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兰芝
时间:2018-07-18 09:34:51

  一听这话,小童直是瘪嘴,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好不可怜地望着周如水,委屈道:“阿姐不想小五了么?”
  小童声音软软,听在耳中,磨的心也跟着发软,对着他水灵灵亮晶晶的眼,周如水勾了勾唇,摸摸他的小脑袋瓜,毫不犹疑,温柔说道:“想的。”
  “那阿姐为何不归家见小五?阿兄病了,阿姐也不归家!”这话十足孩子气,却是带着控诉了。
  “你阿兄病了?”
  这话叫周如水一愣,不由便想起,那日王玉溪道他中了诛心之蛊,打开她周国的宝库,是为了里头的一柄血如意,是为了保命。如今,那宝库若是他处心积虑所造的障眼法,那血如意呢?他的蛊毒可解了么?
  然,他如今能好好地在她身侧,该是解了罢?
  听阿姐好似全不知晓,王子楚懵了懵。小童实在聪明,小心翼翼地偷偷瞧了一眼王玉溪,见王玉溪全未瞧这,才掩耳盗铃似的小声靠在周如水耳边,苦着张小脸道:“冯阿翁言,找不见阿姐,阿兄都急得吐血了。小五吓了一跳,偷偷去瞧,就瞧见阿兄泡在乌黑乌黑的池子里,端进去的药也好苦,闻着都苦!”
  这声可可怜,周如水不觉便蹙了蹙眉,澄澈的杏眼中隐现出一丝波澜。须臾,指了指一旁仍在辛苦绑绳的王玉溪道:“你阿兄正在给咱们做秋千,不是好好的么?”
  这话也是理所当然,王子楚被她一语带偏,点了点头,好似确实如此!
  可他到底是聪慧,须臾,又觉着十分不对,认真道:“可是现下好,不是彼时好啊!阿姐为何不归家?我与阿兄在山上等得花儿都开了!”
  “你们回琅琊了?”原来,他直截回了琅琊。
  “阿兄言,那是咱们的家?走散了!当然要归家啦!”
  走散了,当然要归家么?
  “可阿姐生气啦,你阿兄自个聪慧,却不想阿姐聪不聪慧。阿姐哪里晓得你们是归家了!阿姐被扔在原地,还以为是你们不要阿姐了呢!”周如水摸着王子楚的发,虽是与王子楚言,却也未道假话。
  这么说着,她便觉得脸上一热,再抬眼,王玉溪果然已回过了身来,就背着手,茕茕孑立,静静地专注地望着她。
  王子楚在她怀中,并不知她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小小年纪也十分会疼人。闻言,虽不知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却也很是心疼自个的阿姐。小脑袋直是往她颈边挤,蹭了又蹭,可怜兮兮道:“阿姐!小五要阿姐的!小五不要饴糖也要阿姐的!”
  这话直是惹得周如水心中甜暖,看王玉溪的目光也是愈发柔软了许多,想了想,索性脆生生问他:“你的蛊可解了?”
  算是终于将心底多日的谜团问了出口。只问后又有些别扭,抿了抿唇,故做趾气高昂道:“你那日可是应了我的,从此不欺我,不瞒我,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说这话时,她自以为自个已是十分的凶神恶煞了。却可惜,她凶恶的模样放在他人眼中实在算不得有多凶恶,更王子楚小小一团在她怀中,衬的她更是柔情温婉。
  彼时,王玉溪也是一贯的悠然,先朝她招招手,试了试手中才牵好的秋千绳,道:“来试试罢。”说着,温柔清润的嗓音才再次响起,认真道:“若是未解,便会叫你恨我一辈子了。”
  这话中真意再明白不过了,更话中真情实在汹涌。
  周如水一顿,须臾,便抱起王子楚朝秋千走去,搂着大眼咕噜转的王子楚在秋千上坐稳,点点头,恩了一声,半晌,才又朝王玉溪道:“轻些推。”
  她话音一落,秋千便就轻轻荡了起来,悠哉悠哉,如置云端。
  彼时,太阳渐次爬出云端,照得树上的叶子莹莹发亮。秋千荡起又放下,抛向空中,又稳稳落回。清新的空气就在鼻尖,王子楚咯咯笑着,是许久未有的安稳与开怀。
  周如水也笑了,想着昨儿的事儿,轻轻地说了一声:“今个好似真停雨了。”
  闻之,王玉溪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自然而然地放慢秋千揽住她的腰肢,一哂,道:“阿楚运道好,今夜或是真要舞板桥灯了。”
  春雨初落,开耕之后,鹏城之中,便会在春雨初歇的头一夜,摆起阵仗,舞一出板桥灯。
  所谓板桥灯,指的就是板龙灯。远古以来,龙便神秘而神圣,蛟千年化为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受万民所敬。鹏城在这一日摆龙灯,求的便是整年里的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国泰民安。
  这板龙灯便是用竹骨彩纸扎龙头龙尾,用木板支着纸糊篾扎的彩灯连缀龙身,待灯一亮,舞动全城,那是别样的辉煌。
  往年里,龙头龙尾都在城主府放着,这龙身便是各家各户自行扎就,待夜里锣鼓声响了,各家便将灯笼点亮,由肩扛着灯板,凑在一起拼就那龙身,跟着龙头一齐从城头闹到城尾,便算事成。
  这习俗周如水起先是不知的,能晓得可说是多亏了宋几。
  眼看着落雨开耕了,忙活了周如水这头的事,宋几一拍脑门,便想起了板桥灯所需的龙头龙尾。他也是新官上任,一心全放在御敌上,后头又愁着今年的收成,好不容易安生几日,这又想起了龙头龙尾在那儿呢?
  他是做实事的,想着了这事也不拖沓,忙就寻了下属来问。好在也是问的早,天仍在淅沥下雨,宋几已是命人将板桥灯需用的龙头龙尾给找着了。
  也亏的找着了,这一搬来才知,这本该端端无恙的龙头龙尾都被硕鼠咬了好几个大窟窿。
  往日里,这事都是城主府内眷来管着的,后头老城主去了,刘铮代管府物之时,正室娄九懒理庶务,谢六面上爱民,真真却也未做甚实事。遂这龙头龙尾被啃了也无人所知,好在宋几发现的及时,不然到时当用却是个破的,可见是多么的不吉。
  周如水见到宋几时,他便独自窝在衙门里修这龙头龙尾,五大三粗的汉子粗手粗脚,对着个龙头龙尾手足无措,唉声叹气。
  周如水瞅着也觉得好笑,背着手凑过去就问:“宋大人愁甚呢?这心上人去了妓馆,你也不务正业了?”后头这话,却是揶揄了。
  宋几听着她黄雀般的声音真是一激灵,回头一看,忙是讨饶,只差没叫一声祖宗,暂且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规规矩矩道:“千岁莫膈应臣下了,臣下有眼无珠,心里也苦!”
  可不是苦么?这事娘娘腔腔,不好交给旁人,怕是乱了民心。按理而言,是可交给家中妇人做的。哪想那谢六一走,家中妇人倒是和他怄上了,他上不去下不来,便自个闷头试试,不过才起个头,便叫千岁逮了个正着。
  后头那龙头龙尾自然靠不上宋几,是王玉溪使人去修的。周如水不问,王玉溪已是和她讲了鹏城的板桥灯,彼时他便问她:“咱们也去瞧瞧?”却周如水未吱声,这话到了嘴边也是不了了之。
  却如今王子楚来了,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他机灵的很,一听着板桥灯便笑弯了眼,仰头就问周如水道:“阿姐!阿姐!板桥灯是舞龙嘛?”
  “差不离。”周如水朝他点点头,也笑弯了眼。
  “小五未瞧过呢!小五可想瞧啦!”王子楚一面说着,乌溜溜的大眼也转地不停,见王玉溪看着他面上带笑,便也知阿兄是默许的,直是再接再厉,继续娇娇说道:“小五还想舞龙哩!”
  周如水听了又是笑,拉拉他的小耳朵道:“你小小年纪扛的起灯板么?”
  王子楚愣了愣,扭头就瞅王玉溪,昂起小脑袋,别是无邪道:“小五扛不动,阿兄却可以!阿兄病好啦!”
  他小脸嘟嘟,别是白嫩可爱,特是这神气的模样,真是讨人喜。
  他说的实在有理,周如水却有意逗他,如玉的小手在他面前一摊,又是无奈道:“但是咱们无有灯板呐!”
  “可是咱们有手啊!”王子楚半点也未背拦住,说着又朝守在门前的夙英招收,急急道:“阿英,大丈夫脚踏实地,咱们自个扎灯板!”说着还不忘嘴上抹蜜,笑眯眯道:“阿英的风筝扎的极好!灯板定也扎的极好!”这甜滋滋的模样,若是细看,与周如水可是如出一辙。
  闻言,夙英忙是朝门内看来,就见王玉溪已朝她摆了摆手,垂眸又望着周如水,如沐春风道:“大丈夫脚踏实地,咱们自个扎它,自个求福。”
  这大的小的都脚踏实地了,周如水哪里会真的阻拦。
  不过瞧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第222章 机关参透
  这日, 这一家三口就真在院内扎起了彩灯。
  王玉溪制灯架,周如水剪灯花。
  那灯纸薄如蝉翼, 十分难剪,王子楚起先还和自个的阿姐凑做一堆, 后头百试百不成, 小胖手中的纸灯损了一张又一张, 他也不泄气, 大有万水千山狂风热浪打不倒的雄赳气式,全是一副誓要重头再来的模样。
  见此,周如水直是哭笑不得,王玉溪也是笑, 由着他犟了一阵,才放下手中的竹条, 朝他招招手道:“阿楚,来,随吾一道制灯架。”
  闻声, 王子楚却不领情,全是不情不愿地自废纸堆里抬起头来, 肉嘟小脸望着他,瘪着嘴,十分不愿道:“兄长不是言,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么?怎的不信小五!小五能成!”
  “然,事有可为, 有可不为。择不可为而为之,枉时费力,非智者所行。”王玉溪直截便驳了他,语落朝他一笑,修长的白玉手指再次捻起一根竹条,弯折扎紧。一系列动作如是行云流水,十分的稳重潇洒。
  王子楚因他的话呆了呆,黑琉璃般的大眼眨了又眨。须臾,又被他的动作所吸引,一时间,自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倾羡孺慕之色。回头,又瞧瞧周如水手中已成型一半的喜鹊闹梅,眸中更是现出了纠结。
  “去罢。”就在这时,周如水才朝他看来,她放下手中灯纸,抬手抚了抚小童的脑袋瓜,为他递阶。微微一笑,温柔道:“咱们需三只彩灯,你也去扎一只。”说着,直是推了推小童,弯着杏眼睨向王玉溪手中那已是成型中规中矩的八角灯架,故作小声地贴在王子楚耳边道:“你阿兄扎灯倒是平平无奇,你去扎个与他不同的,更好的。上回那月兔风筝多好瞧,你便扎个兔儿灯!”
  “兔儿灯?”周如水的话,直是叫王子楚大眼一亮,因是觉着欢愉,漂亮的小脸都有几分红扑,望着周如水,喜滋滋道:“有兔斯首,炮之燔之,燔之炙之,燔之炮之!阿姐,小五扎了兔儿灯,会有兔羹食么?”
  这小儿!
  竟又贪嘴了!
  闻之,王玉溪与周如水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四目相对,会心一笑,都是点了点头。
  眼看天清气朗,这舞板桥灯已是板上定钉。又鹏城的规矩,是每户都可抬一桥的。遂己时,已有衙役挨家挨户去问众人,家中可要抬桥?
  问到驿站时,王子楚正握着笔要给自个的兔儿灯提字。却他愁的很,小眉头早已蹙成了一团。
  一桥板上可支三只彩灯,遂他们也恰是三人均有,真未有亏待谁的。
  王子楚亲手扎的兔儿灯就在最中,被周如水与王玉溪的彩灯一左一右护着,长长的兔耳贴着红彩纸,别提多喜庆。
  只方才提字之时,王玉溪所提,乃是“一生所寄”。到了周如水,又提了“乐在其中”。
  这直将王子楚看傻了眼,小童面上懵懵,左瞧瞧自个兄长的彩灯,右瞧瞧自个阿姐的彩灯,再瞧一眼不远处等着伺候的夙英,圆乎的小脸上,神情也是十分的严肃。
  想着夙英教他,板桥灯便是天增岁月人增寿,祈福祈天祈平安。往年里,提的都是甚么风调雨顺,八方进宝,五谷丰登,万事其昌,千祥云集的。再瞧一眼王玉溪与周如水提的字,他窝着小拳头握着笔,脑袋瓜里忽的甚么吉祥话都没了。
  好在他也聪慧,虽是被闹了个为难,倒却未真被难住,不一会就提着笔趴去兔儿灯旁,悉悉嗦嗦比划了起来。
  待小人儿再抬起脸来,直是成了花猫,满脸的墨色,像是街边卖的芝麻包。却他一脸的喜气洋洋,别是神气的指着自个的兔儿灯道:“提好啦!”
  周如水先一步凑上前去瞧,这一瞧也是失笑,问他:“你这是画的甚?”
  王子楚得意地扬起下巴,指着那兔儿灯道:“这是阿姐,这是三郎,这是小五,还有这!”王子楚怪不好意思地瞅周如水一眼,肥嘟的小脸仰起,别是可爱,弯着眼睛道:“这是阿妹!”
  “阿妹?”
  王玉溪看他一眼,来了兴致,凑近了些瞧他的灯笼。阳光下,他清俊的面容如是阳春白雪一般,衬得那本当平平无奇的灯笼都价值连城了起来。
  他这么一问,王子楚才露出些许羞意,瞅着周如水,怪不好意思道:“娘亲生的孩儿,自然就是阿妹啦!”
  闻言,周如水面靥生娇,直是轻咳一声,面上装的是淡定非常,实际广袖下的手指早就微微倦起,羞道:“这也太乱了些!”
  一旁,王玉溪挑了挑眉,望着她们二人,面上的笑意真是越来越浓。他沉静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兔儿灯上被牵在中间的两个小人儿,半晌,却未多言,不过勾着唇揉了揉王子楚的脑袋瓜,嗤了他一声:“顽劣!”
  这日未时,城中传来了三声铳响。响声一停,板桥灯所需用的龙头龙尾便披着红布,在敲锣打鼓声之中被簇拥着请了出来。
  随之,家家户户都放起了炮仗,谓之祈安,谓之接福。
  再至申时,城中百姓皆是自发跟随祭司一道,敲锣打鼓,祭司土地,敬天,敬地,宣告今夜将出灯的喜讯。
  又至酉时,宋几亲自做了龙头手,与一长者一齐率先撑起了龙头。紧接着,锣鼓声响,家家户户都点亮了自个板上的彩灯。孩童们从四面跑来,在一阵“日吉良时大吉昌,今日出灯最相当,风调雨顺五谷丰,国泰民安丁财旺。”的喝彩声中,脆生高唱:“龙嘴一呀张,财喜进家!”“龙头一呀搭,保国又保家!”
  就在这一声声喜庆无比的叫喊声中,家家户户的板桥灯都拼接在了一处,大伙以肩扛板,很快,城中的队伍便蜿蜒了起来。
  因着王子楚实在小,论个儿压根扛不住板,这时,待夜里锣鼓声响了,他便只好跟在王玉溪与周如水中间,倒如他自个画的兔儿灯似的,小小个人儿被护在最中。
  呼呼啦啦的板桥灯队伍一路往前,队伍所经,但凡有宅舍的,家家户户都会放响炮杖,有的甚至还在家门前点起了香烛迎接,不论是谁,口中喊的都是,“天佑吾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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