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们问，喻仁自觉的讲着他的推论，“魔教这些年越来越猖狂，可是正道却一直没有大的动静，就连这一次万毒谷灭门也是神秘的不知名势力，看起来正道门派似乎无所作为。可在喻某看来，正道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缩头乌龟。”
“相反，无论是锦绣阁的芙蓉夫人，还是飞鸿门的丁先生，亦或者顾姑娘的父亲顾庄主，还有其他诸多前辈，都不是无所作为之人，由他们领导的门派，又怎么会一直放纵魔教？”
“喻某一直心存疑惑，直到前些日子听闻万毒谷之事，喻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反攻魔教的机会，今日又听闻天火门寿宴，喻某因而有果然如此之感，借着寿宴刚好可以把各位前辈聚集在一起，还不会引起魔教猜疑。”
他说完，顾长安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想到这里并不是一件难事，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嗅觉敏锐之人也都早早从中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喻大侠机敏过人，心思灵巧，想来令尊令堂也都不是无名之辈。”
这话题转的略有些生硬，不知怎得一下子就扯到了父母身上，喻行的身体瞬间僵硬，死死的盯着顾长安看。
喻仁强硬的掰着他的身子转过来，“小弟无礼了，实不相瞒，家父家母在我兄弟二人年幼之时便已双亡，且并不是江湖中人，吾二人因此家道中落，流亡江湖。”
这是他们早早想好的掩饰，毕竟一个人的出身可以从仪态上看出，而家道中落，那个家族也是存在过的，而他们两个人，家族旁支众多，大乱之时也不一定有人记得清楚。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十年了不是没有人怀疑，但都被他们糊弄过去了。
喻仁此时语气平淡，带着淡淡的哀伤，像是心底隐藏的情绪被勾起。实则他如今忐忑不安，不过也证实了某种猜测。
“原来如此，”顾长安淡淡道，“是我冒犯了。”
她的样子可不像是道歉，秀倾颜拧眉瞪了她一眼。
顾长安对她清浅一笑，未曾放在心上，“一月后正是天火门寿宴之日，几位可有意前往？”
作为望海山庄的大小姐，几封邀请函还是要的到的，即使她自己没有，天火门的守门弟子也不敢把她拒之门外。
而秀倾颜不是武林人士暂且不提，想要也并非拿不到。喻仁和喻行两兄弟就有些麻烦了，他二人刻意压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想要去天火门，有些难度。
都说是武林盛世，自然是人人都想去，门槛高也属寻常。
喻仁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兄弟如今的斤两，还入不得那些高手们的眼，于是拱手道，“有劳顾姑娘。”
顾长安点点头，“好。”她既然提出来，就是有意想帮的意思。
等喻仁兄弟告辞离开后，秀倾颜才有些遗憾的开口，“我绣坊生意繁忙，怕是到时候脱不开身啊。”
她还真想去？顾长安是真没这个意思，也不赞同她去，眉头微蹙，“寿宴之上定然多波澜，你非是武林中人，还是不要去凑热闹的好，刀剑无眼，真伤了你可怎么是好。”
“也是怪我，好端端是和你提那么多江湖之事做什么。”
她是真的没打算让秀倾颜去，秀倾颜不会武功，家中开的又是绣坊，和江湖一点边都不搭。
秀倾颜讪讪笑了一下，“我是真的好奇，江湖事比家族要务要有趣多了。”
“但也危险多了。”顾长安冷冷的泼了盆凉水。
“你也说了，我不是江湖中人，那些人总不会牵扯上我，那么算来，我反而要安全些。”
秀倾颜正色道，美目潋滟，鹅黄衣衫，明艳夺目。
江湖上的确有类似大家默认的规矩，一般不会轻易杀平民，也会尽量避开。
侠以武犯紧那是后世，起码现在没有。
“何况，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站在你旁边好了，”她笑意吟吟，“我就不信，有谁敢对望海山庄的大小姐下手。”
谁都知道顾庄主是个爱女如命的，听闻顾大小姐还是个体弱的，谁敢打她的主意，还不知道够不够顾庄主一掌呢。
当然这都是外界的看法，顾长安无法解释，也无从解释，只得轻轻叹了一声，指不定到时候她身边是最危险的。
也罢，说不定她那时连时间都抽不出来。
谁知秀倾颜看她似乎妥协了，又补充了一句，“长安你可别做手脚。”这是怕她故意给她找事做，让她到时候脱不开身。
顾长安无奈摇头，“我怎么会是那种人？”虽然她的确在一刹那间闪过这个念头。
秀倾颜笑而不语，顾长安如此谨慎，寿宴之上肯定会有大事发生。
顾长安没有住在秀府，她回到落脚的客栈没多久，就有小二前来通传说有客人来访。
“谁？”翡翠问道，她们家主子在江南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会是哪位前来拜访。
小二回道，“是位公子，未曾说过姓名。”
那是谁？翡翠皱紧了眉头，主子才刚刚回来，疲惫了一天，正是休息的时候，哪里有精力去见不认识的人。
刚要回绝，就听到里间顾长安的声音，“带着人到前厅去――”
她住的是个院子，这样的院子大些的客栈会有，租给那些带了大量随从的客人，带有前厅后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管是长期居住还是落脚一晚，都很方便。
“喻大侠？”跟着小二前去的翡翠看到来人诧异了一瞬。
小二却是放松了下来，据说住在院子里的那位客人来历不凡，幸好没出差错，“原来两位认识，那就好办了，正是这位公子想要见姑娘。”
“正是喻某，”喻仁拱手一礼，温言道，“喻某有些事要请教顾姑娘，有劳翡翠姑娘带路。”
那为何不在茶楼请教？翡翠心头提起警惕，对她来说，喻仁仅仅是一个认识的江湖侠客，如今这个江湖侠客身上还贴上了“可疑”二字。
不过碍于姑娘吩咐过，翡翠默不作声在前方领路，对喻仁的问话只字不语。喻仁自己碰了壁，也就不讨人嫌了。
路不远，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顾长安已经在前厅等候，她这次出来没带多少人，等奉茶的婢女退下后，前厅就只剩下她和喻仁两人。
翡翠看出她想和喻仁密谈，早早的就退了下去，还在周围安排了人，确保没有人偷听。
“顾姑娘有个好婢女，”喻仁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也不知是在说翡翠路上的警惕性还是现在的行动能力。
顾长安顺着他的话说道，“翡翠在我身边多年。”
这话一落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厅内一片寂静。
“顾姑娘叫喻某来，要说什么？”半晌喻仁出乎意料的开口。
第100章 波澜江湖（十）
“要说什么, ”顾长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忽然轻笑一声，“你说我要说什么？”
喻仁的表情和声音都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添了些正常的疑惑和不解, “顾姑娘要说什么喻某如何得知？”
仿佛真的不知, 真的不解，如果不是看到额角汗湿的鬓发，如果今日坐在这里的是另一个人，哪怕有再多的怀疑, 或许也都要再迟疑一下。
“喻？你真的姓喻吗？”
这一句简单的话落在喻仁耳畔却如同惊雷。
他握紧拳头, 感受到门外隐藏的几近于无的呼吸声,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顾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在下不姓喻还能姓什么。”他不快道，脸上也适时的表现出怒气, 又仿佛顾忌她的身份，表现的隐忍。
知道他还是不信她, 顾长安没有生气, 微微摇头, “我们两家也是世交，我还常常去拜访肖叔叔，肖叔叔曾经和我说起过你们。”这也是确有其事, 顾长安和顾沧海闹僵后, 的确有一年经常外出, 打着去看望肖云深的旗号，她虽然是假借这个旗号，但也没少去神剑山庄。
喻仁脸上浮现出挣扎，却只有一瞬间，立刻就被压制了下去，不能，他不能再把危险带给另一个无辜的人。“在下不知道顾姑娘在说什么，望海山庄乃是武林名门，喻某的家族哪里能和望海山庄是世交？”
他还再接再厉道，“至于肖，我们家并未有什么姻亲姓肖，请恕喻某冒昧，顾姑娘莫非是把喻某当作了别人？如果是，那就只能让顾姑娘失望了，喻某今日之前的的确确未曾见过顾姑娘。”
他们当然没有见过，喻仁在江湖历练十年，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若非今日看到他，她心中灵光一闪，想到有非用他不可的理由，顾长安也不想这个时候挑破他的身份，要想让他相信，那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费一番功夫。
“你们这些年不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我可以告诉你们。”
她说得轻描淡写，眉目清冷，宛然如画，广袖青衣着身，恍若神仙中人。喻仁却看得唇齿生寒，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到底，是谁？！”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今日为何会请他们上楼，明明是秀家主与他们有旧，去请人的却是她的婢女，原来今日他们在楼下一露面就被人盯上了，小弟在席间又有颇多破绽，虽当时糊弄了过去，但人家信不信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料到她们会有疑惑，但绝对联想不到别处，没想到这位世交妹妹却一下子点了出来。
顾长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开口，清清冷冷没有起伏波动的声音在厅内响起，事后喻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清醒听完了她说的话的，二十多年来的世界一时之间崩塌，仿佛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梦里，离开的时候眼神涣散，魂不守舍。
翡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在他路过的时候俯身行了一礼，却见他仿佛没看到一样直接路过。
“主子。”顾长安回了房间，翡翠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她虽然好奇喻大侠的状态，但是懂得分寸，没有多问。
她不问，顾长安却主动说了。
梳妆台上放着的是一张八角菱花镜，没有镶嵌什么宝石，与她望海山庄的镜子无法相比，只能看到并不十分清晰的面容，顾长安只简单的说了下喻仁兄弟的身份，就透过镜子看到翡翠无法保持镇定的愕然表情。
“主子，这……怎么会？太不可思议了！”她并没有质疑顾长安的意思，本能的就相信了她的话，只是惊讶无法掩饰。
顾长安淡淡道，“你记着就是，不过对外还和以前一样。”
这是说对喻仁兄弟的态度，翡翠点头，“奴婢明白。”
顾长安并不担心，翡翠算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能力她很清楚，她敢保证，就连她现在的惊讶都有一部分是做给她看的，之前她没有八分揣测也有五分把握。
这点小心思还在她的容忍范围之内。
换上柔软的寝衣，顾长安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让翡翠去休息了，“明日让人开始准备给炎老爷子的寿礼。”
类似的话也同时在喻行的房间里响起。
“明日开始准备炎老门主的寿礼。”
“就是这个啊，”喻行眨眨眼睛，“顾姑娘已经把请帖给大哥了？”
“对，”喻仁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临走前顾长安给他的请帖。
“看来望海山庄这些年声望颇高，”喻行说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酸的话，天火门会送给各方势力请帖，同时也有一些不属名的请帖，散布到江湖上，各方势力手中也有一些，用来交给需要拉拢的对象。
望海山庄能有今日的名望，与神剑山庄的沉寂也有一些关系。
喻仁如今一点也不想听到望海山庄，眼中杀气顿起，喻行大惊，“大哥！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我去找她去！我们现在就算没什么身份，也不能让别人欺辱！”
他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不是！”喻仁觉得头疼，连忙叫住他，“不管顾姑娘的事。”他没有迁怒到顾长安身上，虽然那人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尽管顾长安没有详说，他也能猜到对方经历了什么，心情又是何等的复杂，定然远超于他。
于他而言，那只是他敬仰的长辈，而却是她的生身之父。
“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喻仁解释道，不去看喻行狐疑的面孔。他并不打算现在告诉小弟真相，也许是他这些年保护的太好，小弟并没有成长太多，依旧保留着以往的冲动急躁。
他怕现在说了，喻行会忍不住跑到望海山庄，就像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下来的冲动。
接下来的日子顾长安就在江南游山玩水，偶尔秀倾颜忙完了会和她一起泛舟湖上，或者在画舫夜游，期间还遇到过一次喻仁兄弟。
“顾姑娘和秀家主也是来为炎老门主挑选寿礼的？”这是在一处百宝阁，喻仁看起来和前几日别无二致，目光与顾长安相对，一触即分，但她二人没有注意到秀倾颜暗沉下来是脸色。
“正是，炎老爷子的寿礼可是不容怠慢，这百宝阁既有口气敢称百宝，也不知是否匹配。”秀倾颜言笑晏晏，话里却带了些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刺。
喻仁几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免带上来诧异，显然没有想到，秀倾颜一阵懊恼，事实上连她都没有想到那些话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前来迎接她们的百宝阁管事目光都沉了一沉，但随即就扬起笑容，“秀家主尽管看，我们既然敢称百宝阁，自然是有底气的，今日秀家主若是挑不出满意的，这满楼的宝物任秀家主挑选。”
嘶――
好大的口气，店里其他客人也都不禁看向他，他就不怕秀倾颜故意找茬？
像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管事气定神闲的站着，慢悠悠道，“在下相信秀家主的品格。”
秀倾颜也知道自己方才是迁怒了，百宝阁虽然是近两年才出现的，但听说背后背景不小，她郑重道，“是倾颜语气不当，还望管事见谅，不过――”
她一挑眉头，笑得明艳夺目，“既然管事提了出来，那倾颜也甘愿与管事赌上一睹！但也不能让百宝阁吃亏，倾颜就以此物为彩头，若是倾颜在百宝阁寻到了合心意的物件，此物就算赠与百宝阁，为贵阁再添一宝。”她说的正是她手上的玉镯，本就是极好的玉质，她带了数年，更是盈盈如水，清透欲滴，她取下放到掌心的一刹那，管事就能感受到店里几位夫人赞叹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