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无常说——温三
时间:2018-07-17 09:50:23

  “皇兄……”赵尹的牙齿几乎咬出了血,他松开了襄亲王的衣领,直接跌坐在地上:“襄亲王,你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请皇上下旨斩首姜青诉!”
  “请皇上下旨斩首姜青诉!”
  “请皇上……”
  身穿龙袍的赵尹虚弱地爬起来,无视跪地众臣,赤脚一步步朝国政殿的外面走去,声音嘶哑:“来人……朕要拟旨,朕要拟旨!大昭女相姜青诉……”
  “通敌叛国,惑上媚主。”襄亲王的声音平平传来。
  赵尹一声哭腔,挥了挥袖摆,跨出国政殿:“就依襄亲王的写吧……”
  姜青诉从没想过,自己的死却是由文武百官跪在国政殿前造成。
  脚下的白雪一步一个脚印,她一直低垂着头,听完许文偌说的话,心里居然空荡荡的,既不疼,也不难受了。
  一切都是赵尹的选择,他没有选错,和江山比,一个姜青诉,的确算不上什么。
  他能记挂自己二十多年,已经表明了她当初没有爱错人,既然是误会,即便是由许文偌的嘴说开,姜青诉也都释然了。
  当初不恨赵尹,现在她更不恨。
  皇家之间的斗争,本就不是她一个没有背景靠山的人能够左右的,满朝文武若非一手遮天之臣,皆是皇家手中的棋子,执子双方一个是赵尹,一个是襄亲王。
  当年的赵尹输了姜青诉,而襄亲王输了唯一能将赵尹赶下皇位的机会,从此之后,赵尹再无软肋,不论是姜青诉还是曲昌,许文偌还是其他人,他们都是对弈双方这一生棋局中的一部分。
  姜青诉知道自己没白死,也算是值得了。
  她抿嘴轻轻笑了笑,再抬头看向许文偌,眉眼弯弯,眼中一片清明:“我方才忘了朝皇上求官了,许大人能否为我求一个?”
  许文偌一顿,他原以为自己说出了这皇族秘史,姜青诉或许会问东问西,却没想到她还惦念着官职,于是便道:“好啊,便来我大理寺任职如何?”
  “我一女子,去大理寺是否太血腥了点儿?”姜青诉又是一笑。
  许文偌道:“那就去太史院。”
  “记史无趣,相比之下,大理寺倒也可去。”姜青诉先前那话不过是一句玩笑,她借了陆馨三日的身体,自当是要帮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离许文偌近一些的。
  许文偌见姜青诉说这话,心中一动。
  他二十多岁,家中尚未娶妻,父亲急,实则他眼高于顶,也不削一些普通闺中贵女,总觉得无趣。这几日与陆馨接触,许文偌越来越有兴趣,他的心不止一次为眼前之人悸动过,而今既然她都愿意来大理寺做官,不论如何,许文偌也希望在他们成为同僚之前,表明心迹。
  出宫的路有些远,两人说话之际绕到了一处小院,院子里种了梅花,红梅似火,上面覆盖了白雪。
  许文偌走向红梅摘了一朵,将上面的白雪吹开,走到姜青诉跟前,姜青诉瞧见红梅轻轻一笑:“吹雪红梅现,许大人的意思是姜相得以沉冤昭雪,当年真相可公之于众了?”
  许文偌一愣,摇头道:“非也,只是红梅配你。”说完这话,他抬手将红梅戴在了陆馨的发上,这回倒是姜青诉愣住了。
  她讷讷地看向许文偌,这直白的视线让许文偌有些局促,他低头轻笑,问:“陆姑娘家中可许了良配?”
  这话问出来,姜青诉若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是白在人间走一遭了。
  她脚下有些加快,一时无语,许文偌跟上,表情算不上好:“你已有了心上人?”
  姜青诉也不好反驳,陆馨的确有,不过喜欢的就是许文偌,但她若现在帮陆馨答应,陆馨毫无记忆,这又算什么?
  等走到了宫门,许文偌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有话可以直说,若要拒绝,也请当面拒绝我,不过我要个理由。”
  姜青诉想了想道:“这几日与许大人相处,陆馨心中感激许大人照顾,不过我一心只为了翻案,没往儿女私情上去想,这些天想的多,猜到的实情也多,并未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明白了……”许文偌松手,她是觉得他心思诡谲,布局之深。
  姜青诉摇头:“不是!其实陆馨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许大人未曾见过,不如来个约定。这三日关于姜相之事,你我以后只字不提全当没有发生,我不记许大人设局诱我,许大人也别记我多思多猜多虑,从明日起,我们重新相识,许大人若还能接受陆馨的全部,便再来与我说,届时,我绝不推脱。”
  许文偌怔了怔,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这三日之事再也不提,任你为官的文书我会尽快去请,等你入了大理寺,我们重新开始。”
  姜青诉松了口气,颔首道谢:“多谢许大人。”
  “我也……多谢你。”许文偌道:“我送你回去。”
  “送到大理寺便好,许大人还有公务,剩下的路,陆馨自己走回去吧。”
  “也好。”
 
 
第94章 君臣辞:十八
  陆馨又一次在毫无记忆中醒来, 不过这次她是睡在自己的房间的,诗书茶楼供女举人休息地方是两人一间,陆馨与江月一间。
  她们俩睡的地方中间隔了个屏风, 此时屋外已经漆黑,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经常晕, 白夫人担忧她,所以拉她去就医,两人似乎是走到巷子里时她晕了过去,至于为何会晕,陆馨不记得了。
  她心中有些发闷, 正欲下床,手无意间碰到了放在床头的东西,陆馨愣了愣, 低头看去,那是一封信,字迹娟秀之余还有些风骨在里头,不像是小家碧玉之人能写出来的。
  信封上写了四个字——陆馨亲启。
  陆馨将信拿起来,拆开来看, 信中内容却让她大吃一惊,光是开头她便知道这是谁的字迹了。
  姜青诉写信时是借着陆馨的手写的, 用的笔墨也还在她床边的桌案上。
  “陆馨吾妹:
  承蒙几日陪伴, 吾心甚慰。
  你资质颇优,擅为官之道, 天资聪颖,为人爽朗,这几日相处,我亦从你身上瞧见过去的自己。我知你心悦大理寺卿,临走前想办法送你一件礼,权当是感激叨扰几日,你不嫌弃。薄礼几日后便到,还望以后你在朝为官,能勿忘初心,尽心尽力为民谋福,天下之幸。
  我不过是尘世一闲人,若有人问,切勿提起。”
  陆馨将信握在手中,心中疑惑,想起来先前姜青诉便说要谢她,这会儿在信上又说要给她礼,却不知是什么礼。
  出神之际,信纸被莫须有的一阵风吹跑,陆馨回神,见那信纸恰好顺着半开的窗户飘了出去,她连忙趴在了窗口朝外看,原本应当随风漂浮在空中的白纸黑字,却凭空消失,任她四处找也找不到了。
  姜青诉说是要走,其实也没走,三日之内,她算是将自己死那会儿发生的事儿又重新看了一遍了。
  她为了避免与陆馨碰面,所以换了一家客栈住,京都之大,城南城北的人从不碰面的也有许多,她搬得离皇城近了一些,故而离闹事也近了,许多好吃的都挤在这边,不光姜青诉喜欢,沈长释也喜欢。
  元朔几日的喜庆终于散去了,一连下了好几日的白雪也终于停了,京都还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路边倒是有许多孩子堆起来的雪人儿。
  冬日里就是吃冰糖葫芦的季节,姜青诉买了两串拿在手中,一边吃一边嫌弃:“不好吃。”
  单邪朝她瞥了一眼:“去柳城?”
  “好啊!不过再等几日吧,我信上信誓旦旦地说给陆馨送了个大礼,那许文偌办事效率也真低,这都第三日了,也没见陆馨被封官,若再等几日还没消息,我晚上就让沈把那长舌头露出来,去许府吓他去。”姜青诉又吃了一颗,叹了口气,酸得秀眉都皱起来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沈长释手上捧着一包麦芽糖,嘴里正嚼着呢,含糊不清地说:“吓傻了怎么办?”
  姜青诉道:“若傻了算你的,没傻算我的。”
  沈长释啧了一声:“您还能再无赖点儿吗?”
  “那就傻不傻都算你的,够无赖了吧?”姜青诉嘴角带笑,眉眼弯弯,沈长释听见她这话愣是被噎了一句,单邪倒是觉得有趣,双眉微抬,眼神柔了几分。
  正在这个时候,前方传来了哒哒马蹄声,姜青诉一惊,被单邪拉着袖子走到了路边,瞧见了不止一匹马,六匹黑马前头开路,后面跟着一长串官兵,居然全都是皇城的御林军,与姜青诉擦肩而过在她身后的一个路口右转。
  姜青诉微微皱眉,这路口右转去的便是襄亲王府了,她愣了愣,有些不解:“发生何事了?”
  单邪朝姜青诉看了一眼,问:“不如现在就去柳城?”
  姜青诉抬头朝单邪瞥去,觉得他话里有话,于是问:“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猜测而以。”单邪说完这话,牵着姜青诉的手便走:“反正也与你我无关了。”
  姜青诉虽不知道单邪猜到了什么,但这一次声势浩荡的围府举动,还是带动了一些流言,快速在京都传遍。姜青诉也总算见识到,什么是一夜之间全城知晓,这手法,与当年她被诬陷叛国一模一样。
  襄亲王府被封了,襄亲王连带一家老小全都被关入了大理寺候审,说是候审,其实恐怕也没有堂审的机会了。
  襄亲王是赵尹的哥哥,与大皇子,也就是曾经大太子一母同胞,原是三皇子,比赵尹大了七八岁。
  而今已有六十的襄亲王却依旧健朗,与在皇城之中摇摇欲坠,每日都要喝药还时不时咳血的人比起来好太多,说句不好听的,若按身体情况,赵尹肯定走在他前头。
  恐怕赵尹自己也知晓这一点,所以越发觉得身体不行,心里就越慌。
  襄亲王府被封之后又几天,大街小巷,上到商铺老板,下到街头乞丐,人人嘴里都传着有关于襄亲王的罪状,姜青诉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的话,整理一番便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那日跟着许文偌带入宫中的信件,还有大理寺死牢里,她曾刻断了一根玉簪写的诗,都成了为她翻案的有利证据。
  她带着陆馨的身体从皇宫出来的第二天,许文偌就入宫找赵尹了,除了许文偌,还有其余的尚且还控制在赵尹手中的势力,也一同走入了这明摆着的局中,甘愿成为其中的棋子,当中也包含许文偌的父亲。
  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上朝的皇帝终于整了衣冠,步伐缓慢地走入了国政殿,坐在龙椅上第一件事,便是将过往姜青诉叛国的证据与许文偌呈上的证据一同扔在了大殿之上,所有人都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这一口气赵尹还憋着,憋了二十多年,此时发了出来。
  证据扔下瞬时,许文偌的父亲率先跪了下来,他这一跪,便是甘愿认了当年的错,即是让自己释怀,也是将这些年的犹豫和凌乱全都抛开。
  许尚书先行认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承认当年姜青诉叛国之行罪证的几封信是他呈上,第一封折子由他所写,但证据信件,却是由他人所给。
  给信之人,是襄亲王的妹夫,当朝驸马爷,驸马在朝中并无多高官职,除了上朝就是闲散游玩,听见自己被许大人一口咬定,也跟着跪下了,他没有立刻暴露自己,嘴里喊着冤枉。
  襄亲王本恨铁不成钢想弃车保帅,一场狗咬狗便在国政殿上演,驸马怕死,呜呜直哭,坐在龙椅上的赵尹看着台下一群乌合之众,都已经是几十年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却依旧各怀鬼胎,谁也不愿被拉下水。
  姜青诉叛国的案子平反了,二十六年后第一场大雪停下时,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原来当年大昭第一女相,却是被人冤枉死的,有些人甚至赶了那年的秋风,特地到午门前的菜市场头,观看斩首。
  许尚书被革职,反正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早就不想干了,何况他儿子在朝为官,已是皇上心腹,他已无后顾之忧。
  其余与案件相关罪行更为严重的人,一一被围在家中,由大理寺审办。
  赵尹记得那五十多个人的脸,有些人在这二十六年内陆续死了,有些人分明比他老了许多,却依旧硬朗地活着。当年纪六十的襄亲王被赵尹差了两个太监按着头跪在国政殿时,当年陪着襄亲王一起跪在国政殿逼迫赵尹杀姜青诉的大臣纷纷跪地求饶。
  赵尹的头发花白,他眼中有血丝,从龙椅上缓步下来,由明安搀扶,顺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大臣的身边一个个看向他们的脸,历史有多相似,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跪在他的跟前,逼他就范,现在跪着,却是求饶了。
  大理寺给襄亲王一干人等朝臣定罪的速度奇快,连同在内的二十多个大臣全都关押入了大理寺,襄亲王被人拖走的时候高声大呼证据不足,凭什么说这一切是他一手安排。
  赵尹没有解释,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正如当年他率领众臣给姜青诉胡乱定罪时看赵尹一般,无情,还痛快。
  朝堂大换血,诗书茶楼里的举人们各个儿都很兴奋,朝中空出的官位越多,他们的用武之地也就越多,第一个收到任命喜讯的便是陆馨。
  当时陆馨正与好友江月一同品茶,两人手上都捧着书,你一言我一语,少女的脸上带着薄红,还在畅想未来当上大官要推行什么政策。
  先前与陆馨当街在诗书茶楼门前争辩的几名男子也到这儿来了,就坐在她们俩旁桌,脸上挂着笑道:“有些人还在白日做梦呢,即便朝中有空缺,以下补上,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知府的女儿。”
  陆馨被人酸了一句,没理会,却没想到有人帮她撑腰,人还没到,声音从楼梯处传来,道:“那现下小小知府的女儿当了官,也不知侍郎之子何时能平步青云呢?”
  那男子一愣,朝楼梯瞧去,便见一身官袍的大理寺卿许文偌出现,在场的举人都一同站了起来,对着许文偌行礼:“许大人。”
  许文偌路过那名男子身边时,男子立刻开口:“许大人,我无意冒……”
  话还没说完,许文偌根本瞧也不瞧他。
  都传许文偌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除了他看得起的,其余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一闹尴尬,倒是让那侍郎之子好不自在。
  许文偌径自走到了陆馨跟前,将背在身后的任命状拿出递到陆馨眼前:“陆举人,接任命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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