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忘不了当初姑娘解毒时的痛苦，小小的瘦弱的身体，躺在床上，面不改色的喝下一碗又一碗浓稠是中药。
“别担心，”顾长安安抚了她一句，“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回去。”
她也没打算现在回去。
“啊？”翡翠眨眨眼睛，“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江南吧。”
江南一处茶楼，包间里秀倾颜笑吟吟的看着对面的青衣少女。
“莫非你是偷偷跑出来的，顾庄主不知道？”不过大半个月又来找她。
“当然不是，”顾长安端起一杯茶，没有喝，看着里面茶叶沉沉浮浮，“他当然知道。”不过他很自信或者自负，放任她在外面。
“那就好，”秀倾颜轻轻拍着胸口，状若松了口气，玩笑道，“我可不想被爱女如命的顾庄主当作拐跑他宝贝女儿的坏人追杀。”
“倾颜放心就是，”顾长安轻轻吹了一下，抿了口茶。
秀倾颜笑意卸下，她如今执掌绣坊，越发会察言观色，见她神色不对，全然没有提到疼爱她的父亲该有的表现，就算是闹了脾气，也该有抱怨之类的神色，可她平静的就像刚才提起的是个陌生人。
“长安，和顾庄主闹别扭了？”秀倾颜试探问道，语气小心，其实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顾长安冷静的比她都成熟，怎么会和家长闹别扭？她也无法想象顾长安会闹别扭。
知道她看出了什么，顾长安只轻轻笑道，“倾颜莫要多想。”
交浅最忌言深，秀倾颜虽然和顾长安一见如故，可也知道有些事适可而止，不再多问。
她往窗外看去，想要说些别的转移话题，却是“咦”了一声，“是他。”
顾长安从里面听出惊喜羞涩，也往窗外看去，解释熙熙攘攘，顾长安凭着直觉锁定两个人。
无他，在这些人中那两个人最为出色，不是相貌，而是气度。
要说相貌，那两人的相貌不过寻常，二十七八的年纪，气度沉稳内敛，腰佩长剑，一黑衣一蓝袍，都是江湖中人。
那两人似乎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黑衣男子抬起头来，目光锐利，看到秀倾颜时，愣了一下，对她拱拱手，秀倾颜颔首回了一礼。
等那二人也都进了茶楼，消失在视线里，秀倾颜才回过神来来，一回头就见顾长安略带打趣的目光，瞬间红了脸颊。
她轻咳了一声，主动解释道，“那二人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号，两人都使剑，且都是快剑，因此被称为无影兄弟，哥哥是刚才那个黑衣的，叫喻仁，弟弟蓝衣，叫喻行。”
第98章 波澜江湖（八）
喻？
这可真巧, 她记得肖云深的夫人也姓喻。
顾长安直接吩咐翡翠去请喻氏兄弟二人上来，秀倾颜皱了皱眉头, 并不赞同，觉得不妥当, 她们两个未婚女子在这里，怎么能请别的男子上来？
明白她的顾虑，在秀倾颜未开口前, 顾长安道，“江湖儿女，何必在意这些？”她又吩咐翡翠把包厢门打开，“如此可好？”难道真的不想见？她看向秀倾颜的目光带着些淡淡戏谑。
秀倾颜到底不是常人, 掌控偌大家族，召见的管事中也有男子, 何况顾长安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自然少了些顾忌。或许是真的想见喻仁，秀倾颜微微低着头, 没有出声，白皙的脸庞添了淡淡粉色。
楼下, 客人并不多,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这里是江南，有文人才子, 也有江湖侠客, 议论的既有朝廷大事, 也有江湖秘闻。
而这江湖秘闻中传播最广的就是前些日子万毒谷被神秘势力铲除的消息。
魔教行事毒辣，仇人众多，这些年又越发嚣张，如今难得魔教吃了亏，万毒谷的消息几乎是像是插着翅膀一样飞往大江南北。
“听说当时万毒谷被放了一把火，直烧了三天三夜才灭。”
“你们不知道，那万毒谷的老毒妇可真是恶毒，从万毒谷里被救出来几十个妙龄少女，个个面黄肌瘦，据说老毒妇用她们的心头血做药引。”
“什么呀，我听说是几十个稚童，年纪轻轻的，还没我家娃大，吓的跟什么似的，那老毒妇吃人血喝人肉！”
……
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江湖中人，顶多与江湖沾了些边。喻氏兄弟走到角落里，对耳旁听到的议论声付诸一笑，全当个趣事听听，他们在江湖上有些名头，自然得到的消息更准确些。
也是因为知道的更多，他们对这神秘势力更好奇。
他二人刚坐下没多久，喻行听到耳畔的声音小了一些，觉得奇怪，抬头看去，刚好见到一绿衣美人从二楼楼梯处下来，在这噪杂的一楼大堂
，像是一汪清泉，气质与一楼明显不符。
一看便知出自大户人家，只是……她的装扮不像是大家小姐。
喻行与喻仁对视一眼，反倒像是昔日他们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不过这位更出色一些。
而且，这人是冲着他们而来，他们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早早注意到那女子落到他们身上的目光。
那绿衣美人唇角含笑，一路穿行向他们走来，中途还打折了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的手腕，扔下一块碎银。
这是出自武林世家的丫鬟。
喻行目光在翡翠身上打量了一圈，终于在她袖子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海浪状的绣纹。
他握着酒杯的手一颤，看着喻仁，“……哥，”那是望海山庄的标记。
这些年他们刻意避开和神剑山庄有关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交好的望海山庄，可是已经十年了！
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喻仁垂下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能感觉到掌心虎口处厚厚的老茧，他在心底疲惫的叹息一声，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翡翠含笑来到他们兄弟二人所在的桌子旁，福身一礼，“我家主子与秀家主乃是好友，听闻喻仁公子与秀家主有恩，特来请两位喻公子上楼一叙。”
原来如此，二人对视一眼，想来方才在外面看到的包厢里还有一人，那人应当就是望海山庄大小姐了。
喻仁起身回道，“是秀家主多礼，早已谢过了，不过二位盛情，我兄弟二人不敢推辞。”
包厢里已经等待多时，秀倾颜吩咐人又上了一桌饭菜，之前的茶点都撤下了。
翡翠带着人进来，顾长安目光飞快的从两人面上扫过，很普通的容貌，扔到人群里也根本找不出来，一点都不显眼。
也一点都不像是昔日的神剑山庄的公子，江湖少有的出色青年才俊。
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江湖侠客。
喻仁扫视了一圈包厢，目光在顾长安身上停顿了一瞬，没有露出异样，对着二人拱手道，“见过秀家主，还有这位姑娘。”
喻行比起他兄长，显然还是更沉不住气，跟着喻仁一起问好好，就迫不及待的问起顾长安，“不知这位是……”
他表现的实在异常，秀倾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还是介绍道，“这是望海山庄的大小姐。”顾长安没有特意要求她隐瞒，也说了自己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就如实介绍了。
喻行做出激动欣喜状，抱拳道，“久仰久仰，顾庄主德高望重，小辈仰慕之。”
在场四人，除了喻仁，大概顾长安是最清楚他为何这般表现了。
喻仁在心中叹息一声，“小弟自幼仰慕顾庄主，只是一直无缘相见，因而有些激动，唐突了顾姑娘，还望顾姑娘见谅。”
“无碍，”顾长安目光再次从他们二人脸上掠过，易容？或者面具？还是别的，如此精巧绝伦，连激动时脸上的红晕都能表现出来。
她虽然没见过喻氏兄弟的原貌，但也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眼前这样。如何换的脸，可真让她好奇。她这些年没有派人关注他们兄弟二人，当初刚刚来到这里，救下他们不过随手为之，因此也不清楚他们现在的脸是怎么回事。
顾长安既道了无碍，此事就此揭过，秀倾颜为了避免尴尬，主动说起其他话题，期间喻行几次想要把话题引向神剑山庄那里，直到喻仁频频皱眉，喻行才罢休。
秀倾颜也看出来不对，她最初本以为要么是真的对望海山庄仰慕，要么是对顾长安有意，毕竟以顾长安的容色这也属常事，可越听心头越觉得奇怪，只是既不知道原因，看顾长安似乎也不介意，就强压在心底。
喻仁看起来沉默，谁知道说起话来也是个健谈的，见秀倾颜为活跃气氛挑起话头，他就主动配合。
说来说去，目前也就两件事比较引人注目。
第一自然是万毒谷被灭。
喻仁以为秀倾颜和顾长安二人都是弱女子，对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情应该不了解，因此主动为她们讲述他知道的真相。
“万毒谷是魔教毒娘子的住处，毒娘子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毒出名，她不知道是得罪了哪方势力，被人直接杀死，老巢也被人推翻……”
秀倾颜对这些还是挺感兴趣的，或者说一般人对这种坏人得到报应的事情都比较感兴趣，觉得大快人心。
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疑问，“为什么魔教没有动静？难道那方势力很大？”
“可不是说魔教势大又护短吗？”
“听说几年前有侠士杀了魔教一位受重视的教众，后来那侠士所在的门派直接被灭了门。”
喻仁苦笑摇头，“不瞒秀家主，在下也不知，或者说都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人知道，那也应该是像顾庄主这样的武林顶梁才知晓隐情。”
这就把话题引到了望海山庄这里，比喻行要高明许多。
顾长安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家父应当知道，不过我没有问过。”
她说的可句句都是真话。
秀倾颜有些失望，一摆手，“算啦，灭就灭了，毒娘子作恶多端，是罪有应得。”
喻仁轻叹一声，“若是有朝一日我们到了顾庄主肖庄主这样的地位，这些事也都能清楚了。”
“肖庄主？可是神剑山庄的肖庄主？”秀倾颜美目透出少许疑惑，“我却是极少听闻这位庄主的消息。”
肖云深沉寂十年，的确少有人听闻，如今一些年轻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喻仁兄弟每每听闻都感到心痛无比，他勉强笑道，尽量不漏破绽，“这位肖庄主十年前可是和顾庄主一样，声名远扬，只是后来突然丧子，才心灰意冷，几乎隐世。”他看向顾长安，“听闻望海山庄与神剑山庄交好，顾姑娘应该对肖庄主有所了解。”
顾长安盯着喻仁的眼睛看了片刻，看到他眼底隐藏极深的期待、紧张，就在喻仁几乎以为她把自己看透了的时候，顾长安轻笑一声，“父亲的确和肖叔叔交好，十年前笑家两位公子遇害，肖叔叔遍寻不得，不仅没有找到凶手，连两位公子的尸骨都未曾找到，肖叔叔人到中年，却又丧妻失子，一夜苍老。如今在山庄里隐居度日。”
她看着情绪几乎要隐藏不住的喻行，说出他们最想要知道的部分，“我曾去拜访过肖叔叔，肖叔叔如今效仿古人梅妻鹤子，与掌中剑杯中酒为伴，虽日复一日枯燥无趣，不过我看肖叔叔乐在其中。”
她说的轻松，喻仁两兄弟却听得几乎落下泪来，心中压抑的躁动几乎要跑出来，恨不得立刻与父亲相见。要知道母亲在时不喜父亲饮酒，父亲平日最多也就是浅酌两杯，如今却以酒为伴。
酒不醉人人自醉，可见其如今心境。
秀倾颜看着两人眼眶隐隐可见的湿润，心头诧异几乎压抑不住，她下意识的往顾长安看去，顾长安对她轻轻摇头，她于是装作没看到，又开口问顾长安，“长安方才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第99章 波澜江湖（九）
第二件事啊, 顾长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下, “是一场寿宴，”
“天火门老门主的寿宴。”
原来如此, 那的确算得上一场盛世，就连秀倾颜这样不是江湖人士的无关之人都隐约知道。
天火门并不是武林最大的门派, 也并不是最出名的门派，可它有一个好门主, 或者说上一任门主, 炎律炎老爷子, 在炎律接手天火门之前, 天火门只能算得上江湖二流门派，天火门是在炎律手中发展起来的，一跃冲天，直逼锦绣阁和飞鸿门等顶级大派，这些年虽然有所退步，但也不容小觑。
而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炎律炎老爷子如今依旧健在, 在熬死了无数同辈之后，老爷子依旧长寿，目前可以说是江湖上资格最老的前辈。
他的寿宴，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盛世。
“不过, ”喻仁若有所思, 飞快敛去眼中因寿宴二字而再次泛起的沉痛之色, 这份沉稳, 让顾长安都对他抱以赞赏，“这其中可是另有隐情？”
他定定看着顾长安，显然很肯定自己的猜测。
听他这样说，喻行和秀倾颜都转头看向顾长安，见顾长安没有说话，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这分明是默认了，莫非真有隐情？
秀倾颜最先忍耐不住，“长安，这里面还有什么事？”
顾长安没有回答，她看向喻仁，目光平静无比，喻仁却觉得从中感受到了不容抗拒的威慑力，“哦，喻大侠何出此言？”
喻仁对此早有准备，他微微移开视线，“喻某全凭猜测，此处应当是为了商议讨伐魔教大事。”
秀倾颜和喻行都是心中一惊，秀倾颜虽然对武林所知不多，但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不可能对江湖这个鱼龙混杂的势力丁点不知，当然清楚魔教代表着什么，而讨伐魔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腥风血雨，数年的动荡，无数人的身死。喻行在心里默默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纵使这些年他们查到当初的事情背后有魔教的影子，他也并不希望与魔教正式开战，起码不要是现在。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魔教存在历史悠久，最初是一个王朝遗孤所建立的反对当时统治的势力，而后行事走偏，发展成为现在的魔教。据喻行所知，最近的一次讨伐魔教是在六十年前。
当时连炎老爷子都只是一个少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