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反应的,便是陆子由。
只见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精心编的辫子, 眼中有种吾家有女初成长的欣慰,点头道,“说得好。”
这下空气不光凝滞, 还带着寒冷。
斜下里忽然窜出一支拐杖,带着力气打来,秦蒙下意识抬脚。
愣是把那拐杖踩在脚下。
啧。
这是天生的八字不合,秦蒙干咳着后退, 拐杖上的力忽然消失, 男人趔趄了一步,怒目而视。
宽阔的肩膀挡在身前, 她望了望电子屏,总算快到了。
“叮”一声响,电梯外站着职业微笑的服务员做了“请”的手势,宽厚的大手握紧她,另一只手恶作剧般的狠狠拉了她羽绒服上面的两根带子, 瞬间一张脸就被帽子紧紧地包裹住。
然后她听见陆子由沉沉的声音,响在帽子外有点发闷。
“陆先生最好不要随便动手,不然我也让您尝尝看守所的滋味?”
言语中无半点尊重,但也没有恨意。
更多的是厌恶,是嫌弃。
如果要是会魔法,他也许会瞬移出他的视线,或者挥挥手让他消失。
三月的暖和天,夜晚却是冷的。
即使穿着羽绒服,也还是觉得骨头疼。
榆城永远都不会变得黑暗,时间越晚,灯火越亮,白日在外面看起来平庸的破旧建筑,这时在绚烂灯光的装饰下,一下子有了不菲的资质。
来往穿着华丽时髦的男女,或醒或醉的进去出来。
秦蒙扒在车窗上巴巴的望着外面华景,一瞬即逝的热闹不属于她。
因为旁边这个男人心情不佳。
紧紧地抿着嘴巴,眉头皱起来的纹路似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耳朵,带着示好的意味,他专心致志的开车,只从后视镜里看她两眼。
“你别生气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不是故意要骂他的。”
当场说人家父亲是狗,不高兴是正常的。
秦蒙后悔的在心里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想要治一治这张不把门的嘴。
抓过她的手,分明开着暖气,却仍旧冰凉,像握了一支冰棍,陆子由牵着揣进自己怀里,心跳攥在她的手心中,“我没有怪你,我曾经骂他比这个狠,而且这人也没有什么好维护的。”
她坐起身子,疑惑地望着他,像只松鼠谨慎,“那……你是因为见到他而不开心吗?”
回想刚才电梯里的种种,陆子由其实心里没什么想法,离开家这些年,不是第一次偶遇那人。自己身为律师,很经常出现在榆城各大企业作为法律顾问,而他家大业大,做生意的手伸到这个城市中也没什么好奇,见到一两次也是必然。
每次他都会骂,甚至想要动手,还似多少年前的混蛋样子。
但哪里还有什么波澜,早就不应该存在心里的人,早忘记早算。
所以自己为何会如此的不爽呢?
他短暂的思索了一下,答道,“因为那个老混蛋,刚才差点打到你。”
意识到他说的是那根拐杖。
秦蒙脸颊绯红,顺势拍了下他的胸膛。
小哥哥太会撩人。
“今天你那同学的婚礼……还行。”
嗯?
秦蒙呆呆回头望,不知道他突然评价起人家婚礼什么用意,扣着手背的手掌热得灼人,她回忆半晌,觉得确实挺漂亮。
但又有点迟疑道,“但是感觉人太多了,吵得头都痛了。”
傻姑娘。
陆子由嘴角忽然挂了笑,一扫刚才的阴霾,捏着她的手玩起来,只用一只手把着方向盘。
大佬大佬。
秦蒙看的眼馋,心知自己不知道要练多少年才能把车开得游刃有余。
刚一到家,章辛的电话也跟着到了。
公司近期要融资,他天南海北跑,家就跟个旅馆似的,还是个要还贷的旅馆。
刚一接通,那边的声音就带着浓重的鼻音,应该是感冒了,有气无力地通知她,“华天那边解决了,他们把之前的副编剧请了回来,你这次跟她合作改变,越快越好,那边急着开工。”
《一生霜月》前两天又上了次热搜。
不知是书粉功劳,还是男女主角粉丝的力量,总之剧组停工被捅了出去,迅速攀升到热搜前五。
华天再老牌,也实在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之前他们的本意,是想谢天能因为舆论压力更快地拿出作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拍摄,用成品的力量来压制一波网友质疑。但无奈,谢天心里素质太差,当天就被网友怼崩,说什么都不肯再写,连带着投资方那边跟着受苦,为了他追加了一千万投资。
好好的开年巨制,来了个开门就关。
公关部头疼,高层也很头疼。
那位被气走的副编剧倒是圈里有名的认真苛刻,剧本有足够的保证,但是人家一听谢天辞了,简直不要太开心,鼓掌称快之间表示并不愿意来救场,撂下一句,“当时我走的时候你们怎么也没挽留啊。”
还是业务部那边接二连三的上门道歉,价钱加了一番,才让人勉强原谅的。
而他们选择让秦蒙联合编剧,是希望她能在微博上说点好话。
剧都拍了一半,就得拍下去,电视台都联系好了,本来能卖天价的剧,现在能不能卖出去都不一定,再耽误下去肯定要错过档期,到时候钱就真的都打了水漂了。
不用赔钱还落得美差。
秦蒙喜滋滋的答应了,跟连逸在微信上互相开心了一波。
听完全程的陆子由似乎并不为她感到高兴,因为这代表了她又要进组,赶剧本意味着她可能连聊天的时间都没办法分给他。
哼着歌收拾东西,那边订票的航班信息也传过来,陆子由酸溜溜地在旁边看,连声音都懒得出。
他沉吟了半天,试探着问道,“你知道华天的女朋友吗?”
闻言,秦蒙停下手中动作,脑中思索了一番,倒是有些许的印象,挺乖巧的女孩子,年纪不大,听说才刚毕业。
她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咳,”陆子由握拳干咳了一下,组织着词汇说到,“她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但我们律所工资算是高的,华天一个人养两个人,居然还挺富裕。”
言外之意似乎很是清晰。
秦蒙又叠了两件衣服,恍然大悟地抬头,“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明天我问问公司的人事,我们那里女生多专业性也不是那么高,或许有合适的呢。”
一脸大明白的表情。
你明白个猴子。
陆子由斜睨着傻姑娘,半句话没憋出来,只能坐回客厅里静静。
人家女朋友不用上班,在家里呆的可开心了,人家也不用你找工作,人家就想每天陪着男朋友。
他无奈地仰躺在沙发上,雷达利落地跳上来,在他肚子上走来走去。
真是随主人一样傻。
玩着狗狗耳朵,他长叹口气,表示很愁。
秦蒙走的匆匆,连人带箱子毫不留恋的就离开了,登机前洋溢着满脸的笑容冲他挥手作别,一副很期待跟他分开的表情。
能怎么办。
留是留不住的,送走又舍不得,他只能孤单地回到律所,想要用工作麻痹自己,跑到华天那里要卷宗,放话要自己整理资料。
吓得华天哭着去找程阁,“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我最近很认真工作的,我不能离开公司,我还有女朋友要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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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蒙落地后跟他通过电话,表示今晚需要跟另一名编剧开会,连夜修改剧本,可能没办法跟他视频聊天。
他很懂事的表示理解,并且嘱咐她好好工作,注意身体。
二十四孝好男友的状态。
然而电话一撂,便招手叫来华天,推过去一张信用卡,“请大家吃下午茶,捡着贵的买。”
那张卡是之前秦蒙忘在车上的,便随手放在他的钱包里保管。
密码是什么他都知道,表示不用客气,让大家吃个够,自己平时太严肃,让手下的人压力很大,真是很抱歉了。
众人小声欢呼,当是他脱单后人真的善良了。
然而某人噙着笑,很是自在的靠在转椅上。
不就是刷卡吗?谁不会啊。
老子心情不好,需要女朋友的血汗钱才能高兴起来。
Nice!
☆、四十九天
新编剧人很好说话, 至少是在工作上非常认真的人, 秦蒙提出的建议她都会仔细考虑并且会给予反馈,两个人合作的非常愉快,剧组进度也飞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海城的气温回升更快, 秦蒙早早换上了毛衣开衫, 里面粉色的C牌卫衣露出边角。
活泼的像旁边大学城出来的学生。
如果忽略掉银行不断发来的扣款信息,那么这次工作经历简直接近完美。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终止信用卡的短信通知业务。
因为场务那边排场景排的紧凑,剧本出的又快, 没忙到一周,秦蒙就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了。
整体剧本大纲已经重新捋完,情节对话她也都过目, 只剩下主编剧还要润色一些边边角角,或者根据拍摄难度进行小幅度的调整。
而恰好的是,隔壁新搬来一个剧组。
便是许久不见叶不羞的那部改编大电影《际会》。
他那是部玄幻作品,相比拍摄难度, 后期制作需要更多的时间, 虽然想走的是贺岁档,却早早开了机。
恰好《际会》的男主角, 那位据说演技不怎么样却靠着颜值圈了千万粉丝的爱豆骆鹭洋,似乎跟连逸有些猫腻。
总之她频频跑过去串门。
时不时还带着秦蒙打掩护。
便终于在这日,遇见了来剧组探班的叶不羞。
甜品店分别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在网络上互动和了解, 令秦蒙比较意外的是,他的专业居然是土木工程,黄金专业入职快,加上人本来就聪明,倒是一进公司就得到重用。
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把作品的编剧权放弃的原因。
见她揣着兜站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着演员们在绿布前靠着想象力发挥演技,倒是比导演还要认真,叶不羞走过去拍她的肩膀,“嘿。”
吓了一跳,秦蒙是很容易被吓唬的性格,当时简直要蹦起来。
转过头来看他时,因为激动,耳朵都红了。
他嘴角挂着最标准的正太笑,之前微黄的发色被染成乌黑,倒是把年纪拔高了两三岁,不似之前的少年感十足,恶作剧得逞后,他得意地笑着说,“不然跟导演说一说,你也去试镜啊?”
“我?那我能让你这本书砸在手里。”
缓过神来,秦蒙推着他往旁边走,生怕说话的声音吵到拍摄。
工作人员也都屏住了声音,偌大的场地只能听见演员们你言我语的对话,导演甫一喊“卡”,连逸便冲着那位男主角走过去,拿着剧本皱着眉头跟他讲戏。
秦蒙看了一眼,转身跟叶不羞评价,“我感觉骆鹭洋的实力比网上说的好多了。”
从场务那里拿了两瓶农夫山泉的维C水,把橘子味的扔给秦蒙,叶不羞拧开就咕咚灌了几大口,神色满意道,“也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就我观察,主要功劳在你们的女主角身上。”
啧。
这你一出我一出的,秦蒙听得头晕,决定放弃八卦,也跟着拧开水喝。
冰凉甜腻的液体流进喉咙里,半点不解渴,但就是让人喝了还想喝。在家时因为服用中药,被陆子由全面限制了零食饮料,在这里偷偷开了戒,只想暗叹一声,“真特么好喝。”
日头生的老高,难得最近都没下雨,叶不羞半遮眼睛瞅了瞅天上。
回头建议道,“这边有家小饭馆味道很好,我请你吃饭啊。”
左右剧组的盒饭实在难吃,连逸下午没有戏,估计都会赖在这里,秦蒙思索几秒,很是容易就接受了。
她把卫衣的两根带子继拽了拽,跳着脚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影视城的小胡同里,据说隐藏着很多的私人饭馆,有些还有点小名气,可惜连逸走到哪都会惹得拥堵,一直也抽不到合适的机会带她探店。
今天跟着叶不羞左三拐右三拐的找店,就凭这个地形复杂的程度,东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门店不大,装修都带年数了,但却看出是精心打扫的,角落里都不沾染灰尘,红黑色的木桌子透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就连桌面上的劣质茶水,都因此而变得醇厚。
她把白色的毛衣开衫脱下来挂在椅背上。
跟叶不羞一人一张菜单的点菜。
这地方实在算不上好找,但却几乎坐满了人,有些是上了岁数的,听口音是本地人,还有些看起来不是游客便是学生,打扮得轻松又时髦,刷着手机讨论八卦。
酱鸭是一定要点的。
秦蒙两眼放光的下单,早上就吃了一个肉松包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起来。
叶不羞执起白瓷茶壶,先将两人的餐具涮了一下,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白色雾气在桌子上面缭绕,秦蒙道声谢,趁着菜还没上,便忍不住问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做自己作品的编剧呢?”
他年龄比她小,长得也显年轻,但是秦蒙总是觉得他的眼睛里。
成熟更多。
叶不羞堪堪笑起来,一副看透说透的模样,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仰着头说,“肯定是愿意啊,但我正处于上升期,如果错过机会可能就要明年晋升了。”
或许男孩和女孩真的不一样吧。
秦蒙也思索过这件事,所有作者都会面临着一个困境,就是能否靠着笔杆子温饱一生。但其实,温饱在现在这个社会,真的不够看了,想要结婚,想要生育,就得富裕。
那么为了富裕,让她随意处置自己的作品?
她是不允许的。
大家的追求不同,她只是很可惜那本书,《际会》是她每天晚上追更跟着看完的,甚至脑海中都描绘过每个场景,将自己代入其中进行想象,这么庞大的世界构架和剧情编排,如果作者自己不跟着一点点的做,很可能会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