《拆梦》的起起伏伏,她的歌则平缓很多。大熊和阮小梦,一边弹奏着,一边抬头看她。若说大熊的歌唱的人心里不平静,她的歌则唱的你彻底安静下来。
她轻轻诉说着自己的每一天,每一个梦想,每一件心事,每一个期待,昏黄灯光洒在她的指尖,雨还在她身后一直坠落。于是你忽然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了,只有那个孤独的女孩,坐在那里,整个阴暗的屋子里,仿佛只有她那里有光。而她终于也泄露出平时安静外表下的一点情绪,她的目光空空又痛痛,那些掩藏已久的心事,仿佛在她可以容下整片天空的清澈双眼里,一闪而逝。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的双眸已恢复清明,抬头笑看着他们。他们俩却都静了一下,然后笑着鼓掌。
三人趴在一起,安安静静听许寻笙刚录的小样。大熊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听得很专注。偶尔抬头看向许寻笙,却迅速不露痕迹移开视线。阮小梦手托着下巴,某个瞬间,当她抬起头,看到对面的许寻笙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好像听得很专注,可那双眼又像在走神,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阮小梦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大概还是一年多前,她已来了湘城投奔许寻笙,正好遇上她要结束原来的工作室。
阮小梦当时觉得奇怪,问:“教小孩子音乐,人清闲待遇又不错,而且你这么温柔好像很喜欢小孩子,为什么不接着做呢?光靠去给大熊酒吧唱歌,能挣多少钱啊?会很辛苦的,哪有现在舒服?”
那时许寻笙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做手头的事,过了好久以后,才忽然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我只是觉得,继续那样生活下去,会很寂寞。”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阮小梦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事你不是当事人,不能深刻体味其中感觉。可阮小梦看着当时的许寻笙,依然安静,依然美好,依然仔仔细细一声不吭过着每一天,却突然替她觉得难受。
许寻笙从来不提从前,一次也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与他的那场倾城之恋,从湘城到北京,从初赛到全国之癫。哪怕阮小梦只是个不太清楚内情的旁观者,也觉得惊心动魄。那个人现在已站在华语音乐之巅,是他们八辈子都摸不到的人物了。可阮小梦有时候会想,那位新天王,知不知道,当年在那个成就了他的基地里,那个一路陪伴他的温婉女孩,曾为他羞红了脸,破天荒强硬表态:谁也不可以追他,我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