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干得出这样的事?
岑野蓦然觉得悲从中来,生无可恋,且难以自拔。
这时赵潭似乎又清醒了一点,抬起头,问他:“帐结了吗?”那是还没完全醉到边。岑野答:“结了。坛子,你一会儿把他们弄回去。”
赵潭还糊涂着,没有反应过来:“我?弄?他们全部?”
岑野却已抓起外套,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第14章 老子快活
这天许寻笙看完黑格悖论乐队的比赛,又在附近吃了个晚饭,搭车回到小区,已经是夜里十点。
黑格悖论乐队毫无悬念地晋级了。平心而论,许寻笙对这支乐队印象还不错,成员不似别的乐队,张扬狂乱。他们的成员大多是80后、85后,虽已不年轻,沉默寡言,对音乐却很用心。一上台之后,就能爆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摇滚不动摇。在许寻笙心里,这些男人,就是搞音乐的真爷们儿。也难怪现在能成为绝对的湘城地区“大神级”乐队。甚至朝暮乐队跟他们比起来,都还有不足的地方。很多细节、台风,值得跟他们学习。
夜已深了,小区里这时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车经过。许寻笙裹紧大衣,踩着高跟,慢慢地走。到正式场合去,总会精心打扮一番,是她的习惯,也是母亲教导的修养。譬如今天去看比赛,譬如上次去看朝暮的演出。不过她不知道,因她平日总是素面朝天松松垮垮的,所以这种时候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显得太过郑重。
前面拐个弯,就要到她家园子了。墙角有盏路灯,黄橙橙的。路灯下立着个人,靠墙站着,太高,身材也太挺拔好看,微微垂落的头发,遮住侧脸,只露出一个鼻尖,和抽烟的嘴,还有那修长白皙的手。以至于许寻笙一下子就把他认了出来。
许寻笙愣了一下,想不出这家伙此刻在这里的原因。今天演唱不太顺利?不会啊,她看过新闻,朝暮是第一批晋级复赛的。有别的事?
岑野也听到响动,放下烟,抬头看过来。
路灯下,俩人对视了一会儿。许寻笙发现那张清秀的脸上,眼神静默,很静默。光芒暗藏。
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许寻笙走过去,在离他两步远处站定,立刻闻到了一股酒气。她仔细打量他的样子,醉了?可好像又没有,醉了的人,神色哪有这么清醒沉稳的?
“许寻笙。”他轻轻喊道。
“哎。”许寻笙应道。
岑野却忽然微微笑了:“你这个骗子。”
许寻笙丈二摸不着头脑,瞧他眼神冷冷的,竟不是在开玩笑。她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他却偏过头去,抽了口烟,垂头看着地面:“你下午为什么没来?说好的。”
许寻笙吃了一惊,万没料到他居然是为这事儿而来。心中亦像是有什么地方有股细细的痒痒的暖流在轻轻流动,令她想笑。
她答道:“下午本来可以赶到的,可是上午学琴的孩子家长临时有事来不了,让我中午看着孩子,2点才走。我赶到剧院时,你们早比完走了。”
岑野放下烟,又笑了,许寻笙吃不准这小子在笑什么。他深沉起来如同个四十岁的老男人。
忽然间,他抬起手臂,那长长的削瘦的手掌,就按在她脸侧的墙上,烟头丢地上,他一脚踩熄,那气势凶得很。嗓音却还是低哑好听的,竟比平时清亮唱歌时还多了几分蛊人味道:
“你去看黑格悖论的比赛了。你支持他们。”
若不是说话的人是向来骄傲的小野,许寻笙几乎都要怀疑说话的人,嗓音中分明透着悲伤情绪了。俩人隔得这么近,她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么熟了。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他几眼,看着他那么认真的眼神,心想莫非真的……醉了?
“嗯,我索性就等到6点,看他们的比赛。”许寻笙还是不紧不慢地答,而后望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总是一片陌生而寒冷的领域,今夜或许因为周围太静,无人打扰,她仿佛看到了更深的地方去。她说:“我觉得……你们如果正常发挥,和他们不相上下。如果你作为主唱,爆发一下,带动整个乐队,说不定可以赢了他们。”
她的声音柔和清澈,岑野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满脑糊涂,竟也刹那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忽然笑了,是很开心的抑不住的那种笑,“你是为了我们,才去看他们的?看他们是不是老子的对手?你心里在意的,是我们?”
原本这就是许寻笙的初衷,可对着他刹那如繁星点亮的眼睛,许寻笙既觉好笑,又有点不自在,侧过头,“唔”了一声。
这一低头,却瞧见他站的那块地上,已有几支烟头,显然已等了许久。许寻笙一怔。某种细如烟沙的柔软情绪,丝丝绕绕在心底升起。那是一种很隐约的感觉,有点摸不着边际。许寻笙还在发怔,忽然间手腕就被牢牢握住,男孩身上的酒气和寒意瞬间逼近,他已吻了下来。
岑野的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抱着她的腰,将她压在墙上。灯光徐徐如同薄纱笼罩在许寻笙的视野里,而后是他耳边轻扬的长发,擦过她的脸颊。他的脸冰凉无比,看来是在寒夜里已等了很久。
许寻笙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转眼间他已粗鲁地撬开她的唇,舌头跑进去,刚一触碰到她的,他的身躯微微一震,于是将她抱得更紧。分明已意乱情迷,手也开始放肆地在她后背乱摸,带着饥渴,带着热烈,带着虔诚与生涩。
这时的许寻笙,又怎么会懂醉酒少年的情绪呢?一切都是模糊的,模糊却又坚定的。人生开始赢得比赛和尊重的狂喜,对未来的无限渴望;得知她并未轻视和背弃的惊喜,还有某种即将冲破禁忌的感觉,他想要放肆的做点什么。现在,对她做。
许寻笙才过几秒钟,就彻底清醒冷静下来。少年失去理智的强吻,还有他宛如任何色欲熏心的男人般在她背后游走的手,都叫她心生失望和厌恶。她拼命想推他,居然推不开,他的身子好重。许寻笙果断扬起手,一个脆亮的巴掌,“啪”一声狠狠落在他脸上。
岑野的动作一下子停了。像一头原本兴奋失控的小兽,被人打懵突然停下。
他抬起头,看着她。那寂静受伤的眼神竟叫许寻笙心底某处重颤,她冷冷地一把推开他:“岑野你疯了吧?”
她往后退了几步,他却站在原地没动,还是平日那副高高瘦瘦格格不入的样子,只是眼神迷茫。然后他忽然笑了,淡淡地说:“我亲你,你竟然不乐意?”
许寻笙沉静过后,心头已是一股火,无声无息烧起来。
她站在自家园子门口,看着他,清清楚楚地说:“岑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些围着你的狂热粉丝?还是混你们那个圈子的,一心想要跟着你的马子?滚,你给我滚,再也不要到我家来!”
岑野就站在那里,没说话,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她。过了一会儿,像是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眼神一黯,头慢慢垂下去,只有头发轻轻被风吹动了一点点。
饶是以许寻笙的脾性,也在今夜,生平第一次,当着人的面,重重摔上门。
一室黑暗冰冷。
她静了一会儿,开了灯,打开暖气,可心里就像有把无名火苗乱窜,依然焦躁得很。
她在屋里默默站了一会儿,走到窗边,窗帘撩开一条缝,瞧见明亮的路灯下,那个转角处已空空如也,岑野走了。
——
岑野大睡了一觉醒来,居然已是次日下午,他觉得浑身酸痛,好像在哪里被撞过,揉揉眼,发现自己睡在下铺赵潭的床上。上铺则传来手机游戏的声音。
他动了动,赵潭察觉了,问:“醒了?”
岑野揉了揉剧痛的头:“我怎么在这儿?”
赵潭翻身下来,笑了:“还没问你呢?你丫昨天晚上喝着酒,一个人跑哪儿去了?老子拼了命把那几个送上车,半夜1点回来时,发现你居然就躺在楼下路边,都快冻成块冰渣了。老子废了好劲儿给你拖回来的!”
岑野:“靠!”
“你怎么会在那里?”赵潭问。
岑野努力想了想,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没好气地说:“我哪里知道?”
赵潭看着他说:“我记得你当时脸色严肃得很,都没管我们,就从馆子走了。憋着股劲儿呢,肯定去干啥坏事了。”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岑野的肩膀,笑得很低沉:“不会是跑去找人打了一炮吧?我看你也憋得厉害。”
岑野一把推开兄弟,笑了:“去你妈的,不可能。老子就算喝醉酒,也是洁身自好的。”
话虽这么说,岑野站在狭小斑驳的卫生间里刷着牙,看着镜中满脸疲惫的自己,还是想不起昨晚离开饭店后,到底去了哪儿,干了啥。彻底断片了。
只是隐隐,有点不踏实的感觉。总感觉自己好像还干了什么事。
不过他向来是个洒脱性子,想不起就不想了。又想起昨天初赛通过了,还想起许寻笙没有来看他们,去看黑格悖论了。可现在想想,不知怎的,居然也不觉得生气了。毕竟他又不是小心眼的男人。
“今天大家估计都在睡,明天再去许老师那里,练习练习,好好准备下周复赛。”赵潭说道。
“No problem!”岑野答,双手按在洗手池边缘,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不清什么原因,心情渐渐变得好起来。许多事,清楚的,模糊的,现在的,未来的,好像都充满希望。
明天又要去许老师那里练习了,他懒懒地快活地想着,然后对自己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第15章 老子知错(上)
第二天,当岑野刚踏进许寻笙的工作室时,还没有发现不对劲。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静坐于琴前,一杯热茶袅袅,裙摆动人。当他们推门进去时,她平淡点头,却不像平时会浅浅一笑。
岑野微微一怔。
那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到了。
张天遥上前去跟她吹牛逼了,说昨天如何如何厉害,还问她为什么没去,她神色平和地解释了致歉了,大家也都没太在意。只有岑野觉得,她今天有哪里不对劲。言谈举止,处处与平日相同,可处处又透着不同。她的眉没有展开,她坐得格外地直,她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在悄悄用力,所以被压出了细细的红痕。
还有她的琴,今早显然没有好好擦,琴尾有一点灰印子。以及屋内的博物架,平时整齐得数日如一日,今天却没那么规整,他几乎可以想象出,今早整理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岑野站在众人最后,一直盯着她。她如若未觉,也没朝他的方向看一眼。这便是怪异了。平时她机敏得很,每每岑野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几乎都是立刻察觉,那如水的目光也会瞬间滑到他身上,然后毫不在意地移开。今天却像是那条线断了,她忽然看不到他的任何眼神。
此时岑野还未觉察出,她的“断线”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只觉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对头。
她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岑野脑子里飘过这念头,暂时跟着众人下楼,藏住不提。只是走下台阶时,余光回望,只觉得那女人在日光中坐得更加笔直,细细的腰肢简直绷成了一条直线,没有回头看他,侧脸眼中只有寒光。
岑野不动声色地先下了楼。
其实到了今早,许寻笙的心情已彻底平静。也把昨晚的事丢到脑后,上午专心教孩子学琴。只是弹错了几个音,学生没有发现罢了。
到了中午,也临近乐队来排练的时分,她的心情渐渐不那么好了,弹了好几首清心的曲子,才感觉稍微恢复宁静自持。
岑野踏进来时,她已决意不会再理他。可这家伙的眼神,居然就这么大刺刺一直停在她身上。许寻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做了那样的事后,他居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神色慵懒。就这么不要脸?
而她也感觉到昨夜心里那几丝毛毛躁躁的感觉,仿若野草,又活了过来。于是更加不想理睬他。
待到他们都下了楼,许寻笙本想看书的,翻了半天,承认自己着实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对岑野的种种指控。她又洗了手弹琴,一曲清心曲生生弹成了万马奔腾杀无赦,叹了口气,索性起身,盖上琴,带上门,出去了。
许寻笙足足在小区里走了五、六圈,才感觉心情平静下来。彼时正是三四点钟,冬日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是暖的,呼进胸腔是清寒的。她走回自己院子,却见园子里蹲着个人,高高大大一个,却跟孩子似地蹲在一排韭菜前,双臂枕在腿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寻笙站定不语。
有时偶尔望去,就像现在,岑野看起来真的只是个纯洁无比的大男孩。面目白净,黑发柔软,眼神澄净。他蹲在那里,眼中看起来空无一物。只是像个迷路的孩子。与那天夜里判若两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咧出一点笑意,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拨了一下她种的韭菜。然后开始缠绕,在手里缠绕,猛地扯断了,丢在地上,开始拔第二根。
许寻笙:“……”
他约莫是看到了地上那道影子,一下子丢掉手里被残害的韭菜,还欲盖弥彰地用脚一踩,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你跑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影。”
许寻笙的脸沉下来,毫不留情地从他身旁走过去,冷冷道:“不关你的事。”话音还未落,手臂就被他抓住了。许寻笙抬起头,看到那双男孩的眼,瞬间又变成了男人的眼,深深地望着她。
“我哪里惹你了?”他问。
许寻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要挣脱,哪知他竟不放。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昨晚,俩人站立的那个墙角。可现在,他翻脸不认账,居然问她,哪里惹她了。
眼看心中就要升起怒气,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却在她心中升起。因为她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头竟全是少年的坦荡、傲气和困惑。
“自己前天晚上干的事,全忘了?”她冷冷地说。
这回岑野真真正正困惑上了,他为难地想了想,说:“给个提示吧。我前天晚上喝多了,醒来就在家里了。”说完居然还笑了:“许老师,我不会跑你这里来了吧?难道我偷偷欺负你了?”
他本是玩笑话,许寻笙却听得心头一抖,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竟也不知是该恼怒还是无奈,这家伙那夜那样撒泼,甚至还是凶狠霸道的,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