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无常说——温三
时间:2018-07-17 09:50:23

  单邪一道视线朝钟留看过去:“不入阴阳册,能入何处?”
  姜青诉纠结了半天落下一子,黑子刚下,她便察觉自己已经入了单邪的圈套,然而落棋无悔,单邪这一局赢了。
  钟留抿嘴:“我再去查一查这背后之人。”
  单邪将尘埃落定的白子放下,摇头道:“不必了,有生必有死,生死两相依,去查一查,云仙城中可有将死之人,或短日内已死之人复生的事。”
  “是。”钟留匆匆下了楼。
  姜青诉双手贴着脸,看着面前的一盘棋,一双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如何做到的?我方才那局棋还有生路?!”
  “想要将死路变成生路也不算太难。”单邪拿起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姜青诉的额头道:“只需要在下棋之前,就抱着向死而生的态度便可。”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额头被敲得有些痛的地方。
  单邪与她下棋,已经算准了如何让她输,她能走的每一步都算到,然后进入他设下的一个个局,而每一个局,他都想了一条生路,难怪方才她与钟留说话的时候这个人都不搭腔,看来是在算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起死回生呢。
  姜青诉撇嘴:“下棋算你厉害,我下不过你,可你平白无故朝我头上敲这一下算什么意思?”
  单邪说:“你干预我的案子,以示惩罚。”
  姜青诉张嘴要再说什么,便听见沈长释道:“无、无常大人……钟留方才只查了苏裘的生死,并没有查清,生死簿上记载,他有一心爱女子,也是云仙城中之人,姓雷,名月若,尚且在世。”
  沈长释说完,姜青诉习惯地将他捧着的生死簿拿来,又想起来额头上被扇子敲的那一下,便将生死簿递给了单邪道:“你看,我不看。”
  单邪微皱的眉头松开,姜青诉瞥着那扇子还在他的手上,于是伸手夺来,展开扇子扇了扇风。
  见一个翻书一个安静地站着颇为无趣,自己答应了不插手,便什么也管不了,姜青诉道:“我去买桂花糕吃。”
  说完这句,姜青诉就拿着单邪的扇子一边扇风一边朝茶楼下走,下了茶楼,只需一扇门便到了无事斋。
  因为昨日无事斋前死了人,所以没什么人往这边走,黎泰和知这几日无事可做,便与那几个管理书斋的人一同钻到书海里了,只留了一个人看门,即便是留着看门,也是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这世间多的是无法高中的文人,入无事斋的十个人都是秀才,黎泰和则是爱看书的商人,无事斋给黎泰和数目可观的酬劳,给那十个秀才来年秋试的一应所需与花销,这里又藏了万卷书,比起京都皇城里的不少,自然有人愿意来。
  姜青诉晃着扇子看了一眼无事斋,光是一楼便是满墙的书。她本是喜欢云仙城的桂花糕,在此开一个书斋供人读书,教人育人的,却没想到在自家书斋门前发生命案,也不知今后这书斋还能不能经营下去了。
  “请问……我可以进来看书吗?”声音在门外传来。
  无事斋本是四进四出,此时只开了一扇,那女子身穿绫罗绸缎,瞧上去便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她面容娇丽,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些许淡然与苦涩,身后跟了一个丫鬟,无事斋的门前还停了一架轿子。
  看书的秀才见到人一愣,回想起黎泰和的吩咐,说这几日不开门了,便道:“姑娘几日后再来吧。”
  “好。”那女子略微有些失望,正欲转身走,姜青诉走到那秀才身后,合上扇子便朝他的头顶上敲了一下:“哪儿有将爱看书的人赶出书斋的道理?”
  说完这话,便对着门口的女子笑:“这位姑娘留步,无事斋日日开放,只要想看书,便可进来。”
  秀才认得姜青诉,就连无事斋的东家钟留都可被其与其夫君呼来喝去的,便知她身份地位不低,搞不好是什么京中大官也说不定,便默不作声,主动起身去开门,将四进四出的门都打开,无事斋中瞬间敞亮。
  藏书大多都在楼上三层,一楼多是供人娱乐的故事杂谈,但能找到一层楼的故事杂谈书籍,已是不简单。
  那女子回身,对姜青诉颔首道:“多谢夫人。”
  “应当的,姑娘想看何种类的书?我可叫人领你过去,无事斋中的书都有分类,分类多,若你自己慢慢找,怕是一整日也未必能找到。”姜青诉的视线朝门外的轿子看了一眼。
  轿子朴素,但用料都极好,就连这位小姐身后跟着的丫鬟穿着都不凡,最重要的是……轿帘下挂着飘带,飘带上写着‘雷’字,回想沈长释说的话,或许眼前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第99章 人鬼书:五
  雷月若与苏裘的感情倒是简单, 就是富家千金看上了多才的穷小子,不过雷月若家里人并不算势力,只要苏裘能让雷月若过上好日子, 有无功名都没所谓。
  苏裘迟迟未娶雷月若, 也正是因为如此,功名容易, 可他总觉得朝中水深混杂,他不屑求之,于他而言,真正难的是钱财,即便考上了举人, 入京又是一笔大花销,更别说还需要钱财打通朝中各路。
  正因为如此,苏裘高不成低不就, 空有一身才学却无处施展,最后困死牢中。
  而雷月若,前些天得知苏裘死后,把自己关在房内几天没出来,正好无事斋开张, 不知何原因吸引了雷月若,这在府中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小姐才肯踏出雷府, 出来散散心。
  苏裘的生死簿中大概描述了他与雷月若的相识相知乃至相爱, 姜青诉同情雷月若,不过她并不同情苏裘。
  冤枉致死可怜, 但死后弥留人间,甚至想了歪点子害人那就可恨了。
  原本出门去买桂花糕的姜青诉又折回,目送雷月若去了楼上找书,她晃着扇子往回走,上了茶楼瞧见单邪正低头翻看苏裘的生死簿,姜青诉走过去坐下,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对方。
  单邪不为所动,端着生死簿的手不动,书页自己翻。
  姜青诉拿扇子在桌上敲了敲,单邪这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问:“桂花糕买回来了?”
  “我在楼下似乎碰见雷家小姐了。”姜青诉道。
  单邪问:“你果然是闲不住的吧?”
  姜青诉手撑着下巴,露出些许委屈的样子:“我不插手,只帮忙。”
  单邪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没什么好看的,我陪你去买桂花糕。”
  生死簿交给了沈长释,让他带回地府,反正需要看的都已经看了,不过姜青诉在沈长释临走前说了一句,把雷月若的带上来看看,说不定能从雷月若这儿寻找什么突破口。
  沈长释朝已经下楼的单邪看去,他们说的话无常大人一定能听见,没有开口阻止,看来是相当纵容姜青诉了。
  姜青诉与单邪对外看来就是一对夫妇,恐怕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从一开始就假扮夫妻,故而言行举止越来越自然,加上两人本身就有感情在,装起夫妻来一点儿也没有违和感。
  出了无事斋,姜青诉挽着单邪的胳膊道:“我可没有要打搅你办案的意思,若你觉得我碍事,那就让我去柳城买吃糖葫芦吧。”
  这话口气说得别别扭扭的,单邪自然不会当真,只是微微抬眉,道:“你太聪明了,不过有时候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建议你去柳城……”
  “也是为了保护我。”姜青诉提前说出他要说的话,笑了笑道:“我若觉得危险,一张黄符烧到地府去,那里总没人能害得了我。”
  单邪没说话,姜青诉道:“你既然陪我出来买桂花糕,看来是有方向了。”
  单邪轻轻嗯了一声:“苏裘并非死在云仙城,他若要杀人,第一个要杀的应当是害他致死的人,没必要将一个与他几乎没有过节的恶人杀死,而他放弃浙州禹城的仇人,回到云仙城只有一个目的。”
  “为了雷月若?”姜青诉朝他看过去。
  单邪点头:“人间自是有情痴,能回来云仙城,必然与雷月若脱不开关系,他若要现身,第一个知晓的必然是雷月若,只要跟着雷月若,便能找到苏裘。”
  鬼魂死去若要藏匿,有的是办法躲开十方殿的眼线,往往这个时候,就要十方殿来找了。
  有的鬼魂尚且好找,不过是因为舍不得人间荣华富贵,或是痴男怨女不愿阴阳相隔,除了阳间人动了手脚死人魂魄被迫弥留之外,便是阴间鬼回到生人身边陪伴。
  像苏裘这种,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杀人的法术,不记阴阳册中藏匿自己的鬼,少见,也难办。
  姜青诉道:“而今雷月若就在咱们无事斋里看书,是否需要我前去示好?”
  单邪问:“你当真想办这个案子?”
  “我只是想帮你的忙。”姜青诉说。
  单邪道:“那便安安静静地吃桂花糕吧,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与你说。”
  姜青诉撇嘴,两人走在街上,街道两旁好些人路过,不少人把视线放在这一黑一白的身上,气质如斯,满城难得。
  春分时节云仙城街道中的人也多,许多花儿都在这个季节绽放,其中不少可以纳入药材,有些花香有凝气安神的功效,色彩鲜艳地摆了一条街旁。
  姜青诉看见了路边上卖花的老太手上扶着一根杆子,杆子上横着好几条木棍,木棍上挂满了花串儿,她指着那边说:“送我一串?”
  单邪的目光落在了路边上正卖着的花串儿,各色鲜艳的花串儿中他一眼就看见了白兰,白兰花用红绳串成了一串,清新的香味儿还没靠近大老远就能闻到。
  姜青诉拉着他走到了卖花串儿的老太旁边,她还没开口说要买什么花儿,单邪就直接将方才看见的那串白兰给拿下来了,给了钱,他将白兰挂在了姜青诉的脖子上。
  姜青诉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挂着的白兰,白兰花儿的香味儿清香之中带着些许甜气,她朝单邪看了一眼,微微笑着问:“单大人喜欢什么花儿?我也送你。”
  单邪道:“我不喜欢花儿。”
  姜青诉道:“骗人,我瞧过你在彼岸花丛中好多次了。”
  单邪朝她瞥了一眼,只此一眼,姜青诉便立刻明白了过来,单邪喜欢的花儿,她也送不起。
  彼岸花之多,地府里的鬼差阴司一人抓一把,也未必能采完一半,但忘川河的尽头一片鲜红花海之所以望不到边,便是没人敢碰。
  路过的鬼,长年待在地府的阴司,哪怕是上位千年的阎王爷,只要碰到彼岸花,魂魄都会受到影响,并非谁都能像单邪那般,站在花丛中吹风的。
  姜青诉没再开口,单邪陪着她一路走到了卖桂花糕的地方,买了两盒桂花糕回去。
  回到了无事斋,姜青诉让人泡了一杯茉莉花茶端上来,自己坐在茶楼旁边吹着凉风吃糕点,桌面上摆着棋局,她与单邪正下到一半,钟留回来了。
  来回跑了几趟,钟留的额头上都布满了汗水,要查一个小人物的死难,但若要查一个小人物的死而复生很简单,只需到云仙城四边一问,问到了眉目去求证便可得了。
  人死为常事,死而复生则无常。
  钟留跑到姜青诉跟前,喘了口气正准备回话呢,姜青诉立刻给了他一个眼神,下巴往单邪那边抬了抬,钟留才反应过来。
  以前办案都找无常大人,这二十多年跟着姜青诉习惯了,反而不常找无常大人了。
  钟留站直了身体道:“回无常大人,我出去半日查到了,云仙城西果然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死而复生,他本是三天前死的,昨日收拾了就要出殡了,结果在封棺材盖的时候有人说看见那男人睁开了眼。本以为是诈尸,好些人都吓昏过去了,但瞧那男人好端端地从棺材里走出来,致死的伤还在,偏偏人活过来了,这不,今天那家在摆宴席,丧事改为喜事。”
  单邪嗯了一声,姜青诉满是疑问,又不能张嘴说,急死了。
  钟留知道姜青诉的意思,看她那眼神和欲语还休的嘴就晓得她要问什么,便道:“那死而复生的男人本来是上山采药的时候不慎失足摔在了一根断了的尖利的树枝上,穿胸而过才死的。据了解复活的时间,与昨日无事斋开张时间差不多,他活过来之后,那伤口自己结痂愈合了,神奇得很。”
  单邪朝钟留瞥了一眼,钟留继续说:“男人在医馆做事,平时帮着大夫打下手,听左邻右舍的说,他是个好人,死了可惜,这回活过来,也算是奇迹。”
  “说完了?”单邪问。
  钟留抿了抿嘴,点头:“说完了。”
  单邪朝姜青诉看了一眼问:“白大人还有疑问?”
  姜青诉本来是摇头的,视线落在了棋局上又改为点头了,她问:“我能否和你换子再继续?”
  单邪端起茉莉花茶轻轻喝了一口,给了姜青诉一个眼神,让姜青诉换子继续,姜青诉嘿嘿一笑将黑子端了过去。
  单邪喝了茶后才对钟留道:“再查,云仙城中十恶不赦之辈有哪些。”
  钟留哦了一声,一点儿也没歇着,又连忙跑了出去。
  姜青诉执黑子就硬气多了,她方才也想了自己的棋局,招招都是死路,就算是换成单邪恐怕也未必能赢得了。
  单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棋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眉眼柔和道:“难怪方才总让我攻,你连守也不守,现下看来,是故意等着换子,想看我绝处逢生呢。”
  姜青诉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又拿起一块桂花糕吃:“我可没瞧见生哟。”
  “我也没瞧见。”单邪道,然后拿着白子在棋盘上看似随意的落下。
  姜青诉看着棋局,问他:“你从钟留的话中看出什么了?”
  “白大人忘了自己说的了?”单邪反问。
  姜青诉道:“是你自己先提的,必然是想与我说说,便当是给我上一课。”
  “世间无生即无死,无死即无生,生死相依这一点不会变,现在有人生了,那死在哪里?”单邪问。
  姜青诉一愣,明白了过来。
  云仙城城西采药的男人死了,是正常死,应当有魂魄去地府报到,对世间留念不深的人,当日死,或许当日便能投胎转世,若这样算,不可能有死而复生一说。
  那男人死而复生的魂若是自己的便会入阴阳册,但若是别人的,便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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