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无常说——温三
时间:2018-07-17 09:50:23

  姜青诉为鬼,不拜神佛,来寺庙主要是陪雷月若,便在寺庙前守着。
  雷月若进了寺庙之中,佛前的蒲团只有三个,要排队跪拜,她的手中紧紧握着苏裘字迹写的一封信,轮到她时,慎重地跪在了佛前,诚心发问,而后叩拜三次。
  就在她叩拜时,左边的蒲团上也跪着一名男子,雷月若跪完起身,因先前多日米水未进,故而脚下虚浮,居然没有站稳,丫鬟没有叩拜站得较远,反而是旁边的白衣男子伸手扶住了她。
  雷月若朝对方看去,一双星眸就在眼前,她立刻收回了手,行礼道谢:“多谢公子。”
  江濡悬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顿,一时间忘了收回,见雷月若转身就走,他顿时回神,对着款款离开的背影道:“不、不客气。”
  雷月若听见他回话,转身朝江濡看了一眼,嘴角带着礼貌的浅笑,一个颔首后便与丫鬟跨出了佛堂。
  江濡慢慢收回手,垂眸一看,地上落了一张纸,他将纸张捡起来,心想必然是方才那位姑娘落下的,便要去寻,结果出了佛堂又看不到人影了。
  站在佛堂门口守着的官兵见江濡出来,行礼道:“大人。”
  “方才领着丫鬟出去的蓝衣姑娘你们可认识?”江濡问。
  那两个守着的官兵互相看了一眼,回答道:“那是本城雷府的千金,雷月若小姐,大人问她……”
  “无事。”江濡摇头,看了一眼手中叠成四方的信纸,收入袖中,打算明日送还。
  雷月若走出佛堂没瞧见姜青诉,与丫鬟往前走了一截,瞧见对方正在卖麦芽糖的地方等着麦芽糖,便走过去道:“白夫人。”
  姜青诉回头朝雷月若看了一眼,哎了声:“你好了?”
  “好了。”雷月若点头。
  姜青诉收了一包麦芽糖,问她:“可问了?”
  雷月若道:“问了,可……可我依旧不知如何做。”
  姜青诉与雷月若并肩走在闹市街中,慢慢远离了寺庙,她道:“雷小姐是问佛祖要不要见苏裘,还是要不要忘了苏裘?”
  雷月若一怔,老实回答道:“见他是死,忘他是生,我问的是我自己该死还是该生。”
  姜青诉抿嘴笑了笑道:“不如你再看看那封信。”
  雷月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却发现里面信纸不在,她脚下停顿,心中一惊:“没了?”
  姜青诉道:“这便是佛祖给你的答案。”
  雷月若心中犹疑,见姜青诉朝前走,于是跟上道:“白夫人如何得知我信件消失?莫非您也有大神通?”
  姜青诉笑说:“实际上我并不知你信件消失,只是这么问,想要看你反应而已,神佛少管世间事,我料想信件必不会有所改变,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你瞧瞧。”
  “若苏裘给你的信没变,你神情失望,便是想死,不愿按照信中所活,你神情欣慰,便是想活,愿意按照信中所说放下过去。”姜青诉说完,吃了一颗麦芽糖。
  雷月若一惊:“原来这才是白夫人带我来寺庙的目的,您当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可如今信件不在,我又如何去找答案?”
  姜青诉觉得麦芽糖味道不错,便将糖包递给了雷月若,见雷月若拿了一颗吃,便道:“方才信件消失,你没有折回去找,便已表示愿意放下过去,或许雷姑娘的良缘还在将来,既然死者已矣,他亦想你活,不如便自在的活吧。”
  雷月若纠结许多日的心,因姜青诉带她去了一趟寺庙而解开了,她想不明白的事,原来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做了选择,只是她在其中看不透,姜青诉一点拨便通。
  姜青诉已到了无事斋,与雷月若作别,雷月若上轿子之前道:“明日我会再来看书的。”
  姜青诉笑道:“那无事斋就给雷小姐一个贵宾待遇,茶水免钱。”
  雷月若对她笑了笑,上了轿子,雷月若解开了心结,丫鬟也高兴,连带着看姜青诉的脸色都好了许多,总觉得这无事斋的女主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雷府上下见小姐肯吃肯笑了,定然开心。
  姜青诉送走了雷月若,带着麦芽糖去找单邪,到了无事斋后头的茶楼,姜青诉看见钟留和沈长释在下棋,钟留虽说看上去粗犷,但之前也是在钟家养尊处优地长大,下棋还是会的,只是下不过长年陪着单邪执子的沈长释而已。
  沈长释在钟留这儿找到了下棋的乐趣,一连玩儿了好几把,见到姜青诉回来,手上还带着东西,于是笑问:“白大人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姜青诉道:“这是我给单大人买的。”
  她口中的单大人此时正在品茶望天,他这个人,一整日不说话也能憋得住。
  姜青诉从沈长释身旁路过,问了他一句:“单大人看什么呢?”
  “不知,他近来经常发呆。”沈长释回。
  单邪将视线从夜空中收回,落在了面前的茶盏里,没看向姜青诉,而是直接问:“你陪她去了寺庙?”
  姜青诉点头:“这你都知道?”
  她坐在了单邪对面,单邪道:“你身上有香火的味道。”
  姜青诉抬起袖子闻了闻,单邪微微抬眉道:“除了香火味儿,还有一股煞意。”
  姜青诉怔了怔:“我并未察觉有人跟着我,莫非离得太远?”
  单邪嗯了一声:“人间并非我管辖之地,若对方有意隐藏,即便是我也未必能立刻找出他身藏何处,云仙城中单是散魂就有百位,又临山近水,湿气遍地,鬼魂想要藏身很容易,你带雷月若去了寺庙他不敢轻易靠近,不过在你们从寺庙离开之后,他走近过。”
  单邪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姜青诉的肩膀,指尖一抹微弱红光转瞬即逝。
  姜青诉愣了愣:“我居然都无法发现他。”
  “你才做鬼多少年?”单邪摇头。
  姜青诉道:“苏裘不也刚死?”
  “苏裘并非大患,大患另有其人。”单邪道:“不过你此番行动,倒是让苏裘有了警惕之心,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与雷月若相见。”
  “我在寺庙看见了江濡。”姜青诉抿了抿嘴,她记得生死簿上是这样写的,江濡与雷月若初逢于寺庙,对雷月若一见钟情,之后多次巧遇,促就良缘。
  “你亦身处其中。”单邪道:“若非有你带雷月若去寺庙,她不会碰到江濡。”
  “难道是我无意间掺和了人间事?”姜青诉咬着下唇:“我并非有意,只是想找个由头,让她打消寻死的念头罢了。”
  单邪的扇子轻轻打在了姜青诉的头上,并非要惩罚什么,倒像是一种安慰,姜青诉的眼里有些自责:“我这人便是如此爱多管闲事,你让我不管,我非不听,又违反了十方殿的规矩了,单大人怪我吗?”
  “我今日想了一下午,以前我来人间办事从不与人接触,暗自分析形势,直接带走违反生死簿之魂,惩罚意图改命之鬼,也给十方殿定了规矩,不得改人间事。”单邪目光柔了几分:“不过今日我想了,从你入我十方殿,从你接手梅灵这第一个案子开始,我们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人命定的结局,这是无可避免的。”
  姜青诉顿了顿:“什么意思?”
  “以人之身,办人之事,你既是白夫人,白夫人则为人,你若是姜青诉,姜青诉便为鬼。”单邪道:“或许……十方殿不完全属于地府,你我,也未必不是人。”
  从她化名白夫人,假意见梅灵与夏庄之时起,便已经记载在了夏庄的生死簿中了。
 
 
第105章 人鬼书:十一
  姜青诉听单邪这么说怔了怔,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成了改变十方殿的人,她微微皱眉,心中有些慌张:“如此是好是坏?”
  “无好无坏。”单邪道:“夏庄原定六十死, 而今亦是六十死, 只是从思念妻子一生不娶,成了恍惚疯癫, 不死不活,都是行尸走肉,并无分别。”
  除了夏庄,卖烧饼的张老汉也是如此,许凤遥、朗争意、阿武、曲小荷、甚至许文偌与赵尹, 每个参与到案子中的人,与姜青诉或单邪接触过的,或多或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大生大死不变, 人生际遇多了一个白夫人,些微改变,说不上是好是坏。”单邪道:“我曾认定十方殿的规矩,人生在世自有生死簿定其生死,一生要遇见的人, 要经历的恶,要承担的责, 与要放下的痴, 都在一本生死簿中记载完全。你屡屡破十方殿的规矩,我次次忍让, 曾想过改变你,却也拿你无可奈何,不过好在该了结的终归了结,你的方法与我的方法,并无高下,也无对错。”
  “单大人的意思是……”姜青诉不明白。
  “我不再阻止你插手人间事,你想做便去做吧。”单邪单手撑着下巴,从姜青诉的糖包里拿出了一颗糖含在嘴里道:“反正人间的味道,我也尝过。”
  意思便是他既然自己破了自己的例,便没有必要束缚姜青诉守着规矩了。
  只是单邪这样改变,让姜青诉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于是伸手摸了摸单邪的额头,睁圆了眼睛问了句:“单大人……你……你的魂魄没事儿吧?”
  单邪拍了一下她的手腕,姜青诉吃痛地收回了手,单邪道:“我信命,信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你也是这天地命理之一,插手,便是合理,即合理,我便不管。”
  姜青诉眨了眨眼,于是问了句:“那这是否表示,我可以在人间给沈找个媳妇儿?”
  “阴阳不得通婚。”单邪方才摆出的通情达理这时瞬间消失。
  另一旁正在下棋的沈长释道:“我才不要媳妇儿!”
  姜青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学着单邪单手撑下巴,微微挑眉道:“单大人放心,我知你的底线,不会触碰,案件需插手时我插手,不需时,我便是十方殿的白无常,阴曹地府的阴司,绝不与活人生情。”
  单邪听她这么说即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微微皱眉:“但过于危险之事,你尚不可冲动。”
  “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踩火了!”姜青诉竖起三根手指头,她也是怕疼的。
  江濡无意间捡到了雷月若在寺庙里丢下的信纸,第二日就亲自送到雷府去了,不过他并没有将信纸交给雷老爷与雷夫人看。
  信为要物,更是私人之物,江濡品行端正,自己并没有拆开去看。
  江濡是云仙城的知县,大小也是个官儿,入了雷府雷老爷与雷夫人自然高兴迎接,上好的茶端上来,得知对方是来找自家女儿的,说是要还样东西,却不知两人何时见过。
  江濡父亲为浙州知府,为正儿八经的四品大官,而江濡来到云仙城上任的这些日子百姓也都说他的好,他年仅二十,绝对当得起青年才俊这四个字。
  雷老爷当初虽不反对自家女儿与苏裘的来往,可苏裘已死,他也不想雷月若为了苏裘寻死觅活茶饭不思,若能与江濡搭上红线,那便是雷家积福了。
  江濡喝了一盏茶,雷夫人将雷月若带了出来,江濡见到雷月若立刻起身,等到雷月若走上跟前,他才将昨日见到的那封信递给雷月若道:“昨日小陀华寺中,雷小姐掉了这个。”
  雷月若一见是那信纸,先是一愣,随后问江濡:“你看了?”
  江濡摇头:“信是小姐之物,在下没看。”
  雷月若抿嘴道:“既然没看,便请江大人帮小女子一个忙,找块干净之处把它烧了吧。”
  昨日丢信的时候她没回去捡,今日信找回来她也不会接了,既然做了决定好好活着,便不能再为已死之人伤神伤心,雷月若想通了这层,那酷似苏裘字迹写的书信从何而来已不重要,不如烧了,随苏裘而去。
  江濡见雷月若不要,又被对方如此请求,一时有些恍惚。
  江濡的两个手下还在雷府门口守着,见自家大人出来了立刻凑过去问:“如何?大人?可瞧见了?”
  “见是见了,可她为何不要?”江濡有些不解地看向手中信纸。
  其中一个手下道:“说不定根本不是雷家小姐落下的。”
  “她让我帮忙烧了,便是她的没错啊。”江濡眨了眨眼睛,更疑惑了。
  另个一手下道:“那大人便帮忙烧了吧,说不定雷小姐还感激您呢。”
  “烧之前可要看看里头写的什么?”两个手下还在怂恿。
  江濡抿嘴笑了笑道:“她既然不在乎,便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既然不重要,我看了又有何意义?”
  江濡看得开,也按照雷月若的意思,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烧了,那地方距离雷府不远,四周无人,烧完之后只剩下焦黑纸屑,他用几块石头压住,拍了拍手,便起身离开了。
  江濡带着手下离开,方才烧纸的地方才有人靠近,那人一身黑袍,脸上罩着半张面纱,双手垂在袖中,看了一眼石头底下压着的纸屑,又看了一眼从雷府离去的男子,一双默然的眼中,闪现过些许情绪。
  雷月若说要来无事斋看书,果然今日吃完了午饭便过来了,不过来者除了雷月若尚且还有一人,便是前来调查贾府公子莫名被烧死之案的江濡。
  雷月若与江濡三次碰面双方都很惊讶,与沈长释一起嗑着瓜子的姜青诉摆出了一张看戏的脸。
  单邪与钟留到城外布阵去了,说是云仙城地处偏阴,城里的散魂太多了,正好找这个机会收一收,也算是撤了苏裘的避风港,方便更好找出他的位置。毕竟守株待兔不是长久之计,而十方殿的黑无常大人实则是个急性子,只是平时不爱做表情,看不出来罢了。
  本来有这种好玩儿又长见识的事儿姜青诉也打算去的,不过她还记得雷月若昨日说要来看书,便留在了无事斋了,沈长释没跟过去,完全是因为先前出了纰漏,怕看见单邪。
  于是两个都穿着素衣的阴司与鬼差,瓜子嗑得咯咯响,看着那文静女子与儒雅男子站在门口互相谦让。
  “江大人请。”
  “雷小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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