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熙皱了皱眉,有些为难,“殿下,要不要微臣再去告诫此地县令一番。”未来一个月内,肯定还会有各大势力的人前来,未免暴露,还需要县令配合。
“不必。”顾长安摇了摇头,这位睢县县令是个人精。
的确,顾长安看人很准,郑县令在三令五申警告了几位心腹务必要管好自己的嘴后,独自回了衙门。
坐在书房里,郑知行冷汗直冒,牙齿打颤,心口砰砰直跳,既惊吓又惊喜。
他有预感,睢县一定有大事要发生!这是他的机会,自从当年得罪了权贵后,他在这穷乡僻壤一呆就是七八年,没有一丝要往上升的迹象。
这是他的机会!郑知行眼底发涩,隐隐看出湿润,他握紧拳头,如是告诉自己。
……
“沈大哥,你怎么回来?衙门今天没事吗?”
“是谢小弟啊!”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沈康回过神来,“郑县令妹妹家外甥来了,忙着安置他们呢,正好衙门也没什么事,所幸就放了我们一天假。”
这话也不假,睢县就那么点地方,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衙门能有什么事。
谢映眨了眨眼,“郑县令的妹妹?”
“……是啊,”沈康反应有些迟钝,按照郑县令的说辞糊弄道,“听说远嫁到了南方,不久前过世了,留下两个孩子来投奔郑县令。”
谢映眼珠子一转,这话放在以前他是信的,现在嘛……
“沈大哥好久没了我们家了,前些日子多亏你帮忙,中午沈大哥来我们家吃饭吧,我让妹妹下厨。”
“这……”沈康有些迟疑,“你们两兄妹日子也不好过,邻里街坊的,能帮一把是一把,有什么好谢的。”
谢映兄妹是三年前搬来的,来的时候还带着老父亲,可惜没多久老父亲就过世了,就两兄妹相依为命。
“哎呀,”谢映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真不去?我妹妹中午可是准备做东坡肉!”
东坡肉?沈康咽了咽口水,谢家妹子厨艺特别好,他吃过一次就惦记上了,尤其是东坡肉可是他的最爱!
“走吧走吧!”谢映拉着他往家走,一路上还说着等下买些酒。
沈康本就不坚定,见状说了句,“我来出钱。”
“好,好。”谢映两眼弯弯,笑眯眯,看着就是个开朗可亲的大男孩。
“怎么样?问出了什么?”眼前一片狼藉,谢颖和哥哥一起把醉倒的沈康扶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才有空问她兄长。
谢映倒了杯浓茶,灌了进肚,“我说妹妹,你都不关心关心你哥?”
谢颖轻哼了声,“我还不知道你,你不是号称千杯不倒吗?”
谢映按了按额头,知道妹妹还是对利用沈大哥有些不满,“妹妹你要知道,我们撞见了这等大事,必须小心再小心。”
“我知道,”谢颖无奈一笑,扯了扯嘴角,“只是这样,我们和那群人还有什么区别。”
谢映手一顿,“不一样的,你放心,沈大哥不会有事,哥哥不会让他有事的。”
谢颖沉默,他们兄妹俩是龙凤胎,谢映只比她早半个时辰不到,却远比她要成熟稳重,也比她要果断狠绝。
“真的,”谢映握住她的手,“沈大哥喝醉之后没有记忆,不会记得的。”
“而且,哥哥怎么会变成那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能利用背叛。
“嗯。”谢颖轻轻点头。
他们家昔日也是一方豪富,只是二叔不满父亲把持家业,兄弟二人渐渐离心,后来二叔不知勾结了什么人,谢映一家成了利益搏斗的牺牲品,谢家被他二叔拱手奉上,不复存在,二叔也得偿所愿,顺利得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位。
商户低贱,哪里有为官清贵。
而他们的好二叔,为了一个小官,害死了他们父亲,甚至放弃了谢家!
谢映父母都已在那场争斗中过世,离世前千方百计把他们兄妹送走,所谓的老父亲也只是一位老仆。
“不是这个了,沈大哥也只是一个捕快,知道的不多。”谢映不太想谈这个,转移了话题。
“沈大哥说,这次来的是贵人。”
第39章 天下为棋(四)
“贵人?”谢颖微微皱眉, “什么样的贵人?”
谢映摇了摇头, 沈康只是一个普通小吏, 若非得县令老爷信任, 连这消息都不会知道。
“哥哥,那我们该怎么办?”谢颖有些着急, 看到了不该看的,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他们还能活多久?
“等。”
“等?”谢颖怔怔的望着谢映,“哥哥?”
“别急。”谢映安抚她, 却不知道自己眼底藏着的深深的担忧,神情前所未有的坚毅,他们只能等。
这一等便是三日。
他们被蒙着眼睛, 秘密带到一处宅院。
夜凉如水,有朦胧月光洒下。
黑布条被取下,谢映睁开眼睛,看到为首者是一男一女, 周围还有几个人站着,看形容姿态应该是随从。
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气势非凡, 那男子目光倏然扫过来, 谢映连忙低下头。
“哥哥……”谢颖也睁开眼睛, 看到这场景有些害怕, 纤细的手指抓紧他的衣袖, 声音细细的。
“别怕。”谢映努力控制自己也在颤抖的身体, 拉紧妹妹的手,安慰她。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突然面色一变,骇然道:“沈大哥!”
只见有一黑衣男子进来,手里提着一身着黛青捕快服的男子。
黑衣人将沈康扔到谢映他们那边,又转向顾长安请罪。
“怎么回事?”顾长安看着下方立着的黑衣人,她只让他们带谢家兄妹过来。
“是属下失误,来的路上被这捕快撞见,不得已带他一起来了。”黑衣人低着头,觉得万分羞愧,他们作为华宪公主的亲卫,竟被一个普通捕快发现行踪。
顾长安摩挲着腕间玉镯,眼眸微垂,半晌不语。
姜元熙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这时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够开口。
顾长安摆了摆手,叹道,“罢了,这事先记着,等回了都城你们自去领罚。”她的这些亲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是太过自傲。
黑衣人退下后,顾长安将目光转向谢映等人。
瘦弱的少年抱紧柔弱的妹妹,可怜至极,姜元熙却不为所动,他们早就查过这对兄妹的底细,知道他们远比外表要胆大许多。
“知道为什么找你们吗?”姜元熙问道。
“知道。”谢映捏紧拳头,指甲深陷到掌心里,看着眼前少年不比自己大多少的面容。
……
“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姜元熙下意识的动了动手,却尴尬的发现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没有带折扇,他摸了摸鼻头,问道。
“怎么办,”顾长安轻笑一声,实在想不明白这些都城贵公子为何总是手不离扇,即使是寒凉的冬天也是如此,“回都城。”
姜元熙愕然,愣愣的看着顾长安走远的背影,回都城?那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睢县做什么?走个过场吗?
直到回都城的马车上,姜元熙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顾长安半靠在软榻上,一手执书卷,听了他的问话,终于把看了一路的游记放下,含笑看向他。
她先感慨了一下这辆她命令特制的马车舒服多了,几乎没有一点颠簸。
“就是你想得那样。”
姜元熙眨了眨眼,他想的那样,是怎样?
“假的?”他试探问道。
顾长安颔首,“不错。”
他一拍额头,“佩服佩服。”不愧是南易最尊贵的华宪公主,十二岁就骗得天下人团团转。
顾长安摇了摇头,不再理他,又拿起那本游记,仔细阅读。
她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铁矿!
睢县有没有呢?当然有!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了,现在嘛,早就被她和南易帝的人开采光了。
这一趟出来,主要还是迷惑那些藩王的视线,真正的目标根本不在这里。
她的目光也从未局限在这里,一个不大的铁矿根本不值得她跑一趟。
藩王为朝廷心腹大患,为何?原因有三。
一者军队,天高皇帝远,藩王封地所有军队都为藩王所有,多代积累下来,怎能不让皇帝忌惮?
二者赋税,封地收入皆为藩王所有,朝廷国库空虚。
三者名望,还是那句话,天高皇帝远,有多少百姓只知藩王不晓帝王。
如此种种,若非削藩艰难,南易帝岂会留各地藩王至今?
顾长安这次出来,主要是为解决第二点。
沉积岩,火山岩,金矿所在之地通常还算是有迹可循,顾长安的人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此次出行,主要是为了它。
而睢县,只是混淆视听。
当然,顾长安的目光从来不会只局限在一个地方,除此之外,这次睢县之行也不是毫无收获。
“那……”姜元熙意有所指,视线看向车厢外面,身着黄衣的柔弱少女。
“不过顺手为之。”顾长安头也不抬,知道他说的是谁。
江淮谢家遗孤,也算是一个收获。
“如果……”姜元熙吞吞吐吐。
顾长安终于掀起眼帘,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这才慢吞吞的说道,“本宫的行云阁还不缺一个侍女站的位置。”
那晚姜元熙问完话后,谢映突然跪地求顾长安收留他们兄妹,愿做牛做马。
“你想报仇?”一直没有开口的顾长安突然问道。
“想――”十六岁的少年面容稚嫩,却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顾长安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
十天,十两银子翻十倍。
谢映做到了。
“倒是忘了恭喜殿下,又得一经商奇才。”
……
丝竹绵绵,管弦悦耳。
宴席之上,美酒菜肴,还有美人歌舞,陪坐的官员向少年遥遥举杯。
“这可是我们江南杏花春雨有名的头牌,邱世子……”
他向美人挤了挤眼,美人彩衣娇俏,我见犹怜,袅袅向邱宇阳走来。
红衣少年身体一僵,拨弄腰上玉佩流苏的手一顿,心中冷笑,再回头看高台上肥头大耳的华服官员,充满怜悯。
……
昭和十七年,被称为动荡之年,这一年,有近百位官员被罢免。其中二品官员三位,三品官员十位,四到六品官员五十位,其余皆为七品官员,七品以下者不计其数。
官场人人思危,据记载,昭和十七年后少有贪腐现象出现。
其中承办此事的刑部尚书之子姜元熙、靖远候世子邱宇阳和平阳侯世子荣毅更是名声大噪,大朝会之上南易帝更是特地提出表扬。
下朝后,姜太虚和靖远候、平阳侯遥遥对视一眼,默契地纷纷低头疾步而走。
“荣老弟。”
感觉到肩膀被人压住,平阳侯被迫停了下来,轻叹了口气,苦笑,他就知道。
姜太虚是刑部尚书,众大臣历来敬而远之;靖远候是陛下伴读,现在还手握都城防卫,也就他这个闲散侯爷好欺负。
“赵兄。”他转身抱拳。
赵子铭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礼,“荣老弟有个好儿子,可真是教子有方,赵某自愧不如,改日可要让犬子跟令郎学习学习。”
“好说好说。”平阳侯笑眯眯的,赵子铭是吏部尚书,官员罢免直接饶过了他,能高兴才怪。
“都是陛下抬爱。”他拱手向正礼宫的方向拜了一拜,有本事你找陛下闹去啊。
赵子铭一僵,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哪里敢!这次官员罢免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难保不是陛下对他不满了。
平阳侯吐出了口气,觉得神清气爽,觉得赵子铭有句话没说错,他有个好儿子。
冲周围看热闹的同袍笑了笑,大步离去。
回到候府,平阳侯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一大口,张开双手,任侍从给他脱下官服,换上宽松的常服。
整理好衣服,平阳侯问道,“夫人呢?”
“回侯爷,夫人在世子院里。”
平阳侯疑惑,“去世子院里做什么?”
侍从刚要回答,门口就传来了平阳侯夫人的声音。
“我去给毅儿房里添置些东西,我的毅儿可能干!”
平阳侯夫人很是得意,满都城里谁能比得上她的毅儿?
看她这般作为,平阳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挥手示意屋内随从退下。
“怎么了?”平阳侯夫人收敛笑容,看向平阳侯,知道他有事要讲。
平阳侯在她对面坐下,倒了杯茶,却不喝,只拿在手里一直转着,“毅儿在外打拼艰难,我们做父母的不能提供助力,却也不能给毅儿拖后腿。”
平阳侯夫人顿时色变,扯紧手中帕子,惶恐问道,“什么意思?”她只是个深闺妇人,见识有限。
“莫怕。”平阳侯心中发软,握住她的手,他没什么本事,不知上进,如今看来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娶了个好妻子,给他生了个好儿子。
他没什么权势,平阳侯世子的身份只能震慑一些小官小吏,那些二三品的大官可不会买他的账!可想而知,荣毅该有多惊险才能顺利查到那么多罪证。
“总之,这些日子低调些,那些个宴会都称病推了。”
第40章 天下为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