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与单邪也走过去,听沈长释说到这儿,她没忍住问了句:“什么妙事儿?”
沈长释双手叉腰,对姜青诉道:“当时有个邻家的男子,家中是开镖局的,从小魁梧,与钟留穿一条裤子长大。谁知钟留越长大那相貌越长偏,结果那开镖局的小子借着酒醉对钟留表了白,要和他搞断袖!”
“沈哥!”钟留从前面猛地回头瞪着沈长释,脸更红了,不过姜青诉瞧得出来他没真生气,就是臊得慌,于是拉着沈长释继续问。
沈长释道:“钟留给无常大人当鬼使时才十八岁,那时候的脸还跟小时候一样圆圆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威严霸气,加上同年被男子表了白,他干脆就留长了胡子,穿得邋遢,即不靠近女子,也不让男子肖想,才有他现在这副模样。”
“不过说来,那家里开镖局的小子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在世时后来还跑去成亲生子了,对妻子也好,这事儿早就过去这么多年,他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天顶着这邋遢模样见人。”沈长释指着钟留的胡子道:“白大人,咱们哪日撺掇一下,把他的胡子给剃了吧,他没胡子的样子可嫩着呢!”
姜青诉眼睛一亮,朝钟留瞧过去,这回瞧得仔细,钟留的眼睛圆圆的,鼻子挺小巧,实则脸不大,都是胡子给撑的。她第一次瞧也觉得哪儿奇怪,现在越看越习惯了,被沈长释这么一点,倒发现,钟留的胡子下头那张脸的确很年轻,一点儿皱纹都没有。
钟留见她的眼神便知道她有想剃自己胡子的意思,赶紧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道:“既然案子结束,无常大人、白大人,我这边还有事儿,人间孤魂野鬼多,就不与您们一道儿了,我先走了啊!”
说完,后头还接了一句:“沈哥我恨你~”
声音都喊劈了,惹得周围好些人朝这边看过来,姜青诉忍了半天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与沈长释两人弯着腰哈哈笑了好久,单邪就在旁边看着,视线又往方才那疯女人走过的小巷瞥了一眼,道:“回去吧。”
回到十方殿又好些日,沈长释开始继续他的写写画画,单邪天天往地狱跑,姜青诉闲得无聊觉得浑身难受,翻看了沈长释写过的几本书,里面还没开始几句正儿八经的话就变成男女行鱼水之欢了,无聊扔下,她走出十方殿。
给自己专门买了书桌椅,就靠在椅子上写书的沈长释见姜青诉要走,于是问:“您去哪儿啊?”
姜青诉道:“阎王殿,找阎王爷下棋去。”
“您又去关爱孤寡老人啊?次次让棋,无不无聊?”沈长释啧了啧嘴。
姜青诉叹了口气:“那也比待在十方殿里闲着好,才刚忙上几日,现又无趣了,哎,你几日没看阴阳册了?可有什么异常?”
沈长释放下笔,将纸上那句‘细腿扛于肩上’给吹干,然后道:“我如何没看?每日都定时定点看一次,一个时辰前才翻过呢,最近天下太平,没什么人犯事儿。”
他将阴阳册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一片白纸,于是沈长释抬头对着姜青诉一笑:“您瞧,没事儿吧?”
姜青诉撇嘴,看见他还没合上的书,愣了一下,于是皱眉走过去:“等等!有字!”
沈长释又重头看了一遍,确定是白纸一本,还不敢完全放松下来:“您您您……您别吓我,若真有字我没告知无常大人,我会被镇魂鞭抽的!”
“若真有事儿能让我办,抽你也就抽吧。”姜青诉嘀咕了一句,与沈长释走近了。让他再翻,无字,于是再翻,又是无字,如此反复了六七遍,两人都在纸上看见了一抹黑,转瞬即逝,又归于白。
沈长释心中咯噔一声,他虽没看清那是什么字,但确定上面的确写了什么话,于是朝姜青诉看过去,愣了一下:“这阴阳册怎么还带闪的?这种情况,让我如何发现?也不知这事儿是多久前积下的了。”
“只盼望是最近,可千万别过去好几年了,若真是作奸犯科之辈,将祸害死伤无数呢!”姜青诉啧了一声,让沈长释继续翻书:“看好是何字!我去找单邪!”
沈长释哦了一声,继续翻,对姜青诉道:“白大人!多说我两句好话,这事儿不怪我,我我我……我怕打!”
姜青诉摆了摆手,沈长释又道:“还有,不可直呼无常大人名讳!”
这回姜青诉跑没影儿了。
姜青诉走后,沈长释对着阴阳册翻了一遍又一遍,就等着能翻出个什么来,那黑色的字只停留短暂一眨眼的功夫。
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字迹从右至左,很清晰,可第二个字出来之后,第一个字就会立刻消失。
花了好些功夫,他才在纸上将从阴阳册上的内容给看完,拼凑在一起为——蔚州柳城许凤遥。
沈长释嘶了一声:“这人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啊?”
姜青诉一路往地狱的方向走,这还是她入地府以来第一次这么欢快地去地狱,不过她没直接进去,到了地狱入口便直接对看守的鬼差问:“无常大人在里头吗?”
姜青诉任白无常也有十几年了,单邪对她的照顾大家都有目共睹看在眼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十方殿里的两位阴司大人,于是鬼差虽算不上毕恭毕敬,但也回她一句:“不在。”
“不在?”姜青诉愣了愣:“不在这儿,他能在哪儿啊?”
“您去忘川河岸找找。”另一个鬼差说完,两鬼差便板着一张脸再也不肯说话了。
姜青诉伸手抓了抓脸旁,心想单邪居然也有不按时按点去地狱,反而背着十方殿偷偷散心的时候?等等……去忘川河岸,也未必是去散心吧……
姜青诉与两鬼差道了谢,提起裙摆便往忘川河岸边上走了。
姜青诉来地府多年,却从未真正将地府给走了个便,实则地府也像是人间的另一面,只是撇去那些矜矜业业的百姓,唯有任劳任怨的官员而已。所有来地府的鬼魂都有其去处,六道轮回井便是他们的下一步,哪怕要排着队投胎,每个鬼魂在地府周边游走等待也有时间限定。
整个儿地府办公处全都聚集在一起,阎王殿就像是人间皇帝小小的议政殿,其他阴司鬼差分等级划分好职责,这个忍受不了孤寂去了,那个又不想投胎再顶上。
偌大的地府,实则最热闹的也就这么一处而已。
忘川河上有座奈何桥,来往鬼魂都得从这儿过,桥下河上摆渡的,也都只密集聚集在那一处,实则忘川河没头没尾,不知哪处是上游,哪处是下游。姜青诉来过许多回,走过许多回,但从未跨出过那个范围,去看看视线所能及却从未到过的地方。
姜青诉顺着忘川河岸走,越走魂魄就越少,河上的雾气就越重,那鬼与鬼说话的幽怨声彻底消失,她也再看不到什么房屋楼亭。鼻腔闻到的是一股凉薄味道,她脚下停顿,有些不敢再向前走了,于是眯着眼睛对着薄雾吹了口气朝前看,吹散的薄雾那边,是一片绯红。
第42章 戏子魂:三
姜青诉又往前走了好些不, 脚下青灰色的布满枯草的土地中居然生出了一两根嫩绿的芽儿,又行几步,嫩绿之中还开出了几朵花儿, 一根枝干上是一朵独花, 独花又是多个花儿堆成的,花开四方, 花蕊如龙舌探出。
她曾听人说过,说世间若有鬼神,必有地狱。
有离魂道,让魂魄与肉体分离,有奈何桥与忘川河, 彻底跨过阴阳两界,有地府管一生德善罪孽,有孟婆汤洗尽前尘往事, 还有六道轮回井跨入重生。
既有这些,必然也有彼岸花。
有彼岸花处,只有花儿能生,其余皆不能生。
姜青诉记得这些,因为有个白胡子的黄袍道人在她刚考入议政殿当官时, 与她说过这些,现在想来, 突然觉得惊奇了。
“别再往前走了。”一道声音响起。
姜青诉回神, 抬头朝前面瞧去,就在距离她数十步的地方, 居然开遍了彼岸花,有的生在忘川河的水里,那水中分明什么也养不成,偏偏将花儿养的鲜艳。一大片绯红的彼岸花望不到尽头,从忘川河的这边一直开往那一边,仿佛将忘川河生生拦截,唯有它能放肆生长。
姜青诉在花丛中看见了单邪,他一个人站在那儿,花儿还不到他的腰间高,一身黑衣立在其中,青丝落下,侧对着她。
姜青诉听话停脚,不知为何,两人一个站在红花之中,一个站在青灰河岸上,仿若中间有跨不过去的深渊。
单邪一缕头发落下,被他随手别在了耳朵后面,丹凤眼朝姜青诉一瞥,问她:“白大人有事?”
姜青诉连忙哦了一声,想起来她找单邪的原因,便道:“沈发现阴阳册上有动静,居然有人不经单大人的手逃过阴阳册,身份只出现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过段时间会再现。”
单邪垂眸,静了一会儿道:“知道了。”
他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背在腰后,大步走出彼岸花丛时,姜青诉问了句:“单大人心情不错,还来赏花啊?”
他不是向来看不出这些东西的美丑吗?难道之前她帮他烧过一次符,这人发觉黑金符有用,故而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烧着感受生命美丑?
不至于……
单邪道:“静思。”
他走到了姜青诉的身边,姜青诉哦了一声,转身与他一同离开,还没走两步,单邪突然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靠近了些,姜青诉几乎算是撞在了对方的胳膊上的,而且是某个部位碰上。
不过反正他也感觉不到,姜青诉也只摸了摸鼻子当做没什么,便问:“怎么了?”
“有花儿。”单邪道。
姜青诉回头看去,刚才自己即将踩过的地方果然有一株还未生长出来的彼岸花,于是笑了笑说:“没想到单大人还如此惜花。”
单邪朝她看了一眼,没解释,只说:“以后别来这里。”
“怎么了?碰到漂亮的地方只许你欣赏,不许我多看两眼?你还真是霸道啊。”姜青诉撇了撇嘴,几步带跳地往前走,见这人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难受于是说:“我改明儿把沈也带过来,让他给我在花丛中画一副画儿,天天就挂在十方殿的正中央,气死你。”
“他不会来的。”单邪说完,又朝姜青诉看一眼道:“你也气不到我。”
姜青诉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反正自己是被这人给气到了。
两人回到了十方殿,沈长释见姜青诉带着单邪回来了,并且单邪的手没放在镇魂鞭上,立刻松了口气,然后带着点儿小跑凑过去,连忙将自己看到的告知。
“蔚州柳城许凤遥。”姜青诉念了一遍,沈长释点头:“对!”
姜青诉道:“这人该不会就是那人吧?”
沈长释一愣:“谁?白大人认识?我也觉得眼熟。”
姜青诉嗨了一声:“两个月前,我们办案收尾时去过蔚州柳城,你与钟留在那儿听戏,与一个男子吵起来了,后来碰到了个酒醉的女人被人欺负,钟留过去帮她,你可记得?”
“记得记得!”沈长释点头,说到看戏,他想起来那叫徐堂的就气。
“那醉女口中喊过这男人名字。”姜青诉一根手指敲在了沈长释写的信息上,这么一说,沈长释也立刻想起来了。
那疯女人的确喊过许凤遥,让他救她,这么一想,事情还当真是巧合得很。
单邪朝沈长释伸手,沈长释乖巧将阴阳册交了上去,翻开一看,尽是白色,又反复翻了好几次,才出现了一抹黑,当黑色出现的同时姜青诉道:“单大人快看,马上就消失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单邪的手便指在了阴阳册上,阴阳册中立刻起火,册子啪地一声合上,被他重新丢回了沈长释的手中,那一排黑墨组成的字就漂浮在单邪的手心,许凤遥的生成八字与去世时间全都在他手中浮现。
沈长释道:“无常大人,恐怕人间有什么绊住他了。”
“若到了地府迟迟不能投胎,至少会像许久之前的李慕容一般在奈何桥上来去不得,如何地府这么些日子都没见过这个人?”姜青诉问。
单邪道:“还有一处,不在地府,亦不在人间。”
姜青诉与沈长释互相对看一眼,同时开口:“离魂道。”
说罢,姜青诉与沈长释便要一起去离魂道捉鬼了,他们去人间办案,走过奈何桥便可直达人间,从没去过离魂道。
据说离魂道无光无图,什么也没有,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来往的魂魄,那里有生与死两边,生通往人间,死通往地府,但若是死了的人过去不人间,却没听说过居然还有来不了地府的。
沈长释将阴阳册收起,告知了单邪后两人便要一同去离魂道,单邪瞥了兴致冲冲准备出门的两人,深吸一口气后居然像是叹了口气般吐出,还是跟上了。
姜青诉侧头对沈长释说话时余光瞥见了跟上来的单邪,于是问沈长释:“沈,你知不知道顺着忘川河岸一直走,能看见彼岸花?”
沈长释猛地一惊,睁大眼睛朝姜青诉看去:“您瞧见了?”
“瞧见了,一大片,都长到河里飘在水面上了,怎么了?”姜青诉不解。
沈长释眨了眨眼睛:“您没碰到花儿吧?”
姜青诉摇头:“怎么说?那是单大人养的宝贝,不让人碰的?”
沈长释松了口气摇头道:“并非如此,彼岸花从何而来我不晓得,不过不知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彼岸花处,只有花儿能生,其余不能生。”
“地府中,也没有什么是生的吧?”大家不都是死了才来的吗?
沈长释伸手指着自己又指着姜青诉道:“白大人,你我都是生。”
姜青诉扑哧一笑:“我知,这话便不提了。”老早她就悟透了这层道理。
沈长释摇头:“您不知,为何死后的鬼魂要走奈何桥,即便是过忘川河摆渡的,也只靠奈何桥那边走,便是他们想生,离死越远越好。若是寻常鬼魂靠近彼岸花的方向,恐会魂魄散乱,若碰到彼岸花,必然魂飞魄散,这便是有彼岸花处,其余不能生的由来。”
姜青诉一顿:“鬼差阴司皆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