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无常说——温三
时间:2018-07-17 09:50:23

  那时何瑄才刚考上秀才,正春风得意,家中开客栈,爹娘也有些钱财,故而写了一首诗当做猜谜,让在场的客人猜,猜中了便可请对方吃酒菜。
  他不知王云翠那自信说出谜底是绞尽脑汁,王云翠也不知他写那诗句不过是为了在她面前卖弄文采,写时手抖,差点儿就握不住笔,她猜出,何瑄才心里高兴了许久。
  然后他就打听到了王云翠的身份,请自己爹娘去提亲,本来是佳偶天成,谁知道爹娘意外去世,他也积劳过度得了重病。
  都说人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偏偏他当时死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王云翠猜出谜底时的笑脸,何瑄才舍不得离开,魂魄一直在阳间徘徊,可他家客栈地属偏阳,他只能绕在外围,远远看着王云翠整日茶饭不思。
  即便让他堂堂七尺男儿做狗,他也愿意,让他读圣贤书的秀才啖人肉,他亦能忍,只要他们能相守在一起。
  两人回忆之际,土地庙外已经有了动静,何王氏立刻回神,将哑狗护在身后,自己躲在了土地像的后头,探出半个脑袋,此时蜡烛已经要燃尽,只剩最后一点儿,光线微弱,叫人看不太清。
  姜青诉瞧见了来人心中一惊,猛地朝单邪看去:“怎么会是他?!”
  何王氏心中狂跳,手中的符已经捏到变形,她还记得符咒该怎么念,还记得步骤该怎么做,只要那人一脚踏入了土地庙中,她将符咒点燃,然后念下咒语,符灰往土地像身上一抹,喊出来者的名字,便能与对方换命。
  来者脚步缓慢,等走到土地庙门前,一脚踏入之后,何王氏惊了。
  “张生?!”一声惊叫,吓得跨步进来的张老汉双腿发软。
  张老汉左右环顾了两圈,满是不解,在土地像后瞧见了何王氏,他便立刻走过去:“何夫人,你找我有事?”
  “你如何会来?!为何是你来?!”何王氏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从土地像后头走出来,两人站在微弱的烛光之下,整个土地庙中都空荡荡的,无风。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给之孝一封信,让我子时来土地庙,说是与那长生碗有关,之孝并不知长生碗的事儿,我还正担心你与他说过什么呢。”张老汉说出这话,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有些局促:“何夫人,这么晚叫我过来,究竟所谓何事?长生碗可是出了问题?”
  “不会的……怎么会是你来?我分明是用陈瑾初的名义让张之孝过来,为何是你?”何王氏说完这话双腿发软,往后退了两步时袖中的刀落了出来。
  张老汉瞧见了那锋利的刀,心中怔了怔,方才何王氏说不是叫他来而是叫张之孝来,又见这刀,不敢相信:“你要杀之孝?!为什么?你送我长生碗,不是为了要救他的吗?!”
  “我……我……”何王氏看着地上的刀,一时说不出话来,再回头看向躲在土地像后头的哑狗,那哑狗探出了脑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与张老汉。
  何王氏立刻从地上捡起了刀对着张老汉,她若现在杀了张老汉,再去告知张之孝他爹死在了土地庙,张之孝必然会与她一同过来,只要子时不过,那就还来得及!
  张老汉见自己戳穿了何王氏的心思,对方居然有了要杀他的想法,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他心中不解,甚是疑惑。
  一直以来都对他善心,甚至还愿意救他儿子性命的人,如何成了要杀人的恶妇?还是说何夫人的善良从头到尾都是装的?那又何必将长生碗借给他?那碗是真的有用,他的儿子的确从重病在床恢复成了现在生龙活虎。
  他想不透,何王氏也不给他机会想透,直接一刀刺过来,张老汉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心里想逃,却觉得不行。
  若他逃了,今后怎么办?
  何王氏既然起了要杀张之孝的心,他身为人父如何安心?
  两人在土地庙中扭打了起来,姜青诉与单邪从屋顶走下,入了土地庙中,见这古怪又危急的场景,心中充满疑惑。
  若何王氏的信没错,而张之孝也看了信的话,如何来的会是张老汉?这其中必然有一环出了问题。
  “张生!我本不想杀你的,你为何要来土地庙?为何要打乱我的计划?!我唯有再孤注一掷,才能救我夫君!”何王氏说完这话,刀便往张老汉的心口捅过去。
  张老汉握着何王氏的手用力,稍微一侧身,被割破了胳膊,好在没伤性命。
  “何夫人,你是疯了还是被鬼魂附了身?!何老板早就死了!死了已三年多了!”张老汉怒吼。
  躲在土地像后头的哑狗略微呲牙,尖利的獠牙暴露在空气中。
  姜青诉看着这混乱的局势,猛然明白过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朝单邪看去,对方居然也在看她。
  “你看明白了吗?”
  姜青诉垂在身侧的双手发抖,单邪继续道:“这就是人心。”
  姜青诉的肩膀耷拉下来,微微皱眉,似乎不可置信:“这就是……张之孝的真心?”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了,知道了何王氏的计划,也知道了长生碗的作用,他将自己藏得太好,太真,以至于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过去。
  他要一石二鸟,既要长命,也要那个夺走他荣华富贵的疯父,付出代价……
 
 
第38章 长生碗:十七
  即便张老汉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 但长年做体力活,身体始终比何王氏要好上许多。拼着受伤,他将刀从何王氏的手中抢过来, 反握在自己的手里, 刀尖对着何王氏。
  何王氏的手腕被对方掐得发青,她捂着自己的手腕, 看向那笔直对向自己的刀,她抿了抿嘴,心中充满了慌张与害怕。
  往后退了几步,何王氏开口:“张生!你……你要干什么?!”
  张老汉看着自己手中的刀,胳膊上的血还在顺着手肘往下滴落, 地面已经红了一片,他的手也在发抖,看着何王氏惊恐的脸, 张老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先是将刀垂下,最后想起了什么又猛地抬起来对着何王氏。
  “你……你要杀我儿子!”张老汉怒道,想到这里,他的手便不受控地朝何王氏刺过去, 何王氏一边往后退一边惊叫。
  局面翻转,姜青诉看着心惊, 下意识抓住了身侧人的手问:“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出面吗?是救她, 还是任由她?!”
  “人事不可插手,他们一个心中执念深, 一个刚生恨意,即便是其中一个杀了另一个也不为过,只要没有鬼魂从中作祟,我们都不能插手。”单邪垂眸看了一眼对方拉着自己的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且看着吧,要不了一炷香就可见分晓了。”
  “何止一炷香?都不要一盏茶!”姜青诉没注意她与单邪的手究竟有过几轮来往,脚往地上一跺,开口说:“这都是张之孝的计谋!这是他早早就策划好了的!他知晓家中长生碗的来历,他知晓何王氏的所有计划,他只是装作不知,才将一切推到了现在这般地步,我应当猜到,看了那书,我早就该猜到!”
  “猜到,你也只能不作为。”单邪的话音刚落,何王氏就又尖叫了一声,张老汉的刀还是刺出去了,笔直地对着何王氏的心口。
  刀入肉,鲜血淋淋染红了土地庙的大殿中央,张老汉猛地将手收回来,睁大眼睛惊恐地看向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狗。
  这狗身形较大,浑身恶臭,看上去像是某个路边上无人看养的野狗,但他刚才一时激动要杀了何王氏时,野狗从土地像后面奔跑过来,飞身直接挡住了那一刀,此时刀还笔直地插在他的腹中。
  哑狗倒地,何王氏甚至忘了尖叫了,她盯着地上不断抽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哑狗,疯了一般地趴在它的身上,伸手托起哑狗的头,看着哑狗逐渐充血的眼,何王氏再看向张老汉,满面都是仇恨。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要你死!我要你……”何王氏双手握着插在哑狗身上的刀,正要□□解决张老汉时,猛然想起了什么。
  一切都还有救,她立刻从袖中拿出黄符,面对惊慌失措尚且还未离开的张老汉,她只能拼死一搏。
  何王氏转身跑向还差一点儿就要熄灭的蜡烛,将手中的黄符点燃,在点燃时,躺在地上的哑狗立刻起了反应,方才还虚弱抽搐,此刻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四肢扑腾,身体里的血也越流越多。除了原本就在它身上的伤口,还有他的口鼻耳,全都开始流血。
  张老汉猛地朝何王氏看过去,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何王氏忍着疼,手被烧破了皮也死不放手,双手托着那燃烧的黄符,双眼布满了血丝,面对着张老汉的方向,她大声喊出:“张生!”
  就在这一刹那,坐倒在地上的张老汉瞬间被一股风给拖了起来,他身体里的魂魄不安地躁动,姜青诉能看见,从一个他,变成了多个他,每个都是不一样的颜色,重叠在一起,成了血肉真实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狗也逐渐起了变化,一股青烟从狗的口中吐出,青烟完全飞出来的时候,狗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姜青诉看见那股青烟在土地庙中逐渐幻化成了一个人形,长衫偏偏,青丝如雪,他的脸越来越清晰,很年轻,很儒雅,只是那魂魄之中,沾着人肉的戾气。
  何王氏看见黄符烧尽,握着手中的符灰,立刻转身朝土地像跑去。
  姜青诉猛地回头,单邪的镇魂鞭已经抽出,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鼻,落地的瞬间屋外立刻电闪雷鸣,本来明月当空照的夜里,因为乌云压下,下起了骤雨。
  雷鸣过后,何瑄才刚凝聚的魂魄又成了四分五裂,分成了好几个他,虚弱地趴在地上,睁开的双眼一眼就看见了单邪,他惊讶,也不知单邪和姜青诉是谁,只恐惧,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何王氏的手正要落在土地像上,忽而又一道雷电下来,正好劈在了屋顶,打翻了瓦片,击中了土地像,将土地像的头烧得漆黑,瓦片落下,砸在了何王氏的身上,何王氏连忙尖叫,手中的符灰还护得好好的。
  她的头被掉落的瓦片砸破,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屋外的大雨也顺着房顶上的大洞灌入,何王氏颤抖地将手贴在了土地像上,手刚张开,大雨便将她手中的符灰冲刷干净。
  “不!不!夫君!不!!!”她看着自己手中又是血,又是雨,就是没有符灰,她连忙趴跪在土地像的跟前,双手抱住了土地像的腿,连连摇头:“不!为什么上苍要这么对我?!夫君……我本可以救你的夫君!”
  她痛哭出声,在符被大雨冲刷的时候,张老汉的魂魄就回到了他自己的体内了。不过因为毕竟曾魂魄离体,对他这一把年纪的身体来说,就是经历了一场大病,倒在地上昏迷过去,日后醒来是否还能如往常一样做生意,已是难说。
  新盖的土地庙才不过几日,就被雷电劈漏,土地像被烧黑,何王氏痛哭,张老汉也倒地不起,那曾经被何瑄才附身了三年的哑狗早就流血过多身亡,安静的,唯有三个鬼而已。
  姜青诉看着何瑄才,对方还趴在地上,因为这一鞭镇魂鞭,久久无法站立起来。
  “你们……是谁?”何瑄才问。
  姜青诉道:“来带你去你该去之处的人。”
  何瑄才愣了愣:“是……鬼差?”
  姜青诉面不改色:“也可以这么说。”
  何瑄才猛地回头朝还趴在土地像下哭泣的何王氏,他浑身颤抖,眼眶泛红:“云儿……我的云儿……鬼差大人!此事都因我而起,与云儿……王云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能否只抓我?千万别伤害她!她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因为爱我,才会酿成大错,鬼差大人请网开一面,饶恕她吧!”
  姜青诉微微挑眉,道:“王云翠是人,我们十方殿只管鬼的事儿,人与我们无关,她今后是去是留皆看她自己。”
  “那就好……”何瑄才立刻松了口气。
  姜青诉本想再说人一生做过的事,都在命上累加好了的,等死后地府自会与他们算个总账,但这话在见到何瑄才落泪的时候,便说不出口了。
  何瑄才勉强在地上转了个身,看向几乎要哭晕过去的何王氏,心中痛苦,却也无可奈何:“没想到我三年多无法开口与你说话,到能开口时,却又是分别之时,怪只怪我们命多坎坷,还望来生,能再娶你做我的妻子。”
  何瑄才说完这话,姜青诉才清了清嗓子,提示单邪可以拿魂了,却没想到自己干咳了一声,单邪没有任何举动,于是朝对方看过去。
  男人腰背挺直,眼睛落在了土地庙顶破陋的大洞处,居然出神了。
  姜青诉能看见他眼底倒映出雨水落下的痕迹,但心中更加震惊堂堂十方殿阴司黑无常大人,居然也会有在办案中走神的时候,而且是案件尾声。
  于是姜青诉伸手拉了一下单邪的袖子:“单大人?”
  单邪回神,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双眼又重回了清明,他将镇魂鞭放回腰间,广袖一挥,何瑄才的魂魄就化作了一缕青烟收进了他的袖中。
  何王氏毕竟被瓦片砸中了脑袋,又伤心过度,还在流血,所以趴在土地像下头就晕过去了,此刻的土地庙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外簌簌的雨声。
  姜青诉看了一眼单邪,心中奇怪,于是问出了口:“单大人方才在想什么?”
  单邪朝她瞥了一眼:“白大人的好奇心过多了。”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没所谓地耸肩道:“你也不是第一天与我共事了,我的好奇心向来旺盛,若单大人能解我心中所惑,那就更好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单邪才道:“看天。”
  “天?”姜青诉刚问出口,屋外就传来了沈长释的声音。
  “无常大人!白大人!”沈长释连跑带飘地往土地庙的方向过来,屋外的雨一滴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等他人进了土地庙,才猛地开口说:“无常大人,白大人,我……我来告诉你们,我看不住张之孝,他往这边过来了。”
  姜青诉朝门外看去,刚好看见了撑伞匆匆跑过来的张之孝距离这里也只有百余步,于是对沈长释翻了个白眼:“你这告诉与没告诉有何差别?你们就差前后脚进门了。”
  沈长释叹了口气:“我这不是跑过来的中途又去办事儿了吗?”
  姜青诉伸手指着沈长释抖了抖,表示这件事情推后再说,看见张之孝裤脚鞋子全湿,跨步走进土地庙中后,那书生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又有些激动,见土地庙里一片混乱场景,率先走到了张老汉的身边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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