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云拿着秤, 就去称牙狗的, 一称之下, 不由吃了一惊:“哎呦,牙狗今天厉害了,竟然有三斤重!”
旁边顾老太纳闷,看看牙狗的书包:“有那么多吗?”
陈秀云指着秤砣星子给顾老太看:“有,娘你瞧,足足三斤重!”
顾老太稀罕了:“咋这么重!”
牙狗得意地哼哼:“都是麦穗呗,实打实的麦粒子!”
顾老太想想也是,大手一挥:“好,给咱牙狗九分钱!”
牙狗将自己的麦穗倒在了那晒着的麦穗堆里,拿到了九分钱,那叫一个得意啊,那叫一个开心啊,加上昨天的四分钱,他就有一毛三分钱了。而这次黑蛋很不幸,只拾到了一斤,得了三分钱,比起牙狗来,就差远了。
黑蛋纳闷地瞅着自己兄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牙狗攥着一毛三分钱:“等爹回来,我让他给我找个小盒子装进去!这是我的第一笔钱!”
黑蛋拧眉,没吭声。
一直到了晚上吃过饭,蜜芽儿本来打算写作业,写完作业好听戏匣子,谁知道黑蛋凑过来:“你不觉得牙狗有问题吗?”
蜜芽儿还真没多在意,毕竟她也没太眼馋牙狗的三斤麦穗:“啥问题?”
黑蛋呲牙冷笑:“依我看,他那个斤两有猫腻!他使诈!”
蜜芽儿听了一想:“有可能!”
于是兄妹两个私下一嘀咕,便偷偷地观察着牙狗,果然见牙狗吃过饭后,就有事没事在那片麦穗堆旁边溜达。
兄妹二人商量了下,又拉上了猪毛,大家伙一起盯着。
为了能够准确无误地观察到敌人的一切动静,蜜芽儿在西屋趴窗台上,黑蛋在茅房里往外瞅,猪毛则是跑到厨房往外探头,三百六十度全方面盯梢。
可怜的牙狗,他见哥哥和妹妹都不见了,他以为自己安全了,于是赶紧跑到那麦穗堆里,开始扒拉,最后终于扒拉出一块石头。
“多亏了你啊!”这石头足有两斤沉啊!
“我得赶紧把石头扔了……”牙狗寻思着扔了才能消灭证据。
可是谁知道,就在这时,他的两个哥哥并一个妹妹,突然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牙狗,不许动!”
“牙狗哥哥,人证物证俱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三个小伙伴冲过来,牙狗被逮了个正着,他沮丧地垂着头:“我,我……”
陈秀云听到外面动静,翘头看过来:“啥,这是干啥了?”
黑蛋连忙解释,猪毛补充,蜜芽儿作证。
陈秀云惊讶,捡起那石头:“你,你也忒!!这孩子,为了那几毛钱,你至于吗你!”
牙狗羞愧地低下头:“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我想要钱钱……”
陈秀云看他那样,也是无奈,噗嗤笑出来:“做错了事,得挨罚,你先站那里吧,钱收回来!”
牙狗瞅了瞅自己手心里攥着的硬币,恋恋不舍地上交了六分钱。
“我那麦穗也有一斤吧,我自己留三分钱吧。”
这时候顾老太也过来了:“不行,九分全部没收!”
顾老太这一声令下,自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牙狗含着小眼泪把自己的九分钱都上缴了充当罚款。
“你这孩子啊,竟然学会了耍这种小滑头,要做诚实的孩子,之前教过的,你都忘记了吗?”
顾老太开始进行思想品德教育了。
蜜芽儿和黑蛋猪毛赶紧撤……他们知道自己奶教育起来,那怕是要教育一会儿的。
谁知道刚撤了几步,就听到顾老太惊讶地说:“这,这是你捡到的石头?”
牙狗羞愧:“嗯……”
顾老太蹲下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那石头,前前后后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小声问道:“哪儿来的?”
牙狗羞得没脸见人了:“我看到蜜芽儿捡得多,我也想要钱,就从山里捡了这块石头。”
顾老太拿着这石头又看了一番,忽然严肃起来。
“你们捡了石头的事,谁也不许说,知道吗?”
顾老太的脸色实在是太严肃,以至于大家伙不敢说啥,纷纷点头。
当下顾老太拿着那块石头进了屋,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又研究了一番。
“这是橄榄石啊!这是一大块橄榄石啊!这玩意儿值老鼻子钱了!!”
于是那一天,顾老太高兴地拿出了五毛钱,偷偷地给了牙狗。
“对谁也别说,知道不?”
“嗯嗯嗯!”牙狗两眼发亮地盯着那五毛钱。
“五毛钱,自己好好留着,知道不?”
“知道知道!”牙狗接过那五毛钱,恨不得揣到心窝里。
而可怜的猪毛黑蛋,只知道牙狗突然得了一笔“巨款”,至于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蜜芽儿多少猜到了,可是她也不懂这石头啊,她努力地回想,那是一块什么石头来着?什么石头来着?努力地想了想,好像有点发绿,除了这个也没其他特别的吧?
这玩意儿很值钱?
过了几天后,猪毛和黑蛋终于也醒悟过来了。
“咱咋没碰上个石头?”黑蛋朝猪毛窃窃私语。
“傻人有傻福。”猪毛淡定地这么说。
“咱们也过去山里找找吧……”黑蛋有些不甘心。
“也行。”猪毛其实并不是太在意,不过他整天和黑蛋一起玩,黑蛋想找,他也就跟着一起找找吧。
从那天开始,猪毛和黑蛋天天在山上转悠,后来开学了只要一放学就去转悠,谁也不知道他们转悠什么。
他们在山上捡了各种石头回来,红的黄的绿的黑的,一个个摆在顾老太面前。
“奶,能给我一毛钱不?”,没有五毛,一毛行吧?
顾老太淡定地扫了扫那石头。
“孙子,你当奶是傻子啊?”
石头也能卖钱?
别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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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假结束,重新上学了,玩疯了的小孩子们又回归了往日读书的日子。蜜芽儿依然每天放学做作业,也会每天听广播,但是除此之外,她有了最大的一个心事,那就是悄悄地检查下自己娘的复习情况。
有时候童韵忙生产大队的事,也忙家务,就没有复习,蜜芽儿就开始故意拿着一本书念叨了:“又得学习了,我得好好做作业,将来考大学。”
童韵本来想躺下歇歇,可是看看蜜芽儿那勤快的小样子,自己也笑了。
“蜜芽儿还要看书,那我也看一会吧。”
于是点上了煤油灯,剪剪灯火,母女两个凑在油灯下继续看书了。
就在蜜芽儿悄无声息的鞭策督促下,童韵倒是把课本上的知识复习得差不多了。蜜芽儿暗地里偷偷看了下自己娘做的练习题,倒是还可以。
努力地回想了下,她约莫记得好像之前大家觉得好玩,还看过几眼1977年的高考题,大部分她都忘记了,只有几个印象深刻。
作文题目是:1在沸腾的日子里 2谈青年时代。两个题目任选一个。
还有一个好像是谈读诗感想,题干给的是领袖的《七律 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她暗中引导着,就说自己在广播中听到的题目,故意去问童韵,童韵想了想后,便说了下自己的感想。
这就够了。
蜜芽儿想着第一次高考,大家都被打个措手不及,自己娘事先准备了,并且在这些理解和思维发挥型题目上有了充足的思考准备,到时候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又是个聪明的娘,考试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在这么操心之余,她也开始想自己爹的事。
那个爹啊,怎么就不想着也参加高考,而是选择卖力气好好干活呢?
这这这……哎,娘要是考上了,他是不是也得跟着进城啊?
蜜芽儿这么一想,又开始琢磨如果爹跟着进城,到时候能在城里干个啥?要不然一个男人家跟着自己的媳妇进城,如果没什么买卖的话,怕是要被嫌弃的。虽然说自己娘不会嫌弃爹,可时候一长,就是自己姥姥姥爷那里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如此想来想去的,时间就到了1977年10月21日。
这一天,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以头号新闻发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蜜芽儿时刻在守着收音机,是第一个听到这消息的。
她一下子激动得站了起来。
为了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她只知道约莫是这一年,具体哪天怎么可能知道,现在终于等到了,不用每天守着戏匣子了!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顾家所有的人,顾家顿时沸腾了。
顾老太愣了老半天后,终于说:“报,咱们都得报名!”
这顾老太一拍板,大家都吃惊不小,又期待又忐忑,毕竟这高考怎么考试,自己放下书本这么多年过去的知识还会不会,都是一个问题。
然而顾老太就是坚持:“这是一个机会,十一年了,终于又重新高考了,是你们唯一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不要想着你们也许不可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道你们想一辈子留在农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她的这一句话,让大家伙陷入了深思。
除了县城里的顾建章外,顾家的其他四个儿子,不是初中毕业就是高中毕业,当年都是学习不错的,可惜除了顾建章,其他人都留在了农村。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算是给沉闷的屋子透出了一点光亮。
陈秀云忽然来了一句:“我看行,考!大家都考!”
她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冯菊花咂舌:“你也考?”
陈秀云一听,噗地笑了;“我考个屁啊,我小学四年级就不上了。我是说,咱家上过中学的,都去考!”
冯菊花也笑了:“我也不行,我就上到小学二年级,现在墩子课本上的字我都认不全了。”
听了这个,顾老太清点了下家里的人,又逐个问了意思,顾建军初二就不上了,当初学习一般,不愿意考,顾建民当初学习好,有兴致考,顾建党和顾建国想考,童韵也考。
最后一清点,顾建民,顾建党,顾建国,童韵,一共四个人考。
顾老太点头:“我老早就说过,咱们这个家如果将来分了家也就罢了,只要不分家,大家伙都是一个家里的,不分彼此。现在建民建党建国童韵想参加高考,建军秀云还有菊花,你们平时就多干点活,支持他们参加高考。可是呢——”
她又望向建民建国童韵几个:“你们以后无论是谁,如果能考上大学,发达了,必须全力提携家里的兄弟。”
要知道,老大顾建章至今还得向家里贡献钱呢。
这是没办法的,家里的人多,哪个发达了就得提携家里的,不能说一个人跑到城市里享福去,扔下其他兄弟不管。毕竟你能发达,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其他人的牺牲,那都是全家努力往上拱才拱上去的。
大家伙听了,自然是连连点头称是。
于是从这天起,顾建党兄弟几个并童韵每天晚上都是挑灯夜战,开始的时候大家各读各的,可是后来大家伙发现,总有些知识点实在是太长时间没接触,都快忘光了,而童韵因为最近一直在复习,比他们要强多了。
最后大家伙一商量,干脆都到堂屋里来念书,有啥事儿请教童韵。
童韵见此情景,也就当仁不让,成了兄弟几个的半个老师。一家几口子都在那里熬夜读书,正所谓破釜沉舟,拼他个日出日落,背水一战,干他个无怨无悔!
而与此同时,刘瑞华也迎来了一个让她这辈子无法忘记的日子。
她爸爸的罪名,没了。
曾经扣着的大帽子被摘去了,她爸爸沉冤昭雪,也被分配了房子,重新回到了医院工作。
刘瑞华听到这个消息,哭得不能自已,跑过去和童韵说,和莫暖暖说。
姐妹几个都为她高兴,童韵还特意和顾建国商量了下,从供销社买了一点酒和零食,姐妹几个喝了个痛快。
“十年啊,十年!”刘瑞华抱着童韵大哭不止:“这十年,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对这个世界的期望,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再也不用挂那个牌子了,童韵你知道吗,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一点不喜欢挂那个牌子!”
“十年,我受够了,我累了!可我现在终于能摘掉那个牌子了!我可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掉做人了!!”
童韵抱着大哭的刘瑞华,拼命地安慰:“没事,这都过去,这不是过去了吗?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回城市里去,重新过以前的日子!”
莫暖暖抹抹眼泪,哭着说:“对,这不是放开高考了吗?咱们参加高考吧,一起参加高考,咱们上大学,考上大学,咱们的日子就不一样了。”
“好,我们一起努力!”
大哭一场后,三个患难与共的姐妹紧紧地抱在一起,相约一起努力,考上大学,为了将来美好的生活而奋斗。
刘瑞华明显是喝多了,喝多了的她突然大声地朗诵起了当年最爱的那首诗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童韵望着刘瑞华激情昂扬的样子,眼里开始模糊,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刘瑞华,那个无所畏惧爽朗大方总是说说笑笑的刘瑞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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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那一年,对于蜜芽儿来说,发生了太多的大事。
也许是这些大事在脑海中铭刻得太过深重鲜明,以至于这几件大事之间的一些细碎小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