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振富,虽然逮捕他的罪名不对,但她没办法用法律武器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也只能出此下策,利用这个时代的特色,变相地让袁振富得到报应了。
其实,在二十一世纪,一对小情侣偷偷摸摸谈恋爱得不到家长的同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根本就达不到“耍流氓”的程度,更别提以“流氓罪”的名义被逮捕了。
袁大队长脚步匆匆,来到了队里的“臭老九”们住的地方。
刘靖宇正在院子里干活,他们的活,好像永远都干不完。
他认得小袁庄的大队长,也知道这位大队长掌握着给他们记工分的权利,是他们口粮的保证。
他忙迎上去,又搬凳子又倒水的:“大队长,您今天怎么有空来?”
袁大队长喝了口水,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桌子上,先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慢斯条理地打开篮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来。
“今天队里分猪肉,你知道吧?”
刘靖宇点点头:“嗯,知道。”
“咋没跟着去看呢?”
刘靖宇抿了抿嘴唇,言不由衷地说:“我得干活呢。”
袁大队长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点头,道:“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得吃点好的。按理说,分猪肉是按工分来的,有工分的,那都能分到猪肉。但你们这个情况,和人家贫下中农一起分猪肉,有点不太可能。我就给你们一人包了一点猪头肉,别嫌少。”
刘靖宇有些沉默,他以前就知道,来小袁庄,知道比去其它地方好,但现在才知道,那是好太多了。
袁大队长能在分猪肉的时候想起来他们,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刘靖宇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袁大队长,把属于他们爷俩的猪头肉小心的藏好。
腊月三十这天,再吝啬的人家,也准备了一件新衣服;再贫穷的人家,也用各种面包了两三只饺子。
虽然大家都没钱,但鞭炮声还是不绝于耳——基本上,每一家都买了这个。
袁芃芃的年夜饭是在自己家吃的,但午饭是在陈家吃的。
陈家人三个表哥弄到了一条鱼,肉质十分鲜美,鱼汤熬了又熬,熬的又浓又白,撒了一点点盐,喝一口,简直要好喝掉了舌头。
陈老娘在杀鱼的时候,就把鱼腮那里的一片硬硬的、扇子一样的东西扣了下来,反复地把它洗干净之后,用一根红绳给穿上,戴在了袁芃芃的手上,满意地说:
“好,老天爷爷保佑我们囡囡平平安安!”
袁芃芃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问陈老娘,她只说是“保平安”用的,大吉大利,却也说不清楚这个到底是个什么讲究。
但一根鲜红鲜红的绳子拴着它,系在手上,还真是有说不出来的好看。
这一片的农村都有守岁的传统,袁芃芃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幸好还有晋粒在一旁叽叽喳喳,才让她勉勉强强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这个时候也不能去休息,因为很快,就有别人来家里拜年了。
袁芃芃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小孩”,但还是跟其他家里一样,准备了一个盘子,里面放满了炒好的瓜子,只有零星的两三块糖。
有的人家里,不仅没有糖,就连瓜子,都是抓一小把,就没了。
按理说,小孩子是应该跟着大人去别人家里拜年,要点压岁钱的,但袁芃芃因为要守着家门,没有出去,而是选择在家里等着,等人家上门。
第一个来的,是隔壁大娘的大儿媳妇,虽然这个妇人和已故的陈立花差不多一般岁数,但奈何辈儿小,她婆婆的辈分才跟袁芃芃平级,她只能算是袁芃芃的“小辈”。
她一进来,就喊袁芃芃“小姑姑”,一边喊,手里还掏出一个红包来。没办法,袁芃芃还没结婚,辈分再高,也是要给红包的。
袁芃芃也给她带来的几个“同龄人”准备了红包。她这种情况,没有先例,准备不准备,都是可以的,但她又不是真的穷,每个红包塞上一分,就能被夸上一句“会办事儿”,何乐而不为?
人一拨一拨地来,大部分成年人都给袁芃芃准备了红包,遇到这种情况,不管对方带了多少孩子来,袁芃芃都是一人一个;若是有人只嗑瓜子,绝口不提红包的事,袁芃芃就不再把红包拿出来了。
她是想得一句“会办事儿”的夸赞,但也不是什么人的夸赞,都能让她满足的。
昨天大年三十的时候,袁芃芃在陈家学了好长一会儿的包饺子。当然,这边不叫饺子,叫“扁食”。小姑娘家家的,包扁食的手艺必须得拿得出门去。
这是陈老娘的原话,事实上,她的扁食包的就很漂亮,又快又好,皮薄馅大,捏的边儿,像花儿一样。
袁芃芃一开始包的扁食,那就很不成样子了,差到一度引起了陈老娘的怀疑:“我记得,你妈说你去年的时候,就会包扁食了啊。”
袁芃芃紧张地放多了陷,猛地一捏,皮又破了。
她捧着这个惨不忍睹的扁食,跟紧张了。
幸好陈老娘没有深究,她的注意力反而被转移了:“哎呀,你这孩子,扁食不是这么包的……”
她在陈家学了这么一项新技能,回到家手就痒了。心想:反正东西放在仓库,时间是停止流逝的,她就算包多了,放在仓库里,留着以后吃不就好了?
她笨手笨脚,却又英勇无比地揽下了和面、擀皮、调馅和包的全部过程。
等扁食煮熟了,出锅后,她一看:这上面飘的一片,都是扁食馅。
袁芃芃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她以后也不会违背原则,吃这种东西的。
于是,她端着一个大盆子,又来到了刘靖宇家外。
王智正在外面打水,他看袁芃芃站在门外,不喊也不叫,只腼腆(大雾)地笑着,就主动过来给袁芃芃开了门:“闺女,你来找谁?”
袁芃芃端着个盆子,装得无比淑女:王爷爷,我找刘靖宇。”
刘靖宇的这个年,过得无比冷清,没有人来拜年,他们也没有厚脸皮去人家家,讨人嫌。就连只住在对门的廖老先生和王老先生,都也只有一句“新年快乐”。
也正因为如此,刘靖宇才能把袁大队长送来的东西,放在瓮里,多撒点盐,把它好好的腌上了。
此时,他正把瓮拿出来,忍不住馋想偷偷吃一口。反正大年初一,他也该吃点好的。
他把这两个人放进来的时候,屋里还飘散着一股渗透进盐里的肉味儿。
第43章 明志
袁芃芃鼻子灵, 一下子就闻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腌制品的味道, 味道很冲, 但是不怎么香, 应该是盐放够了,油却没舍得放多少。
王智的鼻翼动了动, 几乎是一下子就闻出了这是什么味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下放这么多年, 对肉味儿已经敏感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还因为,他和廖海生之前得到肉的时候, 第一反应也是把它腌制起来。
但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肉了。
按理说他们这些被打成“造反派”、“臭老九”、“资本家”的人,待遇都是一样的, 怎么这父子俩现在还能弄到肉来腌呢?
王智的目光下意识地放在了旁边的袁芃芃身上:难不成,是这个跟奶奶家都撕破了脸的孤女?
王智又仔仔细细地把袁芃芃打量了一番。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袁芃芃决心对自己好一点,于是大手笔地买了一大块军绿色的布,请陈老娘给她裁成了军装的样式, 把棉衣棉裤、保暖内衣都套在里面, 居然并不显得臃肿。
这时候家里做衣服,总有一个习惯, 就是把一身明明可以做的正合身的衣服,给硬生生地改大两个尺寸。
袁芃芃的这一套假“军装”也没能幸免于难,不仅裤子可以耷拉到地,连上身都是肥肥大大, 竟然可以盖住屁股。
幸好她聪明, 把裤子挽了一个好看的边儿, 露出里面稍微浅一个色的布料,也挺好看;上衣就更好弄了,直接弄一条粗粗的腰带,往腰上一扎,又精神又好看。
她头上配了一顶条龙布料的贝雷帽,这种布料是一条一条的形状,又叫灯芯绒,是现在除了的确良之外,最洋气的布料了。的确良因为太贵,不是农村的主要布料,反而平价又结实耐用的条龙布料更普遍一些。
脚上的鞋子,是一双顶顶舒服的小牛皮靴,这个是她大妗子郝氏的手艺。郝氏于做鞋一道上颇有天赋,不仅大伙平时穿的布鞋、草鞋做的好,就连这种难得一见的皮靴,她都能做的有版有样、板板正正的。
这一身放在七十年代的任何地方,都能被称的上一句“真精神”,更何况这种小村庄?
王智收回了目光,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按理说袁芃芃不过是一个连自己父亲的抚恤金都拿不到的孤女,就算每个月都能领一份属于城镇居民的福利,如何能准备这么一身堪称奢侈的行头?
如果说小袁庄的人是因为没有当过城里人,把城里人想的过于厉害了,那作为一个曾经在大城市里生活过的“前城里人”,他很清楚,袁芃芃父亲的那位战友,是绝不可能为袁芃芃弄来这么一身的。
不是说这一身的料子怎么怎么样,主要是,在这种犄角旮旯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有这么厉害的审美意识!
王智看似想了很多,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就算这样,袁芃芃也有些急了,她是偷偷摸摸来给“救命恩人”送饺子的,这种稀罕东西,是不能让人家看见的。
所以,这位老爷爷,到底什么时候走?
王智能被分到相对比较“宽松”的小袁庄来,而不是云南、青海什么的地方,虽然有一定运气的成分在,但也不可否认,人家的人缘、性格也是很重要的部分,他还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
“我还有的活儿没干完,就不在这里坐了。”他委婉地表示出了去意。
作为主人,刘靖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袁芃芃,见她一脸地“今天天气不错啊”,在心里冷哼一声,才和王智寒暄起来:“您再坐坐,喝点热水再走吧。”
“不了不了,”王智连连摆手,“我真的还有活儿还没干完呢。”
他边说边往外走。
刘靖宇站起来送他出去,袁芃芃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啪!”
可能是她的腰包没弄好拉链,从里面掉了个东西出来。
王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接着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这……”
“这是清代的琉璃镀银镜?”
他颤抖着从地上捧起了摔出来的镜子。
袁芃芃一脸懵逼:我就是看它长得好看,拿来撑场面用的……
王智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你怎么能把它给摔了呢!”
按理说,袁芃芃应该默默地在心里回他一句“这是我的东西,你好像管不着吧?”,然后一脸假笑地从他手里收回镜子。
但这次,她莫名其妙地有一点心虚,如果……她知道这面镜子是清朝年间制作的话,她一定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带在身上的。
“那,为什么不能摔呢?它,是不是有什么来历?”袁芃芃的声音中带了一点小心翼翼。
“这可是一面保存完好的清朝琉璃镜子!”王智细细端详着,不时还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明朝的时候琉璃才传入中国,清朝的时候,琉璃镜子还只能在王公贵族的手上流传。经过战乱之后,许多原本的满清贵族逃的逃、死的死,大部分的东西,不是毁了,就是在外国人的手里,像这一面,保存地如此完好的镜子,已经不多了。”
袁芃芃似懂非懂:“琉璃,就是咱们现在说的玻璃,对吧?只是因为当时制造工艺达不到,才会让现在比较普遍的玻璃变得珍贵无比,对吧?”
王智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你这小姑娘,懂的还不少啊。”
袁芃芃呵呵一笑:“这东西怎么可能是什么琉璃,还镀银,这就是从废品回收站找出来的,要是真有银,不早就让人家给捡走了?哪能让我捡这么大的一个漏?而且,银子我虽然没见过,但也知道那是亮闪闪的,好看地很,哪像这个,灰不溜秋的,除了一个形状比较好看,就再没别的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已差不多信了大半了。
这面镜子灰不溜秋的,她当初把它当成一般的镜子用之前,也是洗过的,但银的氧化显然不能随便洗洗,就掉了。回去她用专门的东西洗一洗,应该就会换一个样子了。
虽然这么说,挺对不起这一面镜子的,但如果要是让人知道,她有一面镀银的镜子,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因为没什么人会举报她这个烈士遗孤,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袁芃芃的话敲响了王智,他猛然想起来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慢慢放下手中的镜子,有些怔忪,喃喃地道:“是啊,现在的人,哪还认得什么银不银的。”
“您之前,是干什么的啊?”袁芃芃带着七分好奇三分不经意地问。
“跟现在看守废品回收站的人,干差不多的工作,”王智努力挤出一个可以调侃自己的表情,“就是把能用的东西扒拉出来,把不能用的东西也好好地记录好,唯一比他多的工作,就是还得教一些人,关于这些破烂的知识。”
袁芃芃要是真是个小孩子,听到这些话,肯定就没什么兴趣了:不就是看守废品回收站嘛,有什么好玩的。
但她好歹是个会思考的“成年人”了,差不多可以猜到,王智以前应该是一个考古学的教授。
“您在哪里教他们呀?教的什么东西啊?是刚才您说的那些吗?能不能也教教我?”
王智苦笑着摆摆手:“现在学这个,你就只能被送去劳动改造了。这个,叫封建迷信。”
袁芃芃好说歹说,才让王智多讲了一些东西。他本来就是极其热爱考古学、热爱古代文化的人,自下放以来,他一身的知识不知道和谁交流,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愿意听的人,还是没什么威胁的小孩子,他管不住嘴,还是多说了几句。
袁芃芃之前以为自己自学地还挺好的,什么朝代盛产什么,什么是哪个朝代才开始有的,什么东西在不同的朝代各有什么特色……