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揉着心口咳嗽了好几声,连连点头:“吃!吃!肯定得吃!”
可那老者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起身吃馄饨了,老板刚要走过去扶,姓张的伸手用剑拦住了他:“哎~你可别插手,小爷我亲自找人喂他吃。”
说完,跟在他身后的家丁端着热腾腾刚煮出来的馄饨连着一碗滚烫的汤水全都灌在了老者还在流血的嘴里。
姜青诉看见浑身一凉,在她身后的钟留立刻开口道:“住手!”
钟留冲了过去,那老者本来就被打得伤及五脏,又被灌了热汤,鲜血与热汤一起呕了出来,这回就算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他的命。
钟留赶过去已是来不及,他们站的较远,等走到了跟前,老者躺在地上抽搐,一双眼睛浑浊得很,一碗馄饨一半被他吐了出来,一半喂了进去,嘴角都烫出了水泡。
姓张的男人这才将剑扔到了身后的家丁手中,把腰间别着的扇子抽出来展开扇风道:“小爷我可是知府的表侄,你敢说我禽兽不如,那就是骂了我表叔——浙州知府!这点儿惩罚算是给你的警告,那一碗馄饨,小爷也不要你赔了,倒胃口!”
说完这话,他居然还朝躺在地上抽搐的老者踢了一脚,正要大摇大摆低离开,手中的扇子突然落地。
姜青诉眉心微皱,居然在那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男人周围看见了一圈猩红之气,那气带着煞意,犹如恶鬼一般将他从头到尾缠绕了起来,他人瞧不见,拥有阴阳眼的钟留和本就是地府之人的姜青诉、单邪、沈长释,却是看得明白。
“那是什么?”姜青诉立刻抓紧了单邪的手。
单邪微微眯起双眼,站在人群之外朝那伸手捂着肚子,已经疼到要在地上打滚的男人抬起手食指轻轻一指,一团红色的煞意朝他的食指冲过来,带着强烈的冲击与灼热,到了单邪的手中骤然成了一团鲜红如血的火,居然与单邪的冥火有几分相似。
单邪刚抽出一指红火,那边姓张的男人便开始口吐白烟和鲜血,从他的身体里迸出了一团火苗,居然是将他的肚皮烧穿,两个家丁在旁边吓到发抖又不敢触碰,不过才几个眨眼的功夫,大火顺着他的肚子直接烧上了衣服。
衣服破烂地落在地上,有的贴着皮肉,皮肉开始掉落,血肉模糊,火舌将他浑身上下点燃,周围的人吓得往后退了好些步,姜青诉要冲过去,单邪拽住了她道:“不可!危险!”
姜青诉回头朝单邪看过去,双眼震惊:“就看着他死?”
沈长释道:“他是恶人。”
“可明摆着是苏裘搞的鬼!”此话一出,姜青诉立刻皱眉问:“苏裘在哪儿?”
单邪闭上眼睛眉心微皱,手中的那一缕红火骤然朝一个方向飞过去,飞入了半条街后的小巷,巷子里头冒了一阵青烟,单邪猛地睁开双眼,收回了手:“有人助他。”
“比你还厉害?”姜青诉不可置信。
单邪摇头:“不。必然是有人以我未曾见过的邪术作祟,避开了我的视线,他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只能躲藏。”
另一边的钟留终于将大火扑灭,然而火势下的男人已经死了,身上没有一块好皮,两个家丁在旁边神志都吓没了,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
姜青诉与沈长释立刻朝冒了烟的巷子跑过去,跑到那巷子口时里面没人没鬼,唯有地面上有一张被烧过的纸留下,纸张上还燃着火星,姜青诉看见那纸上有字,抬脚就踩了上去。
脚心一阵灼痛,火似乎是穿过了她的鞋底直接烧到了皮肤,再抬脚时,火星已经灭了,地上的纸只剩下一角,勉强有几个烧灼后依旧可见的字。
姜青诉将纸拿起来看了一眼,沈长释顺着看过去,念出声:“张子轩?”
“方才那男人姓张。”姜青诉皱眉。
“难道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沈长释转身朝已经烧焦了的尸体看过去,本来散开的人群全都围了过来。
现场两具尸体,一个滚烫,一个冰冷。
老者的死引起不了太大的注意,反而是知府的表侄子突然被火烧死更令人惊奇。
有人道:“前几天那贾家的公子也是这么死的。”
“还当真是恶人自有天收啊,这些人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为非作歹,死有余辜!”
“怪!怪得吓人哩!”
姜青诉拿着纸朝单邪走过去,钟留在看那烧焦了的张子轩,而单邪则留在了馄饨店门口的老者身旁,他一袭黑衣站在血泊旁,一张脸面无表情,凤眼犹如结了寒冰。
姜青诉刚走到他的身边,便见那先前已经咽气的老者的身体周围也有一圈红色的烟雾缠绕,将他的五官笼罩得有些模糊,那烟雾薄弱,钻入了他的口鼻,烟雾消散的瞬间,老者猛地吸了一口气,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青诉手中的纸差点儿没拿稳,老者侧过身趴在地上咳嗽,有人听到声音纷纷跑过来说:“哎!他还没死呢!快叫大夫救命啊!”
就在姜青诉与单邪的中间,佝偻着背的老者双目无神,正是离体的魂魄。
第102章 人鬼书:八
沈长释睁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苏醒过来的老者,又看了看正飘在自己面前的魂魄,没有人能在魂魄离体之后还活着。
一阵凉意贯穿全身, 姜青诉往后退了一步, 右脚脚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见那老者已经被馄饨店里的伙计往医馆方向抬过去了, 这才回神,立刻对钟留道:“跟过去,看清楚,再回来告诉我。”
钟留看向被烧焦的尸体,再看向老者的魂魄, 点头道是,这便使了轻功跟着那一群人往医馆方向跑。
沈长释从怀里拿出了阴阳册,在册子上翻来覆去也只有苏裘的信息, 还是他看不懂的那些字,却没有老者信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正常的死法,却不知为何不在阴阳册上显示。
他皱眉,先将老者的魂魄收入书中, 安静地看向单邪,等待无常大人的吩咐。
单邪盯着那具烧焦的尸体看了会儿, 这才道:“送入地府投胎。”
“是。”沈长释点头, 抿了抿嘴烧符回了地府。
等沈长释走了,姜青诉才问:“活过来的是什么?”
“你瞧那姓张的男子。”单邪一只手指向烧焦的尸体, 姜青诉看过去,那人身体周围毫无魂魄痕迹,一如前几天被烧死的男人一般,连带着魂魄也一同被毁灭了。
单邪道:“亲眼所见,还当真令我惊奇,这世间已经少有如此聪明之人,懂得钻生死的漏洞,只可惜才智所用并非正途。”
姜青诉问他:“什么生死的漏洞?”
“人活着,凭皮囊相认,脱去皮囊,魂魄本就长得一样,这我与你说过。”单邪转身,牵着姜青诉的手慢慢往回走,今天这餐馄饨是吃不成了。
“说过,我知晓的,魂魄不变,变的不过是轮回转世后的皮囊与经历,可这与今日所见有何关联?”姜青诉不懂。
单邪继续道:“这世间唯有孟婆汤能洗尽人一世魂魄的铅华,记忆、习惯、脾性统统消失,再由轮回井重塑新生,方才你我所见的火,便如孟婆汤一般,而你拿在手中的纸,便是生死簿。”
单邪将姜青诉手中已经被烧黑了的纸拿过来,纸张被他捏在手中,从边缘开始化成一粒粒红色的粉末,直到他松手,那纸张消失,纸张上的阵法也消散了。
姜青诉仔细回想方才所看,红色的烟,身体里的火,和重新复活在老者身上的魂魄,她突然明白过来,猛地看向单邪:“有人要在人间造一个阴曹地府?”
“可以这么说,却也可能那人并非只志在于此。”单邪道:“活人身上有魂火,魂火保命,杜绝阴间煞意,让活人只与活人接触,看不到飘荡在人世间的散魂。有人生来魂火不全,便会沾染阴气,从而招惹鬼魂,或生有鬼眼,能看见人鬼两界。”
“魂火灭即人死,方才的那把火,与那姓张的男子身上的魂火已融为一体,反吞噬其主,造成男子从体内生火而亡,肠穿肚烂,全身焦黑。”单邪道:“那火并非一般的火,不光能烧男子的命,还能烧掉他命里的其他东西,或是记忆、习惯、脾性等等中的之一、之二,不过烧不灭全部。”
姜青诉微微皱眉:“这便是你说的孟婆汤,那么烧去记忆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非死时而死者会入阴阳册,不入阴阳册,便说明这个魂魄,他本身就没死。”单邪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皱眉道:“魂魄移体,不过是入了老者的身而已。”
“!”姜青诉一时怔住,难怪她方才在老者的身体周围也看到了一圈红色的烟雾,原来是张子轩的魂被缠进了那抹烟雾之中。
烟雾实为烧他魂魄的火,而后又进入了老者的身体里,老者魂死肉身在,张子轩则是肉身死魂却活着。
所以阴阳册上无法出现张子轩的名字,他不过是换了个身体,继续活着。
“这么做有何意义?!”姜青诉皱眉:“苏裘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让那些嚣张跋扈的有钱人体会穷人的痛苦?想要以此来改变他们?”
这想法太过幼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真是生而为恶,又怎么会因为换了身体就一心向善?
单邪摇头:“苏裘不是此事中的主宰,救走他的那个人才是。”
姜青诉点头:“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能造出这股火,这本书的人,不可小觑,或许从他的身上能够解开这几百年来不断出现奇事之谜。”单邪微微眯起双眼,笼罩着阴气的双眼里似乎闪出了几分兴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聪明人了,地府长年保持着一种规则,很少有人能与他畅谈生死轮回,阴阳两界,人、神、鬼、妖,与命。
追忆起来,大约有八百多年无人能提起他对弈的兴趣了。
姜青诉看出单邪对此事有兴趣,但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人的事由人去办,鬼的事由他们来解决,若要将人鬼掺和在一起,势必麻烦。苏裘没死,苏裘的背后或许还有其他能人相助,但要再拉一个雷月若进来,甚至是江濡,姜青诉心中不忍。
她抬手拉住了单邪的袖子,开口道:“雷月若那边你打算如何?”
“任其发展,即已出现,必会见面。”单邪说完,姜青诉眉心一皱,突然察觉到了一阵寒意从脚心而起,方才被忘却的疼痛此时强烈地侵袭,她脚下一顿,差点儿摔跤。
单邪立刻扶住了她,眼中含有担忧:“你怎么了?”
姜青诉咬着下唇道:“方才纸上有火,我踩了一脚,现在疼得厉害。”
单邪皱眉,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姜青诉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立刻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身体腾空,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许红晕。
单邪步履加快,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穿过了街道,直接出现在了无事斋前,门口正在打哈欠的秀才面对猛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赶紧侧身让路。
单邪抱着姜青诉回到了茶楼后院的房间内,将她放在了窗边软塌上坐下,这才脱下她的鞋袜,仔细看向她的脚心。
姜青诉的脚心有一块皮肤被灼伤,鞋袜无事,这东西对付的是魂魄,难怪会让她产生疼痛。
单邪抬眸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的眉头拧着,嘴巴扁着,双手撑在身边有些委屈地弯曲着,她耸着肩膀看向单邪,声音软软地喊了声:“疼。”
单邪侧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了危险,你非要去。”
“我若不去,你怎么看见那张纸?如何得知已有人在阳间造了生死簿了?”姜青诉的小腿此时还架在了单邪的膝盖上,她的腿在对方膝盖上蹭了蹭:“单大人,有无什么法子止疼?”
单邪伸手握着姜青诉的脚掌,手心贴着她的脚心,手心里的寒气朝姜青诉的脚心袭去,姜青诉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装出来的可怜模样变成了哭笑不得:“有点儿痒痒。”
“你是要疼,还是要痒?”单邪略微抬眉,瞧她这模样又是气又是无奈还有些心疼。
“我不要疼也不要痒,要温柔。”姜青诉说完,单邪顿了顿。
房内刹那间安静下来,姜青诉盯着单邪的眼,脑中突然又想起了合衾酒这档子事儿,她舔了舔嘴唇张嘴说:“单大人……单邪,我这也算是帮了你吧?”
“嗯。”单邪轻轻应了一声。
姜青诉立刻扬起笑容:“那等你案子结束了,抽空陪我喝酒如何?”
单邪的睫毛微微抖动,没有回应,然后收回了手,姜青诉顿时觉得脚心不疼也不痒了,收回了自己的脚反过来看了一眼,完好无损,方才侵入她脚心的红火此时正在单邪的手心中燃烧。
火苗很小,却能在人的魂魄里不断摧残,她眨了眨眼道:“你觉不觉得,这像你的冥火?”
“像,但不如。”单邪略微抬起下巴,有些冷傲,掌心骤然起了一道蓝色的冥火,直接将那红火包裹在其中,不过一个眨眼,红火消失,冥火更旺。
姜青诉道:“此人似乎很了解地府,也好像……挺了解你的。”
说完这话,她又皱眉:“你该不会是在几百年前或是几千年前,喜欢过某个女子,把心窝子都掏给人家了,什么都教会人家了,却因某种原因结了仇,所以分开,导致你后来这么冷,这么难以接触的吧?”
单邪听见姜青诉如此说直接愣住了,他怔怔地看向对方,姜青诉顿时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莫非被我说中了?还真有?”
“怎么会有?”单邪皱眉,收了魂火幻化成扇子,狠狠地在姜青诉的头上敲了一下:“口不择言,我只有你一个。”
姜青诉哎哟了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抿了抿嘴道:“那就等你捉到苏裘,结了案子,瞧瞧那背后之人究竟是人是鬼吧。”
“然后,我们去千杯坊吧。”单邪道。
姜青诉不解:“去千杯坊做什么?”
“你不是要喝酒吗?”单邪看向她,反问。
凤眸中闪过些许温柔,姜青诉咬着下唇笑了笑,伸手拽着对方的袖子,略微低下头抬起眼眸看向对方:“我要的就是单大人这般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